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孙先文
早年读五柳先生的诗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深为不解,既然“草盛”又“苗稀”,先生为什么还要起早带晚去忙活呢?
闲来无事,我也学着种菜。紫蓬山下,堰湾水边,枯水季节,有浅滩裸露出来,黑黝黝的泥土肥得冒油,我捯饬了几垄菜畦,撒上农家小青菜,没过几天,菜苗就青丝丝地冒了出来,娇嫩纤细,楚楚可怜。时隔不久,堰湾浅滩,红女白婆活跃其间,随之一簇簇绿色点亮了水边,缤纷的秋色里又多了一层春天的色调。
我喜欢傍晚时分去菜园。一边侍弄菜园,一边观赏堰湾美景。落日熔金,西山托着落日,堰湾水库上像铺了一条金光大道,大道之上,野鸭齐飞,白鹭独舞。一阵阵鸟儿从金光里穿越而来,掠过水面,飞越我的菜园,奔向丛林。有的低空飞行,滑过我的头顶,落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喜鹊不离不弃,追随我新翻的泥土,它跳来跳去,寻寻觅觅,不是“喳喳”两声;斑鸠在不远的草地上迈着从容的步伐觅食,像在自家的庭院里漫步。我舀着水,浇着菜,看着晚霞涂抹的菜园,碧绿的菜苗镀上了一层金色,它们挤挤挨挨拼命向上生长,蓬勃的生命迸发出不可遏止的力量,崭新的绿色温润我的眼睛,让眼睛的干涩与昏花消失了,一块地上长出的新绿美过屏幕上点击率最高的屏保。大自然的慰安是最温馨的,也是最治愈的。我为这样美好的遇见感到幸福和快乐。陶翁“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闲适和愉悦也一定是这样的遇见。
大旱之下,降落过一场小雨,我的菜地里,一下子葱茏起来,菜苗的枝叶缀满了晶莹透亮的水珠,那些不知名的杂草也窜出了老高,压过菜苗一头,我跑回房间,换上装备,拿起锄头,一棵一棵把它们清理出来。雨过天晴之后,我嗅到了花草的淡香,泥土的芬芳,踩在土地上的感觉真好,脚下稳当,心里踏实。我想接地气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不是菜农,种菜不是为了生计。我没有接过父亲手中的铧犁,也没有成为母亲田园的传承者。读了几本书,识了几个字,幸运地成了城里人,但我依然是那片沃土的守望着,田园生活一直是我的念想,我知道自己的根脉生长于,长于斯。我走出了逼仄的城市,来到了视野无碍的山湖之间,碧水蓝天、落日飞鸟、菜苗泥土……这些最为寻常的东西,对我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种菜是个技术活,我问道于农妇,农妇传我许多农谚:“头伏萝卜二伏菜,避开三伏种菠菜”;“谷雨前后,种瓜点豆”;“白露种葱,寒露种蒜”。妇人知道我是老师,她说,种菜如教书,菜有各自的特性,学生有各自的性情,必须顺其自然,才能健康成长。我赞赏妇人的聪慧,妇人暗笑我的愚拙。
种菜之乐不可言传,其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打理菜地像打了一场篮球,出了一身汗,感觉神清气爽。别小看那几小垄菜地,育苗、锄草、浇水、施肥,用锄头、铁锹深翻细作,真是不容易。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所谓“乐此不疲”大概就是如此吧。
劳动是愉悦身心的,隔着屏幕的乡野是遥远的,节假日的“农家乐”旅游观光是短暂的,只有沉浸式体验田园生活,才会享受到最本真的生命状态。我想到了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五口之家,有一所矮小的茅草房屋、紧靠着房屋有一条流水淙淙、清澈照人的小溪。溪边长满了碧绿的青草。一对满头白发的翁媪,亲热地坐在一起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儿子是家中的主要劳力,担负着溪东豆地里锄草的重担。二儿子年纪尚小,只能做辅助劳动,所以在家里编织鸡笼。三儿子不懂世事,只知调皮玩耍,躺卧在溪边剥莲蓬吃。人情之美和生活之趣跃然纸上。表达了作者对田园之乐、生活静好的向往。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都市生活越来越方便快捷、繁华热闹,我们却越是对田园生活由衷的热爱和莫名的憧憬?
堰湾种菜,我就是想找找重返田园、回归自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