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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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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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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二十七章连载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天气也骤然变得燥热起来了。井台上、巷子里静悄悄的,设在家庙的食堂里已是一片忙碌热闹的景象。一锅白蒸馍在一片氤氲热气中出笼了,直径有一米半的圆蒸笼一节一节摆在家庙里的石头台阶上,直冒热气。一个个雪白肥胖、热气腾腾,软软的虚虚的,像海绵一样的白馍馍惹人馋得流口水。二嫂说:“国庆,一个馍仍是按4两面蒸的。你给社员们发馍票时,心里有个数。”

“对着哩!二嫂,一个馍票等于4两干面,我已经在馍票上都印上了,昨天已经把馍票给大伙发,我每次送饭回来,按拿走的馍数给你交馍票,你们可要把收回的馍票保管好,完了咱要根据发出去的馍票和出库的白面对账。建造和他爸就不发馍票了,吃多少算多少,但要记个数。”

二嫂听了点了点头。

“建造”是一个小伙子,姓王,是开镰割麦前几天才从河南过来打短工的,20多岁,一米八以上的个头,脸色黝黑,晒得黑亮黑亮的身上长满了疙瘩肉。与他相跟而来的一个50多岁与他长得很像的男人,是他爸,父子俩一对光棍。说是家里遭了荒年,没有饭吃,便出来给人打短工,可是到了这龙口夺食的割麦季节,没人要他们干活,只好寻到了生产队长陈宝兴。陈宝兴一看见他们父子俩,就想起他小时候跟着母亲讨饭的日子,同病相怜,立刻在生产队场院里找了一孔窑洞让他们住下,并与他们说好:在队里割麦子的这几天,他父子俩和社员们一样上地干活,吃饭不掏钱,每人每天再补贴5毛钱。说定,割完麦子,他们就走。

国庆头看了看太阳,便叫唤:“二嫂,我看该是送饭的时候了吧?”说着将一个崭新的白铁皮桶和一个铺着一个白色面单的大荆条筐提过来。

二嫂看了他准备的家伙儿,说:“还得拿一个馍布袋,给建造父子俩装上7个馍。”

“7个馍,他俩能吃得了?”

“吃得了,早上上工时,已带走7个了。”

“那一天四顿,就得28个馍?”国庆听了有些惊奇。

“可不是,他爸一顿3个,建造一顿4个。”

“哎呀,这父子俩真能吃,那建造一个人每天光吃馍就得6斤4两,还不说喝汤?”

“人家能吃就能干,不信,你到地里看看去。”在案上切菜、在锅边忙碌的几个大师傅,你一句我一句说。

说话中间,二嫂和一个人称小妈的大师傅已将一搪瓷盆炒笋片放进荆条筐里的一堆白馍馍中间,二嫂告诉国庆:“筐里一共放了80个蒸馍,菜就那一盆,让大家匀开吃。”然后用面单苫好,另放了一把嫩绿的蒜薹进去。怕白铁皮桶里的稀米汤洒出来,又用一块白布将桶口罩了起来。

国庆挑起担子,一头筐子一头铁桶,晃晃悠悠地走了。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太慢,稍有不慎,铁桶里的米汤水就会洒出来。

早上出工时,宝兴就对国庆说:“今天上午,社员们都在东坡一带收麦,到时候把饭送到那里。”

东坡,是青松岭村东边的一大片梯田,东坡离村里有2里多地,这2里多地,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送粪和拉庄稼都很不方便,可队里的大部分麦田都集中在那一片。

出了村就是一条足有半里路长的坡,半坡上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放担子,所以国庆担着饭菜一步不停地爬到坡顶时,已走七呼八呼,直喘粗气、满头大汗。到了坡顶,他在一棵柿子树下找了一块平地,放下担子,稍稍缓口气。他边擦汗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金色的滚滚麦浪,微微的南风阵阵吹来,脸上竟有几分发烫;密不透风的麦穗在微风中相互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大路上被微风卷起的细碎的麦秆、麦叶随风起舞,打着旋儿飘来飘去,一股新麦的清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国庆担着担子像一个新媳妇走路一样又走了近半个钟头,才远远地看见东坡里的人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最高处一层的梯田里,铺满了昨天已经割倒、晒干的麦子。一群头戴草帽,身穿各色衣衫的男女正不停地弯腰、直立,忙着将一抱一抱的麦子送到一个肩膀上搭着一条麻绳的男人身前,那男人用麻绳将那些散乱的麦子捆成整整齐齐的一个个麦捆子,像一群壮实的汉子蹲在一片麦茬的空地里。一辆胶皮轱辘大车远远跟在他们的后边,越来越近了。一个壮汉子手里举着一把钢叉,钢叉上挑起一个麦捆向大车上递去,车把式像一个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的车厢里,将一捆一捆递上车的的麦捆结结实实在车上装好,又用绳子牢牢地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往年装车时,手持钢叉的小伙子总是吵着嚷着,嫌麦捆子捆得太大,装起来太费力。老远就能听见他们吆喝:“束麦的,把麦捆子束得再小一些,不然你们过来装车!”但今年手持钢叉装车的不是往年队里的那些壮小伙子,而是河南小伙王建造。只见他举起一个麦捆,好像是一件玩具,噌噌噌一捆一捆往大车上飞来,装车把式忙得直叫喊:“慢一些,慢一些,建造,等我装好后再递!”往年每一个大车后边都跟着一个装车的小伙子,而今年三辆大车来回跑,地里装车的只有建造一个人,就这,建造还显得很轻松,也从没听见他喊过麦捆子太大。

