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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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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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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营


元大德年间东苑马寺的马儿,明永乐年间安定监的马儿,清康熙年间马营监的马儿,都纷纷老去。它们显赫的身世和矫健的背影后来隐藏在几块残缺的石碑上,已漫漶斑驳;它们欢腾的蹄声和清澈的嘶鸣偶尔回响在几部旧志中,需要有心人去打开聆听。除此而外,山河一片宁静。

我登上蟾姆山,回望马营、牛营、羊营这些古老的村庄,于麦浪滚滚之中,浮想那些踌躇满志的战马和性情温顺的牛羊,它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草茵茵,野花灼灼,牛谷河不舍昼夜,从山涧清清浅浅地流出,穿过华川,穿过锦屏峡,穿过通渭城,最后流入了渭河。这样丰美的水草,少了牲口贪婪的嘴巴,似乎寂寞了许多。

古镇街头几无古意,只是略显得旧。但马营毕竟是马营,不说“只知马营监,不知通渭县”,不说它是明清时期的甘肃四大名镇之一,也不说历史上的三城四堡,就现在的街道,东西长不下五里,算得上规模宏大。临街的商铺多为二层小楼,农资山货、油坊菜铺、饭馆书屋,一应俱全。马路上车流不息,人来人往,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息。

我的老家与马营镇一山之隔,但属于两个县,物产人情便有了些许差异。20世纪80年代,农村土地实行承包经营后,家家都需要碌碡碾场,父亲与乡亲开了拖拉机,合伙去马营拉来了碌碡,还有礓窝,家境似乎一下子殷实了。父亲说好要带我去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去成,所以在我心里,马营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

农村经济条件改善后,家家大兴土木,父亲又去马营买建房的脊兽和滴水。他们天不亮就出发,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那时候觉得马营很遥远,有一种走州过县的感觉。再后来,如果两膀有力,就可以骑一辆自行车,把宁远的扁豆粜到马营,再把马营的胡麻卖到定西,一个来回赚两三块钱。马营似乎有无限商机,所以有很多人愿意“走马营”。

参加工作后,我有机会西上兰州、东去天水,那时山高路远车况差,开车的师傅都喜欢在甘草店吃一碟炒面,在马营吃一碗羊肉泡馍。马营人把羊肉撕得细碎,埋了锅盔,浇上肥汤,撒上绿的葱花、红的辣椒丝,满满的一碗端上桌子。食客细嚼慢咽,似乎要品出特别的风味来,直至吃得嘴角流油、满头大汗,这才掏出手帕抹了嘴,呷一口清茶上路,倍感精爽。

天巉公路的开通,使天水与兰州之间变成了司机一口气可以跑完的路程。虽然马营也设了出入口,但很少有人下来,汽车从镇子对面呼啸而过,从车窗外依稀看到的是“暧暧远人村”。事实上,好多曾经繁华的小镇都成了这样,比如榆中的甘草店、定西的宁远镇、秦安的郭嘉镇。它们不再是旱码头,需要土生土长,自产自销,踏踏实实过日子。

事实上,马营并没有衰落,但真的被我遗忘。那是一个别无二致的夏天,晚风吹过大街小巷,如果不挂念庄稼的命运,那会是极其惬意的黄昏。在定西市的友谊广场上,一帮戴着草帽的人,大概有干部、有教师、有警察,当然还有农民,他们坐着马扎或塑料凳,怀抱弦乐,摆开架势唱小曲,唱得全神贯注,唱得得意洋洋。

“把大姐许给了庄农家,她会摊场打连枷;

把二姐许给了园户家,她会担水种西瓜;

……

把十姐许给了石匠家,她会在石头上凿莲花。”

围观者交口称赞,不时喝彩,送上掌声。有人说,这是马营小曲。我也觉得,只有马营人才能把小曲唱得如此热闹又风雅。通渭县是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那里广出能工巧匠,马营是西出通渭第一大镇,自然独领风骚。在这个很多人还要从乡下拿油、拿面、拿洋芋的小城里,听一曲《十个姐儿》,他们灵魂深处的痛快,已无法言说。

因为帮村扶贫,这几年我又多次走进马营镇。我看到长川村的层层梯田如丝如带,先是被地膜银装素裹,接着一片碧绿,然后麦豆糜谷赶趟儿似的熟了,把山塬梁峁装扮得五彩斑斓。瓦房村的道路两边,村民用废弃的青瓦、青砖、旧陶罐打造成景观,古朴而诗意。华川村的博物馆里,犁、耙、蒸笼、风箱,这些记忆中的旧物什,被郑重地陈列展出。马营人总是用勤劳和智慧,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津津有味。

那个下午,我终于要以采风的名义,很有仪式感地走一回马营,好让我零碎的听闻变得清晰而完整起来。我从牛谷河边爬上湫池沟,又从陡峭的草坡爬上山巅,登上华川关堡。这是一座修筑于宋哲宗元祐年间的古堡,大概与此前的平西城、安西城、定西城、通西城一脉相承,是北宋抵御西夏的产物。险关古隘,曾经万夫莫开,今日大道通衢,竟有国道、通定高速、宝兰客专交叉穿越,千年一叹,换了人间!

马营古镇,一川烟柳,十里桃花,美不胜收。我慕名来到山下的菩萨楼,这里曾是远行人祈求平安的地方,建在山石上的佛殿之前,一棵千年红柳状若苍龙,见证了岁月沧桑。眼见得枯树发新枝,给人以安详和力量。月亮老早地挂上天空,溪水潺潺从门前流过,这是牧归时候,我也应该像一匹温顺的马儿踏上归途。我心中的马营,一派祥瑞福地。

(首发于2022年5月7日《甘肃经济日报》“文苑”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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