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这是我回到老家居住的第一个夜晚。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仍未能眠。

辗转反侧中，听见院子里守夜的黑狗 ，突然狂吠了几声。疑是院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或是墙根下会有几只老鼠，正衔着尾巴，——吱吱、吱吱地欢叫。

院子里这些轻微的响动，不但惊动了看门的黑狗，也惊动了一只流浪的野猫。野猫蹿上墙头，竖起一双尖耳，瞪着一双荧荧发光的眼珠，犀利的目光像剑一样探视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

院墙外，越过房顶黑黢黢的高树枝头上，有只猫头鹰，正借着淡淡月光，隔空与幽深的黑夜对视 。突然，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在这夜深人静时候，确实令人有点头皮发麻、瘆得慌！

挨墙搭成的禽舍里，早已不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鸡、鸭，却依然安静的颌着一双颓废的翅膀，闭目养神，孕育着早晨餐桌上圆咕噜的生活。

星星不语，风亦无声。

此刻，除了幽深诡异的夜色，静谧的老宅院里，只有隔壁老父亲房间里那安稳、平实的鼾声，有节奏的响着。

这粗犷的鼾声，就像是给自己生命奏出的一段音乐。其每一节拍都包含着一生付出和艰辛，包含着经历过蹉跎岁月后，对现实生活中的满足，包含着对人生的彻悟和对生命历程的解读。

其实这深夜里，并非是那么安宁。远处的山峦、临近的河水，不会因为黑黢黢的夜幕掩盖而消失、断流；浮在天边的云、吹在树梢上的风，不会因为此时星光灿烂而不再飘来。而所谓的夜深人静，只不过是文人们趋之文雅的臆想和喃语入梦的清柔。

在这子夜里，唯有在院子里的这条黑狗，依然警惕的醒着。这条狗，除了忠诚于主人，基因里仍存留着点狼性。醒着，就想把夜里的龌龊嚼碎成满天星星。醒着，就想把黑黑的天空咬出个圆洞洞来，让皎洁的月光溢露出来，泼洒满院落。

老家的夜，宛如村边那口水塘里的一池碧水，虽然浅不没顶，但即便再大的风，都吹不起来层层波涛。老院子里，夜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梦。这梦延绵着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情思和乡愁。这愁思很深！深的无论路途万里，还是身居异乡，都会难以忘怀。

老家的夜，是真正的夜。除了满天的星月，没有光怪陆离的色彩，没有灯火阑珊的喧嚣，子夜时分，黑的是那么静谧而纯净。

老家的夜，虽然也隐藏和遮掩着诸多的愚昧、无知、偏见，甚至是罪恶，但黑暗中也让所有的自私、欲望和贪婪，裸露的一丝不挂。

老家的夜，简单而真实。院子里，除了虚无的梦境，其他一切，包括本性中的所谓善、恶、美、丑，都是那么自然和真实。省去了城市里灯红酒绿下许多刻意的遮掩、涂抹和伪装；省去了内心许多无端的猜忌和和防范。

多美的夜啊！已过了子夜时分了，兴奋的脑细胞终于有了些倦意。我想：在我欲浑然入睡时刻，村子里的乡亲们都和我老父亲一样，已进入梦香了吧！

真的有点羡慕他们！虽知已不在桃花源，却还想做个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