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孙先文
“梅雨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梅子转黄,阴雨连绵不断,又是一个庐州烟雨天。
初夏去紫蓬山下看雨,看得透,听得真,赏得足。
我不喜欢初夏的晴,黏黏糊糊,湿热难耐;我喜欢初夏的雨,缠缠绵绵,情深意长。在城里呆了二十年,对寻常的雨陌生起来。城里的雨下得局促,零碎,甚至猥琐,它失去了雨的清亮、坦荡、洒脱,就连动听的雨声也消散在城市的噪音里,寻它不着,更别说雨中的蛙声了;城里的风也不够坦荡,总是转弯抹角,鬼鬼祟祟,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它将雨引向何方,神秘莫测,难觅其踪。
紫蓬山下看雨,是个绝佳的地方。
驱车半个小时,就可抵达山脚下,站在大堰湾水库的堤坝上,举目南望,一带青翠的山峦连绵向西,一直消隐在天幕之下,紫蓬山的根脉可追寻到大别山区。有诗云“青山一带同风雨,明月何曾照两乡”、“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诗情,有风有雨的地方才像天地。看雨,不能呆在山里头,不识雨天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看雨,须和山保持一段距离,有了距离才会产生美感。
大堰湾堤岸看雨,视野开阔,风声雨影,水光山色,草木飞鸟,让你极尽视听之娱。
隔岸的山峰云遮雾绕,时隐时现,倒影水里的山影,随波荡漾。山顶上一团团云雾来来回回,似乎留恋山顶的风光,不愿离去。缭绕不散的云,是魔幻的雨,它运筹帷幄,云波诡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云和风相伴相生,风推着云,云驾着风。紫蓬山的风,是轻柔的,又是狂野的,是飞扬跋扈的,又是温情脉脉的;风和云在空中轻歌曼舞,等待天公的召唤,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将会飘然而下,完成生命的轮回。
一阵风快速掠过水面,风越来越大,匆忙的鸟儿快速掠过,急着回巢,稀疏粉墙黛瓦的别墅群静静半隐在绿树丛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有燕子和白鹭悠然自得,燕子翩然舞于空中,正在享受雨前的饕餮盛宴;白鹭淡定立于岸边,瞄着水面,随时准备闪电出击。湿漉漉的空气似乎能拧出水来,鱼儿憋不住了,一群鲢鱼游到岸边,沿着堰湾山庄休闲水榭下面,集体“超高空飞行”。鱼群吸引了游人,清澈的水里,鱼儿近在咫尺,清晰可见。一个红衣姑娘追着它们拍照,惊扰了领头的鱼儿,整个鱼群倏地折向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鱼儿是在漫步,还是在觅食,抑或在迎接一场期许已久的雨?我非鱼,安知鱼之所乐耶?
紫蓬山的雨有序幕,大堰湾水库上的雨有序曲。雨前的云在山巅翻涌,造势,走秀;雨前的飞禽走兽为雨的降临欢呼,惊恐,迷惘。风和雨往往结伴而行,风为雨鸣锣开道,雨助风摧枯拉朽。一阵紧于一阵的风,推动乌云翻滚,向水面压过来。太阳沉入云海,天暗下来,一块浓重的黑云压向山顶,青山变成了深黛色。突然,风像接到指令似的,狂暴起来,大堰湾水面上的波浪喧哗起来,狠狠拍打着堤坝,岸边的垂柳的枝条狂舞,弱小的柳树卑躬屈膝,匍匐在地,向风俯首臣服。零星豆大的雨点先砸下来,它们横冲直撞,砸在人行泥道上,溅起了一朵朵泥花,昙花一现。雨点砸在水面上,无声无息,淹没在阵阵涛声之中。这是雨的先头部队,好像在为大部队侦察地形,准备带领后援的千军万马大举进攻。
大雨登场了,燕子远去了,鹭鸶不见了。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霹雳炸响,雨“哗哗啦啦”倾泻而下。紫蓬山的雨是鲜亮的、纯粹的,悦耳的;大堰湾水库上的雨,是洋洋洒洒的,铺天盖地的;酣畅淋漓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此时若能驾一叶小船,摇荡于水面之上,风雨敲打我的舷窗,或听雨,或看风,或把一壶老酒,徐吟长啸,颇能生出东坡居士“偷得浮生一日凉”的闲情逸致。
风雨在广阔的天地间泼墨,成就了一幅绝妙山水。
雨唱起了主角,风收住了劲儿,巨大的雨幕劈空高挂,山水笼罩在雨的幕帐里,水天相连,眼前一片混沌。紫蓬山的雨更像雨,打在树叶上,带有音乐的和弦,铮铮然,弹奏着大自然最美的音符;紫蓬山的雨,有序幕、发展、高潮和尾声,更像一部精彩的戏剧;紫蓬山的雨是坚韧的,它落在草丛里,杳无踪迹,悄然汇聚成一条条山涧溪流,冲向塘堰湖潭,奔向远方,在庐西大地雕刻出最有张力的曲线,通江大海。紫蓬山的雨,又是温润的、充满生机的,新雨洗濯过的山林,草木滴翠,鹧鸪声声,万物生机盎然,迎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紫蓬山的雨,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宏大气魄,也有“水面清圆,一 一风荷举”的宁谧婉约;紫蓬山的雨,是我记忆里久违了的雨,是我失散了多年的老朋友。
向晚时分,雨幕收起,太阳从云海里渐渐浮出来。它一点一点地挣脱云的束缚,几道光芒穿过薄云,照亮了一隅西天,一束最先冲出来的光亮,投射到水面上,闪动一片金光。云影在移动,日光在变幻,大堰湾的水面上成了光、云、影的T台秀场。半亩方塘已盛不下这般天光云影,只有偌大的大堰湾水库方能装的下这锦绣时光。
雨是大自然的最好的礼物,她是大自然的清洁工,雨后的紫蓬山像刚出浴的美人,风姿绰约。只见一抹翠色横亘天地间,像神来之笔,在水库彼岸描画出的仙女眉黛。
雨后的紫蓬山和大堰湾,肃穆而妖娆,高贵而亲切。我想到了冰心的诗句 “雨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
大自然是必须敬畏的。其实,我们真正的家园从来都不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从来都不在PM2.5挥之不去的雾霾里,更不在疫情爆发时的囚笼里。那里只不过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战场。我们焦躁不安的心灵永远渴望回归质朴清新的乡野,回归经风沐雨的山川,回归能观赏草木虫鱼的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为什么我曾熟悉的乡村的风雨来到城里走一遭就变得如此虚假和鬼魅呢?它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风,它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雨,是我们明眸善睐的双眼失去了灵光?还是我们明辨五音的耳鼓听不出了风雨敲打窗棂的声响?
站在紫蓬山下看雨,我明白了顿感、路怒症、抑郁症等都市病的由来,明白了为什么绿水青山就是我们的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