国庆担着担子站在地边上,看呆了,直到看着建造装满了一车后,他才继续担着饭菜往前走。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根本不相信建造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梯田的最下层,是一大片洼地,花花绿绿的几十个男女正低头弯腰在麦垄里一截一截往前拱着,听不见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嚓嚓嚓”镰刀割断麦杆的声音。

国庆将担子放在一棵树荫比较大的柿子树下,擦擦汗。他刚将他担来的筐子和铁通放好,就看见地上有一块磨刀石,磨刀石边上放着一小桶磨镰水和一把镰刀。他想,趁大家还没吃饭的当儿,把这把镰刀给他们磨一磨,但一模镰刀刃,竟十分锋利,他又改变了主意,拿起镰刀,向大家正在忙碌的那片洼地奔去。

成熟的麦田就像一片翻腾着金色波浪的水面,割麦人拱起的巷子,就像一艘快艇划过,在它的两侧带起的两道美丽的浪花。国庆已看清楚那个割得最快,拱在最前头正直起腰在擦汗,上身穿一件鲜红的衬衫,头戴一顶雪白的新草帽的年轻媳妇,是去年才过门的吴永生的媳妇。去年就是她拱的头道巷子,那些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既羡慕又嫉妒,但就是超不过她。永生媳妇确实很在乎这种优越感,并在努力地维护她这顶割麦英雄的桂冠,她每天上地总是带着两把镰刀,头天晚上就把镰刀磨得飞快,而且她总是那个来到地头最早的人。

对面的人们越来越近了。不知是这把镰刀磨得锋利还是自己今天的劲儿特别大,那厚厚的一层麦秆到了国庆的手里,竟然根本不在话下,刀起麦落,不一会儿竟有一大片麦子躺在他的身后,他不向前拱巷子,而是抓住麦子就割,这次他割的不是3行,而是6行、12行或是24行,一大片,齐头并进,尽管没有人和他比赛,但他割得仍然很急,很快,也很带劲儿。

割在最前面的永生媳妇看见了正在她对面挥镰割麦的国庆,便转过脸去,大声感道:“大家加把劲儿,国娃已经把饭送来了,你们看,他正在对面接咱们呢!”

对面立刻传来一片欢呼声,还有人在大声埋怨:“国娃,怎么才来,把我们的肚子都饿扁了!”

国庆的到来,使大家受到了鼓舞,双手舞得更欢了,顷刻间,国庆就和大家会师了,一大片金黄的麦浪就好像被火红的太阳晒得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顷刻间变成了一堆堆躺在地上的麦铺子。

这时陈宝兴朝着坡上面梯田里那些捆麦的人们大声喊道:“大家歇一歇,准备开饭了喽!”

“噢——。听见了!”上面有人应了声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鱼贯而来。

吃饭的人虽然不少,但大家都很有秩序,自然而然结合成七八个圈子,每个圈子五六个人,国庆给每个圈子搭了一碗菜后,又抓出一绺蒜薹,递过去,大致上就是每人一根;稀米汤水由人们随便舀,有人手里捏着馍票从国庆跟前领了馍,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同样是雪白的油卷馍。国庆将一个馍袋送给建造他爸,老汉笑着接住了,回过头与儿子俩就着半碗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割麦的这几天,人们天天都是天不亮就上地,看不见人影了才下工,昏天黑地忙碌了五六天,才将地里的麦子全部割倒,拉回到打麦场上。接着又开始了碾打,碾打比收割稍微轻松一些,没有收割阶段那般紧张,因为成熟的麦子还长在地里时,叫人太操心了!若不及时收割回来,万一要来一场大风,一场暴雨或一阵冰雹,那整个麦田里已经熟透的麦子将会毁于一旦,甚至颗粒无收,那可是社员们一年的心血呀,要不怎能叫做“龙口夺食”?

碾打用不了那么多人,只要一些年轻人或是对碾场扇麦有经验的壮劳力就行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去锄秋苗,有的去打掐棉花,有的去喷洒农药,还有的去继续搞他的副业。这些日子显然是这个小山村里最热闹最繁忙也最令人兴奋的季节。你不用到打麦场上去看,你只要走在巷道里或从打麦场边经过,老远就可以听到,打麦场上的拖拉机拉着碌碡在堆满麦杆的场院里轰轰隆隆地转着圈子,拖拉机引擎的轰鸣夹杂着碌碡压在麦秆上发出的沙沙声,电动机带着风车扇麦时发出的呱嗒呱嗒的单调的音乐,扇麦的壮汉子用木锨撮麦时发出嚓嚓的响声,要不就是人们大声的叫喊声,这些美妙的声音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交响乐,让路过的人们听了,便会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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