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校长

黄 校 长 （外一篇）

合肥 孙先文

学校调来一位新校长，姓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不毛之地的天灵盖，熠熠生辉。

据传闻，黄校长原来在城南中学当校长，有绯闻，重色轻友。看样姓黄，名至实归。

从他看我第一眼，我就能笃定他是好色的，因为他的眼光是热辣的、迷离的、贪婪的。

新学期的第一天，校长在校园一棵香樟树下遇见我，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童谣老师，最近准备一节公开课，我要听你的课。欢迎黄校长指导工作，我礼貌地答应了。

我太熟悉这样的套路——套近乎。我是教研组长，我们语文组，美女如云，这个好色的校长，想借工作之名行窥色之实。

颜值高的女人大多知道好色的男人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找借口接近你，巴结你，腻腻歪歪纠缠你，我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校花级别的美女，对这样的蝶恋花一样的男人见多了，见多就识广，对付这样的臭男人我是有招的，我会让他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公开课在一个朗日的下午进行，黄校长按时抵达多媒体教室，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笑吟吟地看着我上课，还不时地在听课手册上记着笔记。

我在心里想；你就装吧！

我上的课是《宝玉挨打》，不管黄校长是来语文组听课的，还是来语文组看花的，我的课还是要好好上的，我要让校长知道，我不是靠脸吃饭的人。

我用《枉凝眉》主题歌导入新课，引导学生思考“宝玉挨打”的原因，由于事先布置了预习，同学们回答得很快：宝玉好色，看上了金钏，想非礼金钏，金钏被王夫人扇了耳光，羞愧自尽，贾环告状到贾政那儿，宝玉东窗事发。

我因势利导：同学们预习得很好，又顺带一击：好色的后果是严重的。

听完课，语文组照例要评课，前任校长很少听课，偶尔听一节课，听完就走人，从不参加评课。今天的黄校长追到我们语文组办公室参加评课，大家都很好奇，看这个新校长到底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黄校长开门见山，童谣老师《宝玉挨打》这一课，上得有许多亮点，大家是行家，亮点很容易发现，我不多言。我要讲的是不足。

我骤然紧张起来，公开课评议一般都是互相吹捧，今天怎么来个“二百五”校长，玩真的了。

黄校长翻了翻听课手册，笑着说，童谣老师讲到“宝玉挨打”的原因，只讲了一点，宝玉非礼金钏，贾环告状。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应该让学生继续探究。新课标需要培养学生“合作探究”的精神，这一课是个很好的范本。细究“宝玉挨打”的原因，不仅仅是“好色”和“告状”吗？至少还有两点：宝玉会见官僚贾雨村时无精打采，令贾政不悦；还有宝玉与蒋玉菡的交往犯了政治大忌。甚至还可以联系到《林黛玉进贾府》里关于宝玉“叛逆”性格的描写……

我讨厌好色的黄校长，但我还是蛮欣赏他的才华的，如果黄校长再长得帅一点，我可能会对他的讨厌大打折扣。我内心很震撼：这个校长不仅仅好色，还好学。

晚上十点多钟，我手机一闪，亮出一段字符：童谣老师，我也曾经是语文老师，多年不代课了，成了外行，评课不当之处，再作交流。“交流”后面还放了两杯咖啡，热气袅袅。

这些年，我离异，独居，前任校长郎校长想和我玩暧昧。有一次，酒后发信息撩我，碍于校长情面，我也搭讪几句，校长认为我春心荡漾，发了黄段子分享给我，还约我半夜去咖啡厅，后来我把他拉黑了。男人贵为校长也是那个德行。我的遭遇验证了，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校长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个黄校长还在使用“泡妞”老套路，真蠢！

我给黄校长回电：校长高见，受教了，晚安。晚安后面放了个打哈欠的美女，倦怠慵懒，暗示他，我已就寝了。

黄校长很识趣，没有再发信息了。

一天放学，突然接到黄校长电话，童谣老师方便吗？去你家谈谈。我立即警觉起来，难道这个黄校长要直奔主题了？我撒了个谎，今晚家有客人，不方便。黄校长穷追不舍，明天上午有空吗？早点来我办公室，有事和你谈。

第二天一大早，黄校长在巡查早读，查到我的班级，微微一笑说，来一下我办公室。

其实昨天晚上，我已辗转反侧，揣摩这个黄校长约谈的真正目的，如果起意不良，我如何应对。得罪了前任校长，吃了许多亏，害得我职称一直未兑现岗位。今天我要全身而退，又要不能得罪校长，

我知道这是与虎谋皮的事情，但我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

来到黄校长办公室，校长为我准备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黄山毛峰，问我担任班主任，起早贪黑，辛苦吗？废话，不辛苦，你试试，我心里想。

