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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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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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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小年一到,柿树岗小集镇陡然多了许多赶早集的人。大姑娘、小媳妇挎着篮子一路上说说笑笑,街道立马生动起来。这种忙忙碌碌的情景,老家人叫“打年货”。

一个女人说,快过年了,我家那“要死的”不知道死那去了,家里什么也没搞。

另一个女人说,腊月皇天,不能说“要死的”,没有你家那“要死的”,你还过什么年?

这时,一个壮实的汉子手拿一把雪亮的杀猪刀,肩上挎着杀猪架子,走路带风,在一个年画摊子前冲着两个女人喊:“晒白皮”,你家“大竿子”叫你回家烧水,我去你家杀年猪。

“晒白皮”女人一阵埋怨:我家那个要死的,怎么不早打我招呼。我养的猪好乖,好肯长。吃了睡,睡了长,怎么说杀就杀呢?

“晒白皮”男人叫“大竿子”,“大竿子”是村里人送给他的雅号,谁让他长得细溜溜,高挑挑,怂嘚嘚,像个大马猴子似的。“大竿子”人怂嘴不怂,昨晚和村长喝了几两老酒,较上了劲,吹出了牛皮:明天我家杀年猪!村长“嘁”了一声说,你“大竿子”杀得起年猪,太阳打西边出来。

老辈人说,婚姻没有错配的,老天是公平的。“大竿子”人怂,老婆却不怂。老天美丑均摊,强弱搭配,不是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吗?“大竿子”怂趟趟的,没生一副好身板,老天补偿性地搭配给他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40岁的女人了,腰是腰,胯是胯,奶子是奶子,浑身山水起伏和谐得“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村里两个“寡汉条”,一看到“大竿子”老婆,就呆痴痴看着,差点没流出口水,看得“大竿子”心里直发毛。“大竿子”老婆人长得漂亮不说,还“零绯闻”,这会让现今影艺圈那些出轨不断的漂亮女人们大跌眼镜。“大杆子”老婆也有一个绰号,叫“晒白皮”。“晒白皮”者,越晒越白者也。如果她立在当下,会气死那些靠奢宠化妆品来包装的女人们。那些脸蛋抹得像“狗屎下白霜”的女人们一定会用凤姐的腔调说,天下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女人长得好看,只是养眼,听说“晒白皮”才艺也了得,那就养心了。难怪古代一些名妓,色艺超群,文人骚客,趋之若鹜。据说,“晒白皮”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是大队文艺宣传队里的“台柱子”,演过《红灯记》里铁梅。她那大辫子在台上一甩,台下男人们眼睛都直了。有人恨恨地说,这婆娘跟了哪个狗日的,睡着都笑醒了;另一个说,漂亮的婆娘惹邪气,弄不好,搞顶“绿帽子”。

杀年猪是过年的序幕,大幕拉开,好事在后头。

村里能杀得起年猪的人家,屈指可数。杀年猪的门户,别人也会高看一眼,就像现在有的富人,饱食思淫乐,富了就去“包二奶”,因为“二奶”不是一般人能包得起的,包得起“二奶”的人不管他“核心价值观”有多么的“二奶”,着实还会令一些人羡慕嫉妒恨的;杀年猪也一样,“年猪”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杀得起的,杀得起年猪的人,自然也会令一些人羡慕嫉妒恨的。穷的人家只能把猪卖到街上换钱用。“大竿子”家杀年猪就等于像村里人官宣:我家不差钱。

“大杆子”把柴禾架在牛一锅下噼噼啪啪地烧着,一大锅烫猪拔毛的开水开始“呲呲”有声。院子里站着四五个壮汉,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入猪圈,生擒活猪,驯服以后,再把它抬到门板(农村杀猪多卸下门板当案板)上宰杀。邻居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大杆子家真快活,杀年宝猪过年!“大竿子”最喜欢这句硬话。村里人都说他“怂”。他“怂”出了名,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怎么说来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粪堆也有发热时。

