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寒露过了,秋风凉了,树叶落了。院子里,巷子里,田野里的洋槐树、杨树、梧桐树、柿子树的叶子,飘飘洒洒飘落得满世界都是,地上一片金黄。远远望去,那播种了不久的麦田里,似乎是谁在一块块土地上涂上了一片片淡绿色的油彩。等走近了仔细一瞅,才发现是一行行像针尖一样的麦苗,出土已经有一两寸高了。淡绿色的麦苗尽管有些发黄、有些脆弱,但它们尖尖的叶子顽强地拱出了柔软的土壤,倔强地发育着,成长着。等着看吧,一两个月以后,它们就会像一行行绿油油的韭菜苗,自由自在,在田间随风起舞;再过两三个月,这些绿油油的麦苗,又会变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在微风中互相簇拥着挤在一起,向人们展示自己的骄傲与自豪。到了阳历6月中旬,它们又会摇身一变,成为一大堆一大堆金灿灿的麦粒,堆在打麦场上,以此来回报种它养它的辛苦农民。
麦苗出土了,田野里的高粱谷子玉米豆子红薯萝卜等各种秋粮食和蔬菜,也都收割回来,堆在场院和库房里。忙碌了一年的社员们松了一口气,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此刻,大家正眼巴巴地盼望着一个重要的日子到来。那就是生产队里一年一度的决算分配,那可是给社员们分红的日子。
自从上世纪50年代初以来,我国广大农村从互助组开始,逐步成立了农业初级合作社,高级社,到了有名的1958年,好几个高级社合并起来,成立了人民公社。从此,广大农村中这种“集体所有,队为基础,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崭新的生产关系便确立了。今天,社员们被组织起来,统一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按劳动多少来分配劳动果实的所谓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分配形式,已经深入人心,也早已形成了习惯。
今年的决算分配眼看就要到了,往年到了这个时候,队里的记工员已经开始张榜公布社员们全年的劳动工分,让社员们核对;队里的保管员、出纳员要在会计的统一组织下清仓清库,核实生产队全年的粮食、棉花、油料及其他杂项收入。当一切工作准备停当,会计就会根据上面(县里和公社)下达的分配方案,交了国家的农业税,留下队里的公积金公益金,剩下的就按照每户社员家里的人口、劳动工分,把应该分给社员们的粮棉油和分红钱计算到户,然后召开社员大会,一户一户分配给大家。
生产队的决算分配工作是一项复杂、繁琐,政策性很强社员们又异常关心的大事。每年的年终决算分配工作,从开始到结束,往往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每逢这个时候,社员们都把眼睛盯在生产队的会计身上。“社员是个耙耙,会计是个匣匣,不怕耙耙没齿,就怕匣匣没底”,这话说得千真万确。谁不知道?有一些腔子不亮(脑子不清楚)的会计是根本胜任不了这个工作的,但也有一些脑瓜聪明,能力很强但私心太重或不负责任的人,虽然当上了会计,但社员们对他们是信不过的。
然而,青松岭大队第二生产队已经半年没有会计了。原任老会计王发财因为贪污队里1500块钱的事,已被撤职查办,进了班房。半年来队里的各项收入和支出还是一张张发票、白条子,分别保存在生产队长、保管员、出纳员甚至个别社员的手中。对此,社员们谁不操心、谁不着急呀?马上就要决算分配了,可这一切账目却还是一堆乱麻,怎样搞决算分配?生产队长陈宝兴的眉头上绾了一个疙瘩。
这天天刚擦黑的时候,二队的政治队长张秦忠老汉在家里吃过晚饭,便匆匆来到队里的一把手、队长陈宝兴的家里。
电灯光下,宝兴一大家子六七口人,正围在炕上的一张圆炕桌周围吃晚饭。袅袅飘忽的热蒸汽迷糊了吃饭人的眉眼和神态,饭菜的香味,随着蒸汽向四处飘逸开来。但坐在炕对面椅子上的政治队长张秦钟老汉,正饶有兴趣的与陈宝兴谈着他们关心的事情。秦忠老汉能听得出等他说到他已踅摸到一个会计人才以后,队长陈宝兴所表现出的那种欣喜的心情。
“你是说钟仁诚五叔的大小子吗,对对,这娃不错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宝兴高兴地嘻嘻笑道。
“不行,我听说人家要当兵去,都在县医院检查过身体了!”宝兴的妹子陈金玲插嘴道,她是钟国庆的高小同学。
秦忠老汉听了,笑着说:“嗯,金玲,你说的对着哩,他是到县里都检查过身体了!可是我听说,这娃去不成了。公社有人走了后门,把他给挤了!这娃为了这事,都气病了。”
“那人家念了这么多年书还能白念了?起码还不到城里寻个合同工?他爸可在县上粮食局工作。”陈金玲又提出了新的担心。
“那恐怕也不行,合同工就那么好找?一年到头全公社才有几个合同工的名额?能轮到他?他爸那人,谁不知道?老实疙瘩一个,他还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陈宝兴蛮有把握地说。
“宝兴,那你看这娃给咱当会计,到底行不行?”秦忠老汉笑着问道。
“我看行,一家子好人,那娃老实本分又是个高中毕业生,还有啥说的!”宝兴完全同意。
“前天下午在场里收拾棉花时,俊兰还想托我把她那个在县棉加厂当合同工的侄女介绍给国庆呢,我正想凑空探探五婶的口风去。”宝兴老婆梁文兰也插了一句。
这时宝兴一锤定音,他说:“秦忠叔,你是政治队长,这事是你的正事,你做主吧,抓紧时间,咱开个全体社员会,赶快把这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