我笑了笑说，习惯了，这样早起很有规律，也有利健康，挺好的。

学校的发展就需要你们这些以校为家的人，黄校长盯着我说，继续他的笑眯眯，我不敢看他，只能低头喝茶。

黄校长说，我的办公室就早读最清静，8点后。找办事的人一拨一拨的，不方便谈话，我本来想昨晚去你家仔细谈谈 ，也算校长家访吧。

黄校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学校女教师占了大半，班子里没有女干部，不便开展工作。我现在代表组织请你考虑进学校领导班子。你的情况，我早有了解，独立，有思想，工作出色。我听了你的课，查看你的工作简历，了解了同事对你的评价，就差没有面对面和你谈话，今天就算征求你的意见了。

一缕霞光穿过高大的香樟树缝隙，从窗户落进黄校长的办公室，温暖祥和；黄山毛峰的馨香在我的周遭弥漫，沁人心脾，回味悠长……

校 长 助 理

合肥 孙先文

我被提拔为校长助理不久，学校就有传闻：黄校长和美女校助童谣“有一腿”。

这样的传闻肯定是我最后一个知道，当闺蜜把这个旧闻告诉我的时候，我很淡定地说，走自己的路，让无聊的人去说吧。

黄校长刚上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帮他高效运转，前三任校长提拔的中层领导，总共有二十多号人。多数不作为，少数想作为，个别乱作为，甚至还有的为所欲为。黄校长发过几次火，想动几个人。我提醒他，城南中学班子静水流深，小人物有大背景，处理不好，会掀起轩然大波，前几任校长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的提醒，让黄校长的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的作风似乎柔和了许多，显然他在以退为进，不想“出身未捷身先死”。

教育也是一个江湖，黄校长也算一个老江湖了，他深深懂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对我的提拔是做过充分调查研究的。目前，他还在继续对学校人事进行调查研究。听课、评课、评教，备课笔记听课手册检查，学生座谈会，甚至饭局和牌局都成了他调查研究的一个侧面，他不喜欢通过部门领导汇报工作的方式了解学校情况。

我在答应出任校长助理之前，也曾对他进行了一番调查研究：黄一歌，70后，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农村中学教了十年语文，当了8年校长，妻子目前在还在农村中学任教，他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事业心强，性情中人，传闻好色。

一个提拔我当校长助理的人，我不能不对他进行调查研究，这个人值不值我为他效命奔走，值不值我背负臭名昭著的“有一腿”让人指指戳戳。

在一次教职工会议上，黄校长字正腔圆，金句频出。我们教师是清贫的，但我们贫而不贱，我们自有一股自重自尊的清气在。我们要有以校为家的情怀，我们要有包容彼此的胸怀，凝心聚力，把我们城南中学建成我们老师们和谐的家园，学生成长的乐园。

城南中学是我的母校，我不希望看到母校江河日下，最终被淘汰出局，黄校这番话直击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晨曦初显，春寒料峭，早读铃声刚响过，黄校身着一套运动服，跑步来到学校，他有晨练的习惯，虽年逾四十，身材匀称，步履轻盈，气色红润，除了荷尔蒙爆棚“雄禿”之外，丝毫看不到油腻大叔的迹象，我每天早读都能看到他和班主任同步到校。

我当了十多年的老师了，校长也见过了不少，能和老师和学生泡在一起的校长肯定是想干事业的好校长，只会开会跑关系一天到晚见不到鬼影子的校长，肯定是花里胡哨的校长。就像我们语文课，你不要说是什么教坛新星还是杏坛宿将，只要看看你的课堂，有多少学生在听你的课就清楚了。

我佩服黄校长的务实求真的工作作风，喜欢他教职工会上煽情性的演讲，欣赏他评课时一语中的的犀利和坦诚。至于传闻好色，最新资料显示：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那些清心寡欲、性功能衰退、生来就不好色的男人，已经被进化殆尽，而凡是能够生存下来的男人，其基因基本都是好色的。

黄校长亲历亲为，频频出招，本来还在观望的有些中层干部坐不住了。

后勤主任吴乾率先为黄校长接风，为了避嫌，他安排了家宴，我是黄校长来城南中学提拔的唯一一个学校领导，称为校长红人，被应邀作陪。学校有三大利益集团，今晚粉墨登场的看样是“后勤板块”，邀请谁来作陪，吴主任要颇费斟酌的。

酒宴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开始，靠近乡村，环境怡然。

男人们喝酒，席间有了女人，特别是有了漂亮的女人，如果这个漂亮的女人再给力，小酌两杯，男人就特别来劲，这是我身经百战的经验总结。

花副校长看我斟满了一杯白酒，带头鼓掌，全桌一片喝彩。今晚我是有准备的，如果黄校不胜酒力，我会为他两肋插刀的。离异后，我很少碰酒，酒会让我浮想联翩，回到那糟心的过去，让我想到那个糟蹋了我花样年华的渣男，但我能喝酒的内功没有废。

