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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坚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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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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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早茶

能进华为参观甚当幸事,更感堔圳此行值得,心情一爽,食欲大开,“食在羊城”冒了出来。

广州更是久违了,现在回忆起来都是笑话。

第一次去广州坐的是京广特快,那是真正的火车——烧煤的蒸汽机车。坐卧铺不够级别,够级别也不一定买到。有经验的人告我带上一些报纸,困得不行就把报纸铺在座位下面爬进去睡一会儿。

两个晚上一个半白天就到了广州,期间我并没有钻下去睡,而是与同车人一起守窗户,窗户只能放下一半,全放不下来,每次停车我们都声嘶力竭、大呼小叫地三四双手齐心协力,把从车厢外跨上来的腿和伸进来的头摁出去,因保定一站就失守了,车厢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了,通道已经不通了。一出广州站,简直就是洗脸盆的世界,洗脸盆一溜一溜拍成几行,穿半袖衫大裤衩的女人们,拿着镜子边让你照镜子,边呼叫着“洗脸的啦、洗脸的啦!”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哈哈”大笑,眼窝和两个鼻孔下面全是黑的,不是“鬼子”进村了,是进广州了。

这就是第一次来花城。

今日到此,已经“解佩告归”再无公务了,领略珠江之新象,品尝南国之美味,就成了我“迂回南岭、穿插堔穗”的目的。南国美味当属粤菜,有人说她深含唐宋风韵,这就难言了。不过,占中餐文化之风头,却毫不夸张,而在我看来,其广府早茶倒是悠悠独领风骚、浓浓市井烟火。

电话中老高不让我们在宾馆吃,他明早接我出去吃。老高和我是吕梁山“真扶贫、扶真贫”时的“洞友”,比我大一岁,我俩在窑洞同住了近两年,退休后他和老伴就来广州看孙子了。

早上,宾馆门前上了他的车,二十年没见也没有多少寒暄,还是老样子、老感觉,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我问:“去哪呀?”“跟我走就行了。”车上,老高一路寻问着老友故交,关心着行业近况,后座上我老婆和他老婆,两个话匣子吵的耳朵都疼……

“哎——哎——哎!”他开车太猛了,我惊叫着。

“叫喊啥,叫喊啥,没事儿!”他满不在乎。

沿珠江畔,上高架桥,行林荫道,绕花环岛,半个多小时后,车在一个小区停下。

我问:“这是啥地方?”

“让你接接地气,下车!”

锁车门,走花池,穿楼群,上电梯。门一开,宽深敞亮的大厅里,中老年人满溢溢的足有一二百,心想:不是说吃早茶么?到这会场干啥?再一看墙上:“正宗茶点,质朴留香。”“一盏清茶品人生,几句闲聊解心结。”

“老高,这是吃早茶的地方?”我有点懵懂地问。

“你以为呢?”他回应着。

他领我们费劲地擦过人群,来到一个靠窗的小圆桌前,一对夫妻起身与我握手,老高向我介绍:“这是西安老贾,和我一个楼。”

这位老贾说:“你们再不来,这座位我都占不住了,服务员问了好几遍。”

落座后,老高对老贾说:“兄弟,咱今天就不AA了啊,我俩二十年没见了,你作陪,让他感受一下广州的早茶。你替我点吧,点特色经典的……”

异地相逢,真是高兴。兴致勃勃的老高,给我介绍着广式早茶的年头历史和食物特色,还讲了早茶店的演绎,什么从茶话到茶园呀,从茶座到茶居呀,从茶馆到茶楼呀,如数家珍,颇有底蕴,多年不见他水平大涨。

那位老贾把自己带来的茶叶放进壶里,让服务员沏好端来,他用茶水把六套茶具餐具,均烫了一遍。笑呵呵地说:“我们也是跟当地人学的。”

老高说:“这叫洗茶烫盏,谐音喜茶。”

此刻茶楼,似乎进入高潮,八九个服务员在人满为患的大厅,端着托盘来回跑,厅里人声鼎沸,我开眼了,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我问老高:“今天有啥活动?这么多人?”

