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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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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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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五章(2)连载

 秦忠老汉,一个离休老干部,瘦高的个头,雪白的头发,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身体还挺硬朗,走起路来像一个小伙子似的。当年打日本时,他就是一个地下党员,公开身份是一所高小校长。60岁离休那年,他是龙城县税务局的局长。此人历来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光明正大,且嫉恶如仇。他虽然离开了工作岗位,不当局长了,但他在村里仍然是一个干部,集体的事公家的事,他最爱操心。回村七八年来,社员们选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来不论贵贱,赖好不嫌。就这还是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的不是,说:老汉在外面当了一辈子干部了,还没当够,回到村里还想着管这管那!有人说:人家虽然回到了村里,可薪金一分也不少,看病全报销,过年过节还有人上门慰问,要是我有他那样的条件,我也能像他那样积极!咱也想积极,可是能积极得起吗?不过,大部分乡亲们不赞成这些说法,队长陈宝兴听了这些话就很生气。在一次社员大会上,陈宝兴安排完生产,他口气一转,黑着脸说:“咱们队有些人闲得没事干了,成天就是毬长了,毛短了,胡侃闲传!竟然对人家秦忠老汉说三道四,胡寻人家的说头!人家老汉那么老了,成天不顾自己家里的事,全部心思操在咱队里的事情上,时常自掏腰包给队里办事,还悄悄不言语,你能做得到吗?现在人家就是啥事也不干,啥心也不操,闲闲坐在家里,谁还敢少给人家一分钱工资?当年打日本时,他冒着生命危险为八路军做事,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那时候在哪里?”听了这话,社员们都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吭气,自那以后,再也没人在背后说人家老汉的不然了。

那晚,秦忠老汉出了陈宝兴的家门,又到副队长张成娃家、妇女队长李俊兰家分别征求了他们的意见,第二天晚饭后就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召开了全队社员大会。

一听说是选会计,前来开会的社员们就来的特别多也特别齐,本来通知每户来一个代表就行,但那天晚上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有的户人多,竟来了三四个人。副队长张成娃用三把桑杈在打麦场中央支起一盏200瓦的大灯泡,明晃晃的灯光下坐着黑压压一片人。秦忠老汉站在灯光下讲话:“今天晚上来了这么多人,看来大家都对咱们这个会计很看重,所以选会计的重要性我就不说了,我只说说选举的办法,再给大家提一个候选人。”说着他抡着胳膊,用手比划着,按照大家所坐的位置,划分了三个小组。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和几个队干部商量了一下,提出一个候选人,就是钟仁诚的大小子钟国庆,他今年19岁,刚从高中毕业,他说他要回村务农,里也不去了。大家可讨论讨论,让这娃当咱队的会计行不行?大家都发表一下个人的意见。如果大家还有更好的人选,也可提出来,咱们一起讨论。”

“就选国娃吧!我们都同意。”一群年轻小伙子急不可待齐声喊道。

“大家还是慎重一些,队里的会计太要紧了,大家先讨论讨论,一个组出一个人发言。”队长陈宝兴大声强调了一下。

会场上立刻嗡嗡声响成一片。

不一会儿,年轻人王辛牛就站起来发言:“我代表我们组发言,我们完全同意国娃当会计,小时候国娃就是我们这班学生中学习最好的,尤其是算盘打好,连老师也佩服他,他从小就老实,我看他绝不会贪污,一定是个好会计,不选他选谁!”辛牛刚一说完,就听见“呱呱呱”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二组的代表也站起来了,是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叫张欢喜,是队里的赶车把式,他一开口就有些激动,说:“我们也同意国娃当会计,我们是看中了这娃老实耿直。我在这里给大家说一件事,大家听听就知道了。那是1960年那个大家都忍饥受饿的时候,那年冬天,公社的机耕队给咱队耕地。一天中午我与广志二哥俩去给正在东坡耕地的机耕队送饭,路过小学校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国娃背着妹妹从学校出来,他妹妹趴在他的背上哇哇直哭,我们知道是把娃饿的,所以广志二哥就顺手从竹筐里取出一个油饼递给国庆,可国庆说啥也不接,说:“二叔,那是队上的东西,我们不能吃!唉,你看,你看!”

