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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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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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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功德

安徽 孙先文

初识功德,四十年前。一个长发飘飘的健硕身影在校园里行走如风。追风少年,激情四溢,励志求学,特立独行,睥睨一世,甚至胆大妄为,这些词语用在他身上都显得苍白平板,缺少鲜活立体的感觉。

我和功德中学同学,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行动迅捷。同班伊始,第一节晚自习刚下,拎着大号搪瓷缸第一个冲出教室一定是功德,这是去食堂排队供给开水的时间。我注意到他,像是个与时间赛跑的人。

后来因为饭量大,我们惺惺相惜。当时班级是一周订饭制度,男生半斤、六两,最多也就七两;女生三两、四两。我和功德都订七两,不敢超越这个上限,否则,有可能被同学戏说成“饭桶”。

上午第四节课,最为期待的就是值日同学去抬饭。下课前十分钟,值日同学把大饭桶抬到教室门口,“哐当”一声。饭桶落地的声音,就是当时最为动听的音乐,远远胜过老师最精彩的讲课的声音。

七两饭,就着从家带来的腌菜,一眨眼功夫就下了肚。我和功德常常是望着大号搪瓷把缸意犹未尽,彼此的眼神告诉对方,肚子里还有巨大的空间没被填满。我们相约又去食堂加饭,再加半斤,我们又狼吞虎咽吃完了,这才有了满足的感觉,难怪有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后来我们经常相约去食堂加饭,这种加饭的默契是私密的,又是温暖的。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天大的事,天大事情遇见同道中人,这让我心理上一下子有了一种平衡的感觉,觉得自己的需求是个正常人的需求,没必要在乎同学们说“饭桶”之类。

功德是机敏的,不久,他告诉我,值日班干给班级六七十个同学挨次打饭,打到最后不是刚刚好的,还有剩余的饭,碰巧可以加饭的。摸到这个规律,我们边吃边等,有时也能加一锅铲头饭。就那一锅铲头的饭,值得我们慢慢去等,等到了是运气,等不到也不算晦气。

那个年代,普通的米饭对于我们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现在想想也是一种幸福。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可能滋生腐败,不久,我和功德都发现有的班干打饭滥用职权。他们一手拿锅铲,一手拿量碗,翻转抖动之间,松软的米饭在翻滚跳跃,眼花缭乱,厚此薄彼,谁也说不清。再说班干辛苦了一中午,少一点饭你能说什么呢?我们都清楚哪个打饭抠,哪个不抠,哪个女同学会受到特别的优待。看破不说破,这是我们的一种默契,也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圆滑。

我们是文科班,有一些对文学懵懵懂懂的同学聚在一起谈文学,我和功德也在其中,但我们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伪文艺青年”,并不明白文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报纸连载张扬的小说《第二次握手》。苏冠兰、丁洁琼、叶玉菡的爱情故事深深吸引了我们。不仅是我们荷尔蒙飙升,还是因为文艺作品里爱情的禁区刚刚破冰。我们争相拿到报纸,每期的报纸都被传看得软哒哒的、脏兮兮的。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功德约我去新华书店,看看能不能买到这本小说。

山南新华书店距离学校有不近的路程,我们还是抽出中午宝贵的午休时间去了。小镇的书店很小,书架上的书一览无余,我们没找到《第二次握手》。我们有点扫兴,准备返校。突然,功德指着一本书招呼营业员说,买那本书。营业员是个女的,反复问,哪本书?功德有点腼腆,反复说,就那本书!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说了许多次,功德一直回避说出那本书的名字。最后,营业员拿起了《性的知识》说,是这本书吗?功德答应了。

功德买回了这本书,在我们班如晴天炸响了惊雷。八十年代初,僻远的乡村中学,有几个人真正明白“性”?性还能是知识,还能堂而皇之地写进书里去?

我应该是这本书的第二位读者,我是偷偷地一个人中午蹬在食堂东面的晒场的石磙上看完的。我第一次明白了“性”是“健康”的,“快乐”的,就像我和功德吃下一斤二两米饭健康快乐一样,没什么难以启口的。多年后,我再读到了史铁生对性的评述:爱从来都和艺术相似,而性爱原是上帝给人通向宏博之爱的一个暗示,一次启发,一种象征。这时我脑海里想到的还是功德买的那本书,启蒙教育对人的影响往往是终身的。班里好多同学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读了这本书,先是在同班关系铁的男同学间传阅,后来辗转到女同学手里,再流转到其他班级。一本科普小书弥补了了我们初中没上的“生理卫生”一课的不足。它给了我们青春期的同学们进行了一次很好的性启蒙教育。

这本小册子后来还差点引发了一个惊险故事。历史课堂,我们敬爱的汪老师正在讲世界历史,我的同桌拿出了《性的知识》在桌肚偷偷翻看。他得到这本书太迟了,有点迫不及待。我的同桌正看得带劲的时候,汪老师一个健步走了下来,我们坐在第二排,还来不及反应,老师就冲到了跟前。同桌脸色煞白,急忙把书塞到了我的桌肚里。汪老师在他桌肚摸索一阵,拿出了一本《英语九百句》。汪老师生气地说,上我的课看英语,英语看样不错吧!不和老师同步复习是要吃亏的。学英语好歹也在学,汪老师就没再说什么。这惊险一幕,许多年后我们都记忆犹新。毕业后,我们做出了许多种假设。如果东窗事发,一个年过半百的极端负责的汪教师怎么能受得了他的高三课堂竟然有人在偷窥《性的知识》?还是一位品学兼优的保苗学生;如果汪老师盛怒之下,说出了书的名字,我的同桌将颜面何存?如果汪老师把书交到学校,学校领导再追究下来,那将会是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这本书的传阅并没有影响当年山南中学高考成绩。高考预选,山南中学无论从人数和名次在全县都位居前列。

那一年高考第一次进行预选,全县应考生淘汰掉三分之二。十年寒窗,连考场也进不了,想起来很是残酷。所幸我和功德都榜上有名。通知到校的那一天,功德和“老石”临晚来我家通知我。我正在家挑麦秸,晚上,我娘做好小麦面韭菜锅贴粑粑,我们三人围坐凉床开吃。初夏的夜是迷人的,粗糙的粑粑也是香甜的,夜里我们同榻而卧,畅想未来,意气风发,感觉我们有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的门槛。那是我们有梦想的青春岁月,也恰逢一个能诞生奇迹的辉煌时代。

高考在即,离校时功德差点出了纰漏。同窗苦读,一朝惜别。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寝室里久久不愿离去。他和洪泉同学都喜欢武侠小说,平时喜欢探讨武术套路,当时正在上映电影《少年寺》。觉远和王仁则那番打斗,出神入化,过目难忘,李连杰成了我们的偶像。功德和洪泉要在临别时来一番功夫切磋,算作临别纪念,没料想他们的拳脚打到了寝室的门上。寝室的门本来就松松垮垮,那经受住这般少年功夫。门烂框塌,一地狼藉。爱校如家的王校长闻讯,勃然大怒,放出了狠话,如此破坏公物,考上大学我也要处分他。

后来,王校长还是宅心仁厚,念在他们能进入高考预选不易,又不是有意所为,没再深究。

当年高考,我和功德考进了同一所师范院校的中文系。在淠河之西,我们继续做着美丽的文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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