老高说:“我没听说有活动,平时就这么多人呀。”

那位老贾说:“我们双休日就不来,双休日年轻人休息,一家一家的、一群一群的,人更多,站都没地方站。”

正说着,茶点上桌:蒸排骨、马蹄糕、金钱肚、水晶虾饺、干蒸烧卖、豉汁凤爪、素萝卜糕,还有一个艇仔粥,真可谓茶品精华,丰盛至极。

老高拿筷子在这些菜品上画着圈说:“吃吧,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三对夫妇相约茶楼,围着雪白台布的圆桌,分享美味,茶餐茶叙,开启了广式早茶文化的“仪式感”。

那位老贾把萝卜糕挪到我近前说:“尝尝这个,全素的……山西我去过,能源重化工基地,平遥古城不错。”接着老贾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声高、两声低,那位老贾说到激动时拍桌子震得茶壶盖儿响……三个老娘们也是嘀嘀咕咕,喋喋不休。

老高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老婆:“没忘了?拿上了吧?”他老婆不耐烦地怼着他:“吃你的吧,忘不了!”

老高放下筷子,靠着椅背,边嚼着“金钱肚”,边问我:“你退了以后就没找个事儿干?”

“嗨,人就像车一样,跑了六十万公里,让你退休是有科学道理的,我就在家歇着。”我说。

“我是说,别歇出毛病来。”老高关心地说。

老贾插话:“歇哪能歇出毛病?心态差想不开才出毛病呢。”

老高又问:“那你每天在家干啥呢?”

我看了一眼妻子说:“她上班,我伺候人家,买菜做饭收拾家,洗衣墩地晒被褥,这都是我的必修课。”

“哈哈哈……”全笑了。

我继续说:“我还没退的时候,比我大四五岁的一个同事,赠送了我几句话,真是哲理啊……”

我这么一讲,他们都聚精会神起来了。我说:“我这个同事也是我的同学,我们曾经在偏僻的三线厂……他有个表叔,也是……”老高的性子永远改不了,他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说干货。”

我故意放慢节奏,带笑说:“我再吃口啊!”

凤爪是很有嚼头的,一旦进入口腔,舌下、牙缝和两腮,口水泉涌,丝滑滋润,骨头是一下吐不出来的……抬头一看,他们硬等着我谈吐,我索性来了个奋不顾身——把鸡爪子指骨也咽了下去……老婆担心地叫到:“卡住呀卡住呀!”

我说:“下去了下去了。”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我一本正经地说:“言归正传,言归正传。我哪位同事说,上班前啥也不懂,上班后啥也不顾,退休后才真正进入人生最珍贵的时光——家庭生活啊。”

“有道理,绝对有道理。”老贾赞同道。

老高“一根筋”的毛病又犯了,给我斟上茶追问:“哪你退下来就没人聘你?”

“有,有三个地方,一个是我家她的同学,在青岛,另外两个单位都在太原,都是熟人,也就让我照料照料、偶尔写写画画。”

“那你为啥不去?又不受累?”老高说。

我转身对那位老贾说:“老贾,你是我俩的老哥,咱说实话,在家被父母管,长大被老师管,上班被领导管,管了咱六十年,退休了也算解放了,不想被人管,更不想管人,现在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咱已经远离红尘了,就不要再自找没趣了。老贾你说?”

“我们这年纪,不违法不缺德,怎么自在怎么来。”老贾回应着。

“老贾你在西安……”我委婉地试探的询问。

老高正要替老贾说,高夫人打断老高的话:“你少说几句啊!”老贾笑着对高夫人说:“没事,闲聊么,我那一篇翻过去了。”

老高不罢休,还是要讲,他举着茶杯与老贾碰了一下,脸对着我说:“老贾是个人物,他原来是做石油生意的,后来不好做,就不做了……”

“不是不做了,是被骗塌了,哈哈哈……升官发财是命里的事儿,能活到今天我得感谢老天爷呀!”老贾豁达潇洒地说。

我举起杯说:“来来来,咱们以茶代酒,祝大家心情愉快,身体健康!”

老高赶紧说:“中午中午,中午咱们喝酒。”

他对他老婆示意了一下:“拿出来,拿出来让看看。”高夫人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酱香型的那种名贵酒。

老高说:“今中午就用这酒招待你,行不行?”

