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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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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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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九章连载

(九)


时光进入了腊月,北风凛冽,天寒地冻。

天黑得看不见人影了,国庆才扛着一把䦆头回到家里,进了门就喊:“饿死人了,快吃饭吧!”

母亲听见儿子的叫喊,赶紧走出窑洞,把一把掸土的掸子递到国庆手里。国庆接过子,噼里啪啦,使劲地打着身上的厚厚的一层尘土。说话间弟弟建设也进了大门,他放下钢锨,用嘴里的热气哈哈手,暖暖耳朵,埋怨道:“成娃这怂,使人也使得太狠了,眼看着天都黑得看不见人影了,就不喊声停工,硬要把那点地翻完不可。”

母亲听了,笑笑说:“成娃从来都是那样!狠活!能干趁!他还不是为了队里!他还不知道早早回家吃饭?他爱受冻?”

建设接过国庆递过来的掸子,一边打土,一边笑着说:“妈,你倒很积极哩!你坐在家里,就不知道地里有多冷!”

“我后晌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你爸过去的一顶旧‘火车头’脸脸帽,还有一条长围巾,你俩看看,一个人一件,明天上工时,把它戴上,总能暖和一些。”

建设听了,马上回屋,拿出那两件东西,说:“哥,我用围巾,你把那脸脸帽戴上,耳朵就不冷了。”

但国庆摇了摇头,说:“建设,你就都拿上吧,我不要紧,我有一条武装带,往腰里一扎,就不钻风了,咱妈还有一条方围巾,我用它把耳朵围住就行了。”

母亲把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催着两个儿子赶快吃饭。嘴里埋怨道:“这么冷的天,还不让社员们缓歇几天,一年到头也没有个清闲的时候。”

“还想清闲!今天听成娃说,从明天开始,中午吃饭都不准回家了,让大家带上干粮,在地里吃,队上在地里起灶,给炒菜,烧开水。”建设边吃边说。

“你听,你听!公社头儿又讲话了!”国庆用筷子指着院子里的广播匣子,那里面正传来公社韩主任的讲话“......早七晚八,中午不回家,大干二十天,全面完成今冬明春的平田整地任务!”

韩主任的话还没停,大队的高音喇叭也响了,大队书记郭镇山的大嗓门传了出来:“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出工,中午在地里吃饭,公社领导明天来咱大队检查,各队队长都要负起责任,哪个队出了问题,我和队长说话!”

母亲听了广播,生气地大声骂道:“寒冬腊月的,不让人活了!这些人都疯了!”但又有谁能听得见她那微弱的声音?高音呐叭那么大的声音早就把她的说话声淹没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国庆扛着䦆头,提着干粮,早早站到大槐树底下,等待队长派活。但队长陈宝兴却说:“国庆,你就不要上地了,把你的账目收拾收拾,尽快把队里全年的决算分配搞出来,必须在农历腊月二十三以前,把红分到社员手里,好让社员们口袋里装着钱,到集市上办年货去啊!”

国庆点了点头,有几分庆幸地想:好呀!这几天我可以不受冻了。

由于国庆刚接手会计、建立新账不久,账目刚刚与出纳、保管核对过,库里的粮棉油也才清过库,所以队里的财务底子清清楚楚,社员们的决算分配工作,说开始就能开始。

今年是国庆头一年搞决算,究竟如何着手干,他心里还没底。他怕万一在决算分配中出了差错,社员们笑话事小,可挫伤了社员的劳动积极性事大呀!所以,他又将大队会计杨茂河请到家里来,帮他搞决算。

结果,他俩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队里年终决算的大盘子弄出了眉目。全队当年现金收入加上粮食、棉花和其它农副产品价,再减去队里的各项费用开支,每个劳动日可分到毛八分钱。看到这个结果,钟国庆有些泄气,说:“叔,不对吧?一个男劳力干一天才挣10分工,也就是说从早到黑干一天活才能分到三毛八分钱,连一盒带金纸的‘大前门'也买不到?”

