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半早晨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可是国庆仍然躺在炕上蒙着被子在呼呼大睡。母亲知道儿子这几天乏了,要不,他早就到地里干活去了。昨天半夜,她起夜路过他的窗户时,还看见他坐在灯下看什么东西。此刻,她坐在厨房里一边择着手里的茼蒿菜,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娃昨夜肯定没睡好,那就叫他再好好歇歇吧。”
正在这当儿,二儿子建设进了院子,他急急忙忙地走进厨房,从馍笼里摸了一个馍馍捏在手里,回头就走。母亲问道:“你也没上地?”
“哪能哩!我和成娃俩把前岭嘴上的5亩地都种完了,现在要到东坡去,我回来再取一些种子。怎么,我哥还没起来?”
“小声些,甭吵醒他,你不知道你哥当兵的事黄了?他心里不痛快!”
“我哥也真是,人家不要咱,就算毬了嘛,和他们置什么气?当不成兵,咱还真的就不活了?”说着走着已经出了大门。
听了建设的话,母亲也醒悟过来,说不定国娃还在为当不成兵事儿在怄气哩,可光蒙着被子睡觉能顶个啥?还是把娃叫起来,再给他破解说说,宽宽心,可不敢为了这事把我娃怄出病来。她心里想着,便推开国庆的窑门,走了进去。
国庆和衣躺在被子里,一点也没有清醒的意思。母亲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笑着说:“国娃,都半早起了,还不起来?”
但只听他叹息了一声,嘴里嘟哝了句什么胡话,头歪向一边。
母亲不相信他能睡得这么死,便“国娃国娃!”连叫了几声,但他就是不答应。这下,母亲有些慌了,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哎呀!娃的头像块烧红的火炭!她立刻吃了一惊,大声喊了起来:“好娃,你这是咋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唉!为了当个兵,咋能弄成这样?啧啧啧。”
母亲急了,边念叨着边爬上炕,拉开窗台跟前小炕桌的抽屉,找出两片“正痛片”,准备让国庆先喝下去。正痛片是母亲常用的万能药,谁要有个头痛脑热的,她就会马上取出两片正痛片,让他喝下去,还确实能顶事。可国庆现在烧得糊里糊涂,嘴闭得紧紧的,想灌又不敢胡灌他,因为她前天听隔壁三嫂说,她娘家弟媳妇给三岁的小孙女灌药,不小心灌到气管里去了,孙女当场就殁了。想到这些,她又将捏到手心的两颗正痛片给放了回去。唉!这可咋办呢?真急死人了!二儿子建设和女儿建贞都上地去了,就是到外村请医生也没个人去,咋办呢?这时她灵机一动,心想:国庆自打学校毕业回来,还没到坟地去祭奠过他爷爷呢!爷爷在世时把国庆当做心肝宝贝,国庆从两岁开始,就一直睡在爷爷的炕上。可国庆回村多半个月了,还不曾到爷爷坟前上个香,烧个纸,肯定是爷爷见了他的怪,回家来问候他孙子了。
她决定先给国娃“把把柱”(一种迷信仪式),看是不是爷爷问候他,这是母亲惯用的手法。她舀来一碗凉水,放在国庆的枕头跟前,再取来三根筷子在国庆身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双手将那三根筷子捏成一撮,将一头在水里蘸了一下,然后倒过来立在碗里,嘴里念诵着:“他爷爷,你可甭见国娃的怪,都是我们不好,没有及时和他去看你老人家。可孩子忙啊,自打学校回来,一天也没消停呀!你大人有大量,甭再问候他了,你一定要保佑你孙子没病没灾,事事顺心,将来能成大事,有大出息呀!”她一边念诵着,一边轻轻地松开双手,只见那三根筷子就直挺挺地立在凉水碗里。尽管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她仍然显得很激动,嘴里念叨着:“看!看!我就知道是他爷爷问候哩!唉!这老人家就是太多心了。”
母亲一个人独自说着话,收起碗里的三根筷子,端起那碗凉水径直走到大门口,将水泼在大门外面的巷道里,然后将碗扣在进门照壁墙上的土地爷窑窑里,把那三根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向下扣着的碗底上。
正当她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吱、吱吱”自行车飞轮发出的那种悦耳动听的声响,她不由地回头一看,立即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原来是国庆爸爸钟仁诚从城里回来了,她裂开嘴微笑了一下,算是问候。但钟仁诚的脸上却是一片惊异的神色,他皱着眉头伸手指了指土地爷窑窑里的碗筷,问道:“又给谁把柱了?”
“给国娃呀,你快去看看,国娃烧得糊里糊涂,恐怕是他爷爷问候他了。”说着就往回走。
钟仁诚听了老婆的话,心里立即就着了急,他把自行车扎在院子里,急忙向国娃住的窑洞赶去。国娃仰面躺在那里,满脸通红,嘴唇干裂,急促地呼吸着。仁诚伸手在他的额头上一摸,感到烫得厉害,立刻埋怨道:“娃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请医生,却在那里求神送鬼?你就爱信那一套!”
“我有啥办法!咱大队的那个赤脚医生只会卖个药!他前次给辛牛奶打了一针,还让针眼给发炎了,辛牛从外边请来医生,开刀、换药,还往一直流脓的针眼里下了几回药捻才好利索,叫人家老太太在炕上躺了半个月,人受罪不说,还花了几十块冤枉钱,我还敢去找他给国娃看病?”
钟仁诚听完老婆的话,二话没说,推上自行车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