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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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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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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的终南山

合肥 孙先文

我一直有个梦想:退休之后的第一件事,一个人背着行囊去终南山小住。说“隐居”,我不够格,只是体验一下古人“隐居”的乐趣。

我教古典诗词,绕不开的话题:古代为什么喜欢隐居?学生如是问,我的回答简单直接: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个隐居情结。想得透的人要去隐居,想的多的人也要去隐居,想不开的人还要去隐居。

第一类“想得透的人”,他们厌烦了喧闹繁华的尘世,厌倦了对功名利禄的追求,皈依自然,寻得清净;第二类“想得多的人”,这类人是在“作秀”,归隐只是手段,再入仕途才是目的;第三类“想不开的人”,他们借田园山水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身,暂时逃离,伤愈复归。

终南山就是归隐的圣地。终南山古今驰名,诗经》有云:“终南何有,有条有梅……终南何有,有纪有堂。”这话极有见地,终南山的确美,美得让人昏厥。中国秀丽山水多得是,为何终南山独得天下恩宠呢?首先因为这里山水秀丽,临近长安,出则繁华,入则宁静,自带仙气;其次,这里先后有许多名人隐居于斯,“名人效应”让它声名远播。

1600多年前,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传诵至今。这里的“南山”虽然不是实指终南山,可能指的是庐山或其他山,但诗人内心向我们传递了一种豁达与超然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快乐哲学倒与终南山的名士风流、傲人风骨一脉相承,让许多读者宁愿相信陶翁所见的就是终南山。

他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陶渊明向往的生活是:

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五柳先生的归隐应该是“想得透”的人。

说到终南山,一定要提到“诗佛”王维。他的一首《终南山》,正是终南山的艺术写真。全诗写景、写人、写物,动如脱兔,静若淑女,有声有色,意境清新,宛若一幅山水画。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首联从平地遥望终南,其顶峰“近天都”,末端“接海隅”。终南山之高,接近天帝所居,终南山之远,绵延到了海边。接下来的景物亦真亦幻,宛如仙境。或笼以青纱,或裹以冰绡,由清晰而朦胧,由朦胧而隐没,令人回味无穷。“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两句则描写了诗人入山穷胜,想要投宿山中人家的情形。由此可知终南山的辽阔和荒远。

王维对终南山情有独钟,44岁左右,他为“志求寂静”的母亲用以修行静养,建造了“辋川别业”,这里成为他“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王维是个诗人兼画家,精通音律,又精勤禅诵。用今天的话说,王维就是那种天纵英才。历史书上说他长得非常漂亮,文才学识就不用说了。他是当科状元,更是诗学大家,后代风流人物苏轼等,又奉他为中国文人画之滥觞,千年文脉之源流。但如果没有辋川,这一切,也许会走了样;或者说,如果这一切不走样,也可能没有辋川别业,没有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王维。

王维也可以算是“想得透”的人,尽管仕途对他还有些牵绊。

在初唐,终南山这座隐逸圣地的名山,却跟备受非议的假隐士搅和在了一起,以至于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社会风尚——终南捷径。唐朝初年,有个叫卢藏用的书生,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县)人,少有文才,寒窗苦读后考中进士。可是,朝廷并没有马上封他为官。他看到有的士人隐居深山后,不但名声未损,反而身价倍增,受到社会上下的热捧和礼遇,名利双收。于是,他也打算走“曲线救国”的道路。经过深思熟虑,他选择了大名鼎鼎的终南山作为隐居之地,一则是终南山名气大;二则终南山就在长安附近,更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卢藏用这一招果然很灵,当他和他的哥哥卢征明一起跑进终南山餐风饮露、装模作样地隐居起来时,当朝女皇武则天听到本朝居然有个进士躲在终南山隐居,赶紧命人去请他出山,给他封了个“谏议大夫”的美职。

诗仙李白,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中隐”到宣城的谢脁、披着袈裟的“黑衣宰相”慧琳,“三顾茅庐”的诸葛亮,无饵之钓的姜子牙,他们的隐居都有“作秀”的成分,醉翁之意不在“隐”,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时机一到,他们就会“仰天大笑出门去”。这些人多是“想得多”的人。

终南山的安闲和宁静从上个世纪80年代被打破。2010年从官方的统计数据看来,终南山上已经有超过5000名“隐士”了,但其中真正的隐士却不知道能有几个。远看终南山,再也不是之前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佳境之地了,而是吵吵闹闹的山上小闹市。

在城市化规模加快、物质生活丰富的今天,许多人为了追求更大的人生价值和物质财富,生命不息,奋斗不已。在追求功名利禄的路上,高强度的压力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在长久持续的压力下,人就容易改变初心,忘掉了最初奋斗的意义,有的戴上了面具生活,对周遭的一切都表现得很是冷漠,人异化成了“非人”。大家似乎都成为了劳动的机械工具,没有了情感,集体无意识也浑然不知。

终于有一天,这些人身心两伤,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开始反省过去和谋划未来,终南山就成了他们倾诉衷肠的绝佳场所。

这些人带着“城市病”来到终南山,困惑迷茫的眼神注释着他们一肚子“想不开”。他们身心俱伤,想从这灵山秀水中找到病症的根源。有的人来了,让生命的电池充满了电,伤痛的身心修复完好,离开了;有的人依然带着“想不开”失望而归;有的人身心康健后留恋这片山水,留了下来。

还是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寻访当代中国隐士》一书中说得好:隐士是中国保存得最好的秘密之一,他们象征着这个国家很多最神秘的东西。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修道意味着孤独的生活;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意味着从征生涯。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泓泓“纯粹的思考”和“纯粹的生活”的源泉,迟早会找到合适的渠道,流向人间。

古人云:"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个人觉得,隐,与其说是一种行为,不如说是一种心态,就像陶渊明所说的那样:"心远地自偏"。地偏,并不重要;心远,才是关键。或许,这也同样是比尔·波特想要告诉我们的吧。

想起苏轼的一句词:“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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