杨茂河苦笑道:“你以为能算多少?就这比咱邻的金疙瘩村还好哩!听说金疙瘩村有一个生产队去年一个劳动日才一毛三。社员们编了个顺口溜:从早到晚干一天,总共能挣一毛三,称盐能称一斤整,买烟能买一盒绿叶烟。”

“哎呀,确实有点太少了,怪不道年轻人都想到外边去混,那怕当个合同工、临时工也比在村里强得多呀!”国庆不由感叹道。

“算多少就是多少,每年县里都有分配方案,那方案就是决算分配的政策,该交的税款要先交,该提留的公积金、公益金也不能少提,收入只能根据实际来,不敢高估冒算,费用也不能留到下年。就先按这个方案,今天晚上让队干部们开会研究一下,如能通过,明天再计算到户。”

当晚等人们从地里回来,国庆找到队长陈宝兴,汇报了决算的大盘子,紧接着召开了队委会,在会上大家又仔细抠算了半天,也没再抠出新的收入,更没有办法把哪一项支出留给下年,这每个劳动日三毛八分钱的决算方案只好通过了。

国庆杨茂河的帮助下又算了两天,按照每户劳动工分多少和劳动日的分值计算到户,然后再减去每户当年分的粮棉油和各种物资折价后每家每户当年的长款短款情况便一目了然。他画了一张大表,抄到纸上贴了出去,让大家核对。

腊月二十那天,国庆和出纳纪永贵两人去了一趟公社信用社,取回4000块钱,准备给社员分红。信用社就在向阳公社的斜对面,站在信用社的门口,就可看到公社大院里的一切。国庆看到公社的大院,心里立刻一阵紧张,他想万一这时候,郭竹叶突然在公社门口出现,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热情而惊喜的叫喊:“国庆,等我一下。”国庆应声回头一看,只见初中时期的老同学吕有才笑嘻嘻从身后赶来。

吕有才的家就住在离公社不远的一个巷子里,几年不见,他显得老练多了。他说,他也在他队里当会计,已经干了三年了,时常到信用社来办手续,怎么今天能碰见老同学了?没等寒暄几句,他竟怀着惋惜和鄙夷的神情给国庆道出了一个秘密,他说:“你村的郭竹叶当时在学校还不错嘛!”

“是呀!现在怎么了,现在在公社当总机,谁不羡慕?”

“哎呀,你听了可不要对别人说,我听说她变坏了,有人说她早已经是公社马主任的小老婆了!听说还打过一次胎!”

听到这里,国庆的眉头立即一蹙,他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们的决算分配搞出来了吗?一个劳动日能分多少钱?”

“算出来了,正计划给社员们分红,我们队里的条件差,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也不高,本来一个劳动日只能算到3毛5分钱,可人家队长说一定要算到4毛钱,说是年初就给社员们夸下了海口。

“那怎么行,多算的5分钱从哪里来?”

“只要敢胡算,谁不会?只好把还没出售的两窝小猪仔,估了几百块钱,把地里还长着的十几棵柏树算了两千多块钱,把一千多块钱的买肥料钱,也留到明年出账,就硬把每个劳动日算成了四毛钱。

“那今年分了明年的钱,明年怎么办?”国庆有些担心地问道。

“唉!国庆,你不知道,明年的队长还不知道是谁呢!现任的队长恐怕干不成了,他才不考虑那么远呢?”

听了吕有才的话,钟国庆无奈的笑了笑。突然问道:“这几天,你在公社见过郭竹叶吗?”

吕有才马上说:“听说县上已经处分了马永祥,把他调走了,郭竹叶也没脸在这儿停了,到县百货公司当营业员去了。当年在学校时,就听同学们说,郭竹叶一直追你,是真的吗?”

“没有的事,都是一个村的,肯定要接触得多一些,就让大家胡猜一气。就我家里那条件,人家凭什么能看上我?”