“晒白皮”跑回家,一头扎进猪圈里,找她那头心爱的猪猪。这头猪是她的心头肉,从猪宝宝养到现在的二百多斤重的大年猪,全是她一手伺候的,起早带晚,忙里偷闲,她花了多少心血啊。

“晒白皮”一进猪圈,猪就摇着短撅撅的尾巴,迎接着女主人的到来,长长的嘴巴反复拱着她的裤腿。这种亲昵,人畜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和依恋。她摸摸白亮亮的猪毛,看着猪“人来疯”的憨态,可爱极了,就连猪下的粪球,在“晒白皮”的眼里圆溜溜,亮闪闪,招人喜爱。她今年聚集的猪粪沤成肥料,上到地里,油菜和麦子长得粗壮壮,乌溜溜的,贼好看;猪撒的尿她也小心翼翼用尿瓢接起来,聚在粪桶里,浇到菜园里,浇到哪菜就长到哪。今天突然要杀年猪,她万般地舍不得。

“晒白皮”带了一把菜叶子,作为对猪的最后的犒赏。猪昂着头“呼哧,呼哧”拱向女人的手,女人心疼地看着猪吃完了菜叶。女人挠挠猪的肚皮,猪撒娇般就势躺倒地上,抬起了胯,任由女人摆弄,一副很享受,很放松了,很惬意的样子。

“大竿子”跟进猪圈里,凑到女人耳边说,都说我怂,杀个猪让他们瞧瞧。女人白了他一眼,你就吹牛皮吧!猪正在长呢。说完,女人的眼泪出来了。

男人牛皮吹出去了,女人明白,不杀年猪就是打自己男人的脸。

门口还围了一群放寒假的孩子们,也在看热闹。他们在牛屎堆旁放着炮竹,顽皮的孩子把炮竹插牛屎里放,炸得牛屎四溅。“大竿子”一顿臭骂:小狗日们捣乱,一会吃年猪饭,一团肉都不给你们吃。这次开骂,孩子们很乖,不再捣乱,“大竿子”骂人的底气也头一回这么足。

村子里“杀年猪”是有讲究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约定俗成:凡杀年猪在场的人,主家都必须邀请他们吃年猪饭。这个规矩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一是主家感谢帮忙杀猪的人,二是宴请乡亲们,证明自己家确实配得上“杀年猪”的光荣称号。

猪在一阵哀嚎中断了气,软绵绵躺在案板上,放一会才会被抬进烫猪的大木桶里。转眼功夫,一头脱了毛的白生生的猪又重回案板。杀猪屠夫拿起一根一人长的细铁棍,从猪的后腿上戳进皮肉之间,横七竖八捅一捅,然后运出丹田之气从后腿捅出来的小孔向猪身体里吹气,直到把猪吹得鼓如气球一般。这样,气球一样的猪才容易去掉细小的毛垢。这些都是功夫活。放血、吹气、开堂、剁肉,是杀猪屠夫的“核心技术”,非匠人不能及了。

年猪饭的宴席在晚上摆开,“大杆子”家灯火通明,乡里乡亲坐了两桌。

酒过三巡之后,杀猪屠夫口无遮拦了,他醉眼蒙眬,望着“大竿子”说,我杀猪无数,“大杆子”家的猪最白,退毛后雪白干净的,比“大竿子”老婆还要白……

村长端起了一杯酒来敬“大杆子”,你小子混得不错,我们生产队“万元户”下一个就是你了!

第二年,“大杆子”家在农田里搭起了猪棚,养了老猪和仔猪。“晒白皮”专门伺候这群老老小小的猪们,全村就数她家的乌克兰大白猪们白亮招眼,“晒白皮”饲养出来的猪果然也是“晒白皮”。

当年秋天,“大杆子”从乡里捧回了“万元户”奖状,乡领导让他上台讲两句“获奖感言”,他就说了一句话:人怂,但不能认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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