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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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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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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居谷

漳河两岸,一箭之地。地下潜藏卤水,汲卤熬盐,滋养民生。地上平畴沃野,土产以黄瓜韭菜最负盛名。南山舒缓,好似兽脊汹涌;北峦崎峭,宛如屏风矗立。西出漳县城十里许,有个村子名叫韩家庄,绿树掩映,庭院俨然,村民亦耕亦商,颇具小康气象。北山有一垭口,如虚掩之门,轻轻地推门进去,只见两山对垒,巉岩跌宕,中间一条峡谷,石砾遍地,一缕清溪任意蛇行。幽峡尽处,山势退让,豁然开朗,有一绺绺一旮旯的坡地可以耕种和放牧,当然还可以挖窑洞、搭茅舍以避风遮雨,人称韩家沟——韩家人后来出山入川,一定是个十分进取的家族,这便多了一些人文的遐想。山上人家参差错落,谷底有旧居九处,后来开发乡村旅游,人称九居谷。

漳县到处青山绿水,贵清山与遮阳山更是名闻遐迩,因此很少有人在意九居谷。九居谷便自开发以来,不温不火,游人寥寥。知非之年,渐厌喧嚣,出门散心,九居谷正合我意,于是寻摸着来到这里。车子停在草坪上,前面七八步处就有一眼山泉,从石缝间汩汩流出,旁边的树枝上悬挂一块小木牌——圣母池,让人觉得这里本是神仙聚会的地方。山岩簇拥,像骰子,似麦垛,若船帆,竟然千姿百态。岩缝里长了繁密的酸梨树,开着一波又一波的白花。岩下斜坡,赤橙黄绿青,树木呈五彩。树下草地,散落一地小花,似乎随时有鹿影出没。身边杨柳依依,偶有墙头屋角显露出来,忽地就有了一些烟火气。几个小孩在戏水,山谷里回荡着他们清澈的笑声。我好喜欢九居谷!

我究竟是怎样地喜欢九居谷呢?这是一个让人纠结的话题。好多次,我想在老家的高墙大院旁盖一座土坯的瓦房,筑一段低矮的围墙,扎一道简易的木栅栏,养一条田园犬、三五只下蛋母鸡,周末或者假日住在这里,春看草长夏看溪,秋听夜雨冬听雪……但这似乎是痴人说梦。我平时要在城里上班,周末要送孩子去参加各种特长班,哪有时间享受如此清静呢?况且,村里无闲人,谁会陪我说话并让我意趣盎然呢?假设九居谷里有我的一间茅舍,我顶多也就是住上一夜,听听山风而已。我是不会将我的孩子带到这里,种五亩杂粮,养一圈牛羊,翻几本闲书的,那样也许就毁了他的前程。现代文明是一座更大的房子,我们在里面只有循规蹈矩,诗意地栖居不过是叶公好龙的梦。

这让我想起东坡的“雪堂”。“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黄州,次年,朝廷又停了他的俸禄,这让他一家老小的生计陷入了绝境。故友心中不忍,从黄州太守那儿给他求得一块地,由于这块地西高东低,当地人称之“东坡”。苏轼开垦了这片废地后,在阴湿的地方种上稻谷,在干燥的地方种上小麦,勉强可以度日。为了铭记这段艰难的拓荒岁月,他写下了《东坡》九首,以顽石自喻、自勉。第三年春,他在地块的高垄处建了五间草房,由于在雪天竣工,所以取名“雪堂”,这是他耕种期间休憩或朋友造访时的聚会之所。即使在十分困顿的岁月里,他也要为自己修建几间草房来会客,日子过得清静但不寂寞,是我们今天拥有庞大的微信“朋友圈”的人不可比的。

我还想起杜甫的“草堂”。多次背井离乡、饱受流离之苦的“诗圣”究竟一生住过几处草堂,我不清楚。我知道在陇南成县的飞龙峡口就有一处他的草堂,草堂背靠大山,树木葱郁,屋前有条小溪,流水潺潺,这里的美景不足以抵抗他的饥肠辘辘和儿啼妇怨。四年之后,他举家来到成都,在亲友故旧的资助下,于浣花溪畔又建了一间茅屋、一座凉亭,后来人叫他“工部草堂”。这里江流曲折,恬静幽雅,让他疲惫的身心得以暂时的休憩。“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本以为有稚儿绕膝、老妻对弈,他会过得如意闲适,不曾想到头来难免凄婉。贫病交加的日子里,一切耳目之娱都是如此苍白。

水泥路去了东西两坡,石子路通了九处宅子。草泥新裹的院墙,茅草沥雨的粮囤,高屋檐上的灯笼,溪边崖上的木梯,都努力做到修旧如旧,但还是透出一股土豪的气息。从前或许就是这样,韩家掌柜从山外回来,马还没拴上桩,只要跺两下脚,庄院里便猫蹿狗跳,笑脸相迎,那是过去的成功男人该有的气场。或许根本不是这样,韩家掌柜也辛苦得像一头牛,他与别人的差别,只不过是能让糜面馍馍填饱肚子。他用所有的积蓄买了几十亩川地,后来就有了山外的韩家庄。断崖下尚存两孔窑洞,那才是韩家人一开始居住的地方,是他们的根基。山居只是我们的乡愁,情非得已时,可以在九居谷走走。这里虽然是山中一隅,但相比于城里的住宅小区,似乎天远地阔。

(本文首发于2022年7月2日《甘肃经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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