当天晚上,部的窑洞里召开社员分配大会,给大伙分了红。正式分红以前,几个队长都分别在会上讲了话,总结了一年的工作。最后,国庆在出纳员纪永贵的协助下,把应该分给长款户的现金,一户一户分到大家的手中。当国庆看着每家每户当家人迈着自豪而踏实的步子走过人群,来到他的办公桌前,脸洋溢着开心、幸福的笑容,按照程序签名、盖章,然后冲着那双布满老茧粗糙而僵硬的指吐了一口唾沫,一张一张复点着从纪永贵手中接过来的嘎嘣作响、崭新的人民币。此刻,国庆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浑身上下好像比那些到钱的人还舒坦。那些拿到了分红款的人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会场。他们手里紧紧捏着一沓新钱,互相商量着,准备在腊月二十三的集上办些么年货。有的想给全家人每人添置一件新衣裳,有的想添置一辆小平车;老贫协满财大叔则想还了在年初时就过门的儿媳妇许下的口愿,买一台蜜蜂牌缝纫机;张广志三叔年前要给子娶媳妇,托熟人买辆飞鸽牌自行车。

给社员分红的第二天,国庆觉得从接任会计手续到决算分配结束,已经两三个月了。他的工作也算是进入了正轨,该缓一口气了。早饭后,他整理好办公桌上的办公用具和账簿,锁好了抽屉,准备到平田整地的工地去,再和社员们一起痛痛快快干几天活,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社员,决不能让人们说他借算账为名不去地里参加劳动,而坐在家里躲避严寒与劳作之苦。队里一个爱说风凉话的酸秀才叫李志明,平日就爱跌二话,他曾编了一段顺口溜,说是:痴怂在里干哩,灵怂在一边转哩,精怂在里算哩!国庆可不敢让社员把自己当做会算账的“精怂”,而受到大伙的鄙视。但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爱编顺口溜的酸秀才李志明却找上门来了。

李志明快四十岁了,中等个,四方脸,小鼻子,薄嘴唇,嘴右边半寸处,长着一个痦子,痦子上还长着几根细细的汗毛。国庆知道,他从前是一个小学教员,在邻村的一个完小里当过校长,听他后来病,退职回村来了。

国庆热情地问道:“李老师,你有啥事?”

“想求你帮个小忙。我有点急事,想借50块钱,不知行不行?”李志明露出一脸谄笑。

“哎呀,李老师,虽然今年我家比往年强,可昨晚分红,也没分到现钱,我今年那点长款,还不够还历年欠款呢!”国庆为难地说。

“噢,那我知道,我是说你管队里的钱,还没有50块钱吗?”

“唉!队里的钱可不能动,再说,就是有也都在出纳跟前。”国庆想坚决赌住他。

“国庆,明天我亲戚家过事,要上礼,可家里马上周转不开,你先借给我50元,后天逢集,把我家的那头猪卖了,还这50块钱富富有余。你看,就周转一下,你就想法帮帮我,前后也就两天时间,不会耽误你的事情。”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白兰”烟硬要往国庆手里塞。

刚刚接任会计的年轻腼腆的钟国庆经不住李志明的软缠硬磨,终于心软了。他摆了摆手说:“李老师,我不会吸烟。我这里倒是还有一点钱没给出纳交,那是社员们交来的粮食欠款,你先用上两天,不过咱可说好,腊月二十三你从城里回来,无论如何得给我还了。我已经和永贵说好,这几天我俩要在一起对账。”

“行行行!国庆,你帮了我,我会守信的,人常说,随借随还,再借不难嘛,你这就算帮了我大忙了!”他立刻如释负重,眉开眼笑了。

国庆拉开抽屉顺手取出50元,认真地又复点了一遍,说:“李老师,你点一下,然后给我写个借条。”

“啊!你还这么认真?行,手续健全一点还是好。”说着往他的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张一张点了起来。点完,立即拿起国庆递给他的钢笔,在国庆的桌子上扯下一页记账传票,沙沙两下就写好一张借条交到国庆手里。

国庆接过条子仔细看了一眼,说:“李老师的字写得就是漂亮,但没写日期呀。”

“唉吆,日期没写?反正后天就还了,你说还要写上?”

国庆一想,也是,后天这条子就退给他了,不写也行,就点了点头:“行,也行。”

送走了李志明他就扛起钢锨上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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