我受宠若惊地说道:“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么贵的酒,你留着用留着用。”

“看你的出息,要不你就当不了官,不就是一瓶酒么,来了这儿你就听我的!”老高拉着脸说。

我太了解他了,他还是那个豪爽实在的仗义老高。我只能谦恭地说:“好好好,听你的,中午去哪儿?”

“哪也不去,就在这。”他回答着。

“就在这儿?”老贾看我有点疑惑,解释说:“中午人就没这么多人了。你来的时候看到了吧,这一块儿高层住宅如林,人口密集,周围有好几个这样大的茶楼,来吃早茶的都是邻里邻舍的,大都是常客,基本不做早饭,他们观念和我们内地的不太一样,他们边吃边喝、边聊天,是最融洽的沟通方式。”

老高指着吧台方向说:“你看那一片儿,都不走,一直坐到接上午餐。”

我抿着茶,环视着这茶楼,真有南岭粤邑之古韵:长条镂空的窗扇,红黄相间的雕柱,梅兰竹菊的竖屏,古色雅致的匾额,耳中还缭绕着丝竹婉约的南音……

我认真地听着老贾这位老兄发着感慨:“我来广州十八年了,我的体会是:真正的广式早茶文化,就是邻里朋友聚在一起,分享高兴的事,安慰不愉快的心,是很有意义的文化现象。老高觉得呢?”

老高说:“是啊,这也是一种社交嘛。”他话锋一转说道:“唉,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咱中老年人,窝在家里不好,出来说说话、散散心,好些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愁也没用。再说了,不要做守财奴,这个时代够好得了,现在国家对咱们有保障,你能吃多少?穿多少?一双鞋五六年坏不了,该花就得花。”

老贾擦了一下汗说道:“我有个亲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问他你攒下钱干啥呀?你们知道他说啥?我听了气的我在电话里骂他。他说‘万一病了要用钱呢?'我说你攒钱就是为了等着得病呢?你不吃好能有抵抗力?听听这思想,真无语……”

服务员给茶壶里续了水,我倒茶问老高:“你和嫂子还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广州的房价可不低。”

老高长叹了一声说:“哎——你是那把壶不开提那把壶哇。”

我问:“咋了?”

“离了……有七八年了,我近几年心气才缓过来。”

我问:“咋回事儿?”

“咋回事,任性、自私,不负责任呗。”

一旁的高夫人用纸巾抹着眼泪,哽咽地说:“媳妇带着孙子回长沙了,我们想孙子,见也见不上……”接着抽泣了起来,身边两个夫人安慰着。

我其实还想问问老贾家的情况,便多了个心眼:别再“提错壶”,就不敢乱说乱道了。我是管住我自己了,没想到,我那个没情商的傻老婆,在大家心情还没云开雾散的时候,她提了一把更没开的壶:

我老婆问贾夫人:“你是孙子?还是外孙?”

贾夫人好半天就没回答她,倒是老贾伸出了四个手指。我老婆问:“四个孙子?四个外孙子?”

老贾苦笑地说:“四十了还没对象呢!”

你说我老婆牛掰不牛掰、你说这尴尬不尴尬……

老高赶紧打圆场解释道:“她姑娘很优秀,在番禺一个大公司,也属于全球独角兽企业,就是工作太忙。”

老贾说:“现在孩子们也真有压力,我和老伴儿每天啥也不想,愁也没用,愁坏身体还不是自己遭罪,咱们把情绪和心理调整好,少生病是对孩子们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贾夫人插话说:“少去医院,对国家医保也是节约。”

这番话,真说到大家心里了,六个人举起了茶杯。

老高问我:“你每天还坚持健步走呢?”

“走的少了,我现在每天早晨在公园,开始练功前功了。”

“啥功前功?”老贾饶有兴趣地问。我给他们做着详细的讲解,“比如这叫金鸡独立,再比这叫撑拉任脉……”我边说边离开座位给他们示范着,在向后倒弓弯腰时,吓得老高厉声大叫起来:“不敢了!不敢了!行行行了,我的妈呀!来广州是吓唬我来了吧?”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那位老贾说得好:相约茶楼,共品美食,交流思想,增进友情,倾述衷肠,开心释怀。我认为,这是广式早茶独有的特色习俗和文化内涵。

服务员休息了,斟茶倒水得自己来。

服务员又来了,换台布,摆餐具,午餐要开了……

2024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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