一旁的张广志也立即说:“欢喜说的一点也不假,那时候,人人都在挨饿,谁见了一个热乎乎的油饼不眼馋?可是,他这么一个小娃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叫我们吃了一惊。国娃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吧!人常说,三岁看老,我当时就在心里说,不能小看这娃,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听了这两人的发言,会场上立刻寂静一片。

第三组的代表是队长陈宝兴的妹妹陈金玲,她说:“我们组也都一致同意大家的意见,大家都说国娃老实又有当会计的本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手。”

三个组的代表都发了言,政治队长张秦忠老汉便在大家的掌声当中做了简短的总结发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就定下来,让钟国庆当咱们的会计吧!明天就赶紧接手续。”  


那天晚上散了会,社员们纷纷都走出场院时,国庆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急着回家,他自动留下来默默地给副队长张成娃打着手电筒,帮着他把那个大灯泡收拾起来,把长长的电线绾起来,一起把这些东西和那几把桑杈都送进了队部办公室,直到把一切收拾停当才和成娃一起回家。临出场院大门时,成娃问他:“国,社员们都一致选你当会计,说明大伙信任你,你觉得有把握吗?这一摊子不好弄呢!”

“我知道,我一个力巴头(没经验的新手)要马上成为一个好会计,肯定有很多困难,但我得拿出我十二分的力量,好好向人家老会计学着干,绝不能辜负社员们的一片心意啊!”

“行,有你这话就行!”

回到家里,母亲和弟弟、妹妹都还没有去睡,他们围在母亲的炕头,正在谈论国庆被选上队里会计的事。

弟弟建设说:“前几天在地里干活时,我就听队里那些小伙子们议论,说想当咱队会计的人多着哩,就连李志明还想拉拢人给他投票哩,可大家谁能看上他?”

妹妹建贞说:“大哥既然被选上了,咱都要支持他,让他好好干,一定要争这口气,再说,大哥当了会计,队里的那些势利眼也不敢小看咱们了,咱家挣工分的人多了,也不欠队里款了,妈妈也不需要到人家家里说好话借钱了,看他谁还敢欺负咱。”

这时,国庆踏进了门槛,听到妹妹的话,便说:“咱们都大了,是该争口气了,我和你二哥在队里劳动挣工分,你可要在学校好好学习,将来出去干个事,咱们几个不能都窝在家里!”

“大哥,我前几天就和妈商量,我想从七年级毕业,就不念书了!”

“胡说,我是因为大学不招生,没法再念了嘛,你二哥念完九年制刚刚回到家务了农,你也不想念了,那还能行?”

“她实在不想念就算了,你没到学校看看,娃娃们成天在学校还不是玩耍、熬时间哩!我看还不如回家学个针线活,将来嫁个好婆家比啥都强。”母亲也支持妹妹。

“妈,看你说的什么话,将来她长大了没文化,万一有个工作她也干不了,到那时候,她非要埋怨你不行!”国庆着急地说。

这时弟弟建设忽然说:“哥,你当了队干部,多操个心,大队如果有个合同工指标,一定为我争取一个,我也想出去找个事情。你说得对着哩,咱们不能都窝在村里!”

“哦!你能出去也好,我给操心着。”

那晚兄妹几个东拉西扯,谈了许多话,在母亲的炕上坐了好久才去睡觉。

    第二天,钟国庆就为队里的事情忙碌起来了。看到国庆那欢快利索的步伐和他通红的脸蛋上的笑容及那晶亮的汗珠,母亲的两眼笑成了一条线。


大队会计杨茂河刚刚从公社参加完年终分配会议回来,就听说钟国庆被选为第二生产队的会计,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咧开嘴笑了,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个娃文化高,又老实本分,是个好苗子,只要好好培养,不仅能干好二队的会计,让他将来接自己大队会计的班也放心。

此刻,国庆恭敬地坐在大队办公室的桌边上,匆匆瞅了他一眼,只见杨茂河高高的个子,光头、秃顶,肥头大耳,肚子挺得老高,尽管已是60岁的人了,但他那肥胖而宽阔的脸膛,黑里透红,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根胡须,虽然眼睛不小,但却被他那一脸的微笑挤成了一条线。瞅了杨茂河一眼,钟国庆的心里就立刻产生了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让杨茂河大叔披上一身袈裟,盘腿往那里一坐,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现成的弥勒佛,有那个电影导演来,只要看他一眼,不高薪聘请他才怪呢!