城南中学终于遇见一个有事业心又有情怀的好校长。士为知己者死，朝闻道，夕死可矣！多年中文的濡染，终于开枝散叶，原来我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吴主任斟满一杯酒，站起来，望着黄校长，致祝酒辞，黄校长在大学是我师弟，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转到了一个学校，今天我为师弟校长接风，希望在座诸位紧密团结在黄校长周围，干杯！

四小杯酒后，大家轮番敬黄校长。

花副校长看着我，蠢蠢欲动，睃了我几眼之后，乘着大家争先恐后敬黄校酒的喧闹，绕到我身后，笑吟吟地说，祝贺童校助高升，几年前，我和郎校长就说过要提拔你，你的提拔已经是迟到的春天了。

这个花校长被称为“不倒翁”，副校长当了近二十年，三任校长先后被查，黯然下台，他都能全身而退。他搞后勤有一套，搞女人也有一套，是个手眼通天，圆滑世故的“人精”。我对这样一个善于“花样滑冰”的男人毫无兴趣。我故作豪爽喝了一口，妩媚一笑，谢谢花校！

花校长继续他的表演，他敬酒，喜欢“打的”来到对方身边，做出好像久别重逢的样子，拍拍打打，拉拉扯扯，许多女教师不胜其烦，私下称他为“花心校长”。

酒过三巡，花心校长端起一杯酒来到黄校长身边，号召大家共同敬黄校长和我，不无弦外之意地说，黄校长有童校助这样的“贤内助”辅佐，是城南中学之幸，也是我们大家之所望，让我们共同进他俩一杯。桌上一片笑声，笑声里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暧昧。

我看了黄校长一眼，他显然是在犹豫，可能在考虑要不要喝这一杯不三不四的酒。花校长冲着我绽开了笑脸，我见惯了他这种猥琐的笑。我端起酒杯，笑着说，花校长分管后勤，您才真正是黄校的“贤内助”呢，我充其量就是“跑跑腿”的。

其实接到吴乾主任的邀请，我就明白了，这个饭局是“后勤团队”的主动出击，他们要在新校长对学校权力利益分割之前来个投石问路，花校长是他们的队长。

这个饭局要不要参加，黄校长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我说，就是鸿门宴，你也不能退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酒桌上信息量大，看一个人远比在办公室里看得清楚。

今晚，黄校长许多时候都是笑着小饮，对敏感问题也只是笑而不答，一直在看酒桌的风景，低调含蓄，不怒而威。我雪藏内功，一心想护驾建功，黄校长酒量深藏不露，我也只能他日图报了。

华灯如昼，暖风拂面，酒宴上的假话、真话、客套话已消散在光怪陆离的夜色里。

我和黄校长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春风骀荡，花香馥郁。

黄校关心地问我，让你这样的美女老师参加这样的饭局，辛苦吧？不辛苦！我笑着说，我现在无牵无挂，孩子上初中寄宿在省城，有母亲照看，在学校能遇见你这样的干事业的校长，我心甘情愿。

我和黄校在他租住的小区路边分手的，他要送我回家被我拒绝了，我不能让我们的“绯闻”继续发酵升级，我不能让一个倾力经营三流学校的呕心沥血的校长再后院起火。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蓦然有一种美妙的感觉，它会令我动心，却又不会动情；它会让我温暖，但又不会去温存，它纯净中有甜美，平淡中有绵长。

我刚到宿舍楼下，就从树丛里闪出了一个黑影，童姐，我等你多时了。我定睛一看，高一年级部主任庄梦，手里还提着鼓鼓囊囊的东西，他殷勤送我上楼，放下东西就走，说了一句：日后望童姐提携！

庄梦这小子，去年文理分班时还跟我翻过白眼，今天怎么如此低三下四，登门送礼呢？

我第一次感觉权力的魔力如此强大。

自从黄校长提拔我之后，像在城南中学这个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担任级部主任几个80后也闻风而动，年轻人谁不想“更上一层楼”呢，即使上不了楼，和校长搞好关系总不会错吧，指不定“忽如一夜春风来”，他可能就是最先绽放的那一枝。这一代80后办事，讲究直接、高效。

我望着庄梦送来的包装精美的化妆品，化妆盒内还放了两张美容卡和健身卡，我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处置。我想，他既然能直接给我这个校长的红人送礼，也一定去了校长那里送礼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容易啊。

春天的夜是芬芳的，我看着窗外飞行的月亮，毫无睡意，编辑了一首小诗：

月光敲打我的无眠

柔风摇动花的芳心

春潮奔涌

花欲语，月无痕

诗准备发给黄校长，想来个中文系才子和佳人的浪漫对话，就在我手指滑动到“发送”的一瞬间，我犹豫了。

有的奢侈品是不可触碰的，就像橱窗里的精美瓷器一样美丽而易碎，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去欣赏它。

我关机睡觉，期待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