“叔,我刚走出校门,对咱村里的事啥也不摸,特别是当会计,就更是个力巴头,全靠你指导帮助哩,你干了这么多年的会计,早就是老把式了,日后我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你尽管批评。”国庆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边,不自然地搓着双手,微笑着,双眼盯着杨茂河的眼睛。

“国娃,甭客气,初级社时我就和你爸在一起当会计,你爸比我有文化,进步快,他从咱村的初级社会计到高级社、公社会计最后又到县粮食局当了会计,我就一直在咱村干这个,经验不经验的咱不说,总是经得多,见得多一些,你放心,该给你指点的地方,我不会看着不管的。今天咱们先把这些账本拿回去,把帐先建起来,把这半年来的所有账目都补记了,把队里的整个家底彻底清理一下,登记清楚,也便于你将来管理。对了,前次在县里培训,还给各生产队发了一本《社队财务管理制度》,也给你拿上,人家定的那些制度,都很细很周到,你的文化高,一看就明白。”

国庆抱着一摞账本和杨茂河回到他家的窑洞里,刚刚落下屁股,母亲就笑吟吟进了窑门,将一个放着茶壶茶碗的白搪瓷茶盘放在桌子上,从茶盘里拿起一盒带锡纸的大前门烟,悉心拆开,递到杨茂河的手里。杨茂河很老气地接过烟盒,抽出一支,笑呵呵地说:“五嫂,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给我吃这么好的烟!”

“这是他爸特意交代过的,他说你没其他嗜好,就爱吃烟,他说让国娃拜你为师,跟上你好好学,可不能让他辜负了社员们的心意,给咱丢了人啊!”

“五嫂,你就放你的一百条心,国娃这个徒弟我一定带好,不能叫人家说咱一句不然。”

母亲放下烟茶就走了,窑洞里就剩下杨茂河与国庆两个人,茂河已戴上了他那个只有一条腿,右面的镜框上系着一根红索子的老花镜,他美滋滋吸着烟,眯缝着眼睛,盯着国庆在一页一页的账页上栽上实物帐、社员往来账、分户账和总账等账户名称。

记账方法和记账原理,国庆在学校时已在课堂上学了一些理论知识,像借贷记账法,收付记账法,增减记账法,以及这些记账原理、记账方法和具体程序,老师讲得很详细很清楚,但是等他把所有的帐簿都栽上名称,建好了账,再拿出那一沓一沓发票、单据和各种各样的白条子时,他还不知从哪里入手,真有那种老虎吃天,没法下手的感觉。

杨茂河自农村互助合作化来,一直就在青松岭当会计,从互助组到生产队再到生产大队,他一直在这个岗位上,没有换过班,没有下过马,虽然家里的日子像社员们一样清贫,甚至困苦,饥饿年代也都和大家一样勒紧裤腰带,但他的脸上永远都是那种自我满足的神态,他总说:知足者常乐,不要贪这贪那,给个人寻找不自在。尽管农村里社员们的收入就那么低,但他总说,尽钱吃面,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光景能过得去就行了。目前,家里除他和老伴外,独生女翠花招了一个女婿,生了一个胖小子,一家子成天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叫四邻的人们很眼热。

他从国庆手里接过那一把条据,然后一叠一叠进行分类,属一个类别的放在一起,他对国庆说:“咱把这些东西先分成类,用于生产的属于‘生产费用’科目,用于管理的,如:账本费,笔墨纸砚、干部们出去开会的开支等属于‘管理费用’科目,卖给粮站的粮食款属于‘农业收入’科目,队里买了树木和苹果,属于‘林业收入 ’科目,而社员们交来的粮食欠款只能记入‘往来收入’科目。你慢慢记吧,等你把那些单据都记到账本上,你慢慢就清楚了。”

多亏国庆的腔子亮,半年多来的收入和开支单据,一上午就分门别类地全部记到现金账和有关账本上了,杨茂河一本一本翻看了国庆记的账目,微笑着直点头,说:“不愧是个高中毕业生,账目记清楚明白,字儿也写好看,行,下午你把出纳和保管员都叫来,咱们把库存现金和库存实物的账目也清理核对一下,把账底拾出来。”他说完这话就抬腿要走,母亲听见杨茂河要走,便马上奔出来阻挡。

“你看,你看,你这不是见外了吗,你帮了国庆一上午,饭时了却要走,你不想想这能行吗?”

“五嫂,你听着,这是我的职责,算什么帮忙,怎么好意思在你这里吃饭?”

“吃过饭,你还不得再过来?来回还不得耽误时间?”    

见五嫂硬拉住不让走,是实心实意留他吃饭,杨茂河也只得坐下来,和五嫂拉起了家常。

午饭后,国庆立即前去出纳员纪永贵和保管员张金喜家,让他们各自抱着各自的账簿,当着大队会计杨茂河的面核对了出纳所保管的现金和保管员库房库存的粮食、棉花、食油及各种物资,核对无误后,双方在对方的账簿签字盖章,以示负责。

核对完账目,国庆以为所有的手续就算完善了。但杨茂河还不肯罢休。他说:“种麦的时候,我在县上参加了五天会计培训会议,重点学习了《社队财务管理制度》,这个制度定得很细致也很周全,咱们以后都要按这个制度办事。永贵,你是出纳员,要把队里的现金管好,今后支出每一分钱都必须凭会计盖了章的支出传票付款和记账,收入了现金则必须按会计制作的收入传票记了账,才算真正将公款入了账,库存的现金一分钱也不准随便借给其他单位或个人使用,将公款化为私有叫贪污,个人随便使用公款叫挪用。”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当然,我不是说大家会贪污和挪用,但这是政策,我要交代清楚。同样,保管员的责任也很大,金喜,库房里的东西必须与账面相符,库房东西比账面少了叫库亏,必须要查明原因才能处理,库房东西比账面多了,那叫库盈,这也是常有的事,这也要说明原因,与会计两人共同处理账务。不论出库或入库,必须凭会计盖章的出、入库单。另外,从明天开始,你和国娃两个参加,再让队里出几个劳力,将库房里现存的粮、棉、油,肥料,种子,各种物资和农具都重新清点、过称,重新核实登记一次,做到账实相符。咱们都是社员们选出来给大家管事的人,就必须认真负责,把集体的钱物管好,不要辜负了大伙的期望,更不要让社员们说三道四,在背后议论我们的长长短短,甚至要查我们的帐。我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要说在前头,我干了十几年大小队会计了,我就敢说我没有沾过集体一分钱的光,他谁若不相信,可以随时来查,我希望将来你们也能在人前敢说这硬话。算了,我今天来的任务就是这些,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今后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他很轻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含在嘴唇上,哧拉一下就划着了一根火柴,把烟点燃,“咝——”,香喷喷地吸了一口。

永贵和金喜都当了几年队干部了,听了杨茂河从县里带回来的这些新精神,包括他这一席长篇大论,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可是作为新会计钟国庆却皱着眉头不言语,他感到了自己肩头担子的沉重,同时对大队会计杨茂河刮目相看了,他不仅佩服他的知识丰富,经验多,更佩服他的人格魅力。他当了十几年的会计,每天和集体的银钱打交道,他竟这般廉洁,说话这般硬气。他也听爸爸妈妈多次说起过他,听社员们背后赞扬过他。国庆眼盯着杨茂河只说了一句话:“叔,谢谢你的帮忙和教诲,今后还需要你多批评,勤指点,你就看我们几个的吧,我们绝不会给你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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