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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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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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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三十三章(一)连载

    腊月里,一个北风呼号,滴水成冰的傍晚,国庆父亲钟仁成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国庆听见,赶忙走出窑洞,只见父亲正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显得非常疲惫。车子的行李架上包包裹裹捆满了东西,国庆顺手接过车子把它扎好,将车子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卸下来。父亲腾出手来,一边“啪啪”地用掸子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问道:“你去请过那两个媒人了吗?”

“都请了!前天我去李家庄见了丁大叔,说我明天早上骑上车子去接他,但他根本不让,他说就这两步路,他早早就过来了。我给二叔也说了,今天下工时,他就给队长请好了假。”

明天是农历腊月十八,是媒人来家通话的日子。国庆知道,这“通话”是即将结亲的那女双方在结婚之前的一个重要仪式。按照以往的风俗,到了通话的这天,媒人要轮流到男女双方家里商量结婚那天的一些具体事情,如:结婚的日期、女方来送女的客人数量、迎亲的具体礼仪、骑马还是坐轿、结婚以前女方还有什么要求及双方筹备有关结婚的一些具体细节,以免结婚那天因准备不周而手忙脚乱。

半早起的时候,男女双方的两个媒人都穿戴整齐,客客气气地来到国庆家里,寒暄一番过后,父亲与他们二人在中间窑的一张大方桌前坐了下来。父亲一大早就把火炉捅得很旺,备好了茶壶茶碗。此刻,他正满脸堆笑地招待这两位贵客抽烟、喝茶。母亲和隔壁的三嫂俩正在厨房里忙碌,精心操持着一桌丰盛的饭菜。

女方的媒人是李贞父亲的干兄弟,一个忠厚实诚的庄稼汉。他光头戴着一顶栽绒“火车头”帽子,棉袄外面还穿着一件黑色带绒领的斜纹哔叽的“小大衣”。一进了窑洞,他就脱去了小大衣,坐在了暖烘烘的炉子跟前,对着炉子奓开了两只手。他笑嘻嘻的吸着烟,不言语。钟仁成笑眯眯地盯着他,恭敬地说:“大哥,今天请你们二位来,咱们在一起商量商量国庆和李贞俩的婚事。你先说说吧,李贞还需要些什么?我亲家还有什么要求?”

   “啥也不要了,我兄弟那人是个直人,爱干脆。当初,他与我始谈起咱这门婚事时,就说,只要闺女乐意,能嫁个好人家,其他,他啥都不争竞。今天我临来时,他又再三叮咛:现在各个村里都在破四旧,咱这事也按新规矩办,尽量简单些,怎么省事就怎么来。”

   “哎呀,亲家啥都不说,倒叫我为难了。对娃儿们的婚事,是要按村里的新规定来,可总不能太不像样吧!我有一些想法,不知妥当不妥当,说出来,你俩听听。”

    钟仁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说:“前几天,大队还开会说要破旧立新的事,再三强调要按制度办。咱村里的人都说制度订的好,可是一旦挨到自己头上,却又要和人家头前人耍麻缠、找借口,让人家做难。我想,像咱这样的家庭,不能像别人那样。我和国庆都是党员,听说我亲家也是党员,还是队里的干部,咱不能和一般的社员比,还是按大队的新规定来,也犯不上去给人家大队干部说好话。人家规定,女方送女的客人,只能来5桌,咱就按5桌,亲家那边来不了的亲戚朋友,你让我亲家说个数,由咱这边出钱,麻烦亲家在那头待一下客;按规定,席面只准上四菜一汤,咱也按人家的要求办,咱用大盘子,搞得丰盛一些、肉菜多一些;迎亲不让骑马坐轿,咱就骑自行车;不让使乐人,咱就借上一个声音大一点的录音机,放些喜庆的音乐。其他,还需要什么,您两位尽管说,千万不敢因为我想得不周到,到时候让大家都没有面子。”

    “行!行!你想得周到着哩,该准备的你都都说到了,只是你说的不能过来送女的娘家客人,由你出钱,让我兄弟在那边待客的事,那肯定不行,那不是打我兄弟的脸吗?那才叫别人笑话他哩!其他都行,就按你说的办,我就担住了!”

“嗯!大哥,那边的客人应该好好招待,一个也不能少,就按我说的办,你看看人家,娶一个媳妇起码得两份礼,最少也得一份半礼,咱村还有拿二份半礼的!定亲时,我亲家开口就只要一份礼,其他东东西西都不多要,他把李贞养这么大,还供到高中毕业,容易吗?闺女出嫁了,该来送女的客人也来不全,我们心里都过不去,你还是给我亲家说说,我出钱他待客,这才合乎人情啊!”

    “唉!你就甭再说了,那根本不行,我兄弟那人把脸看得比什么都重,那边的客人你就不要管了!他会招待好的。”

这时男方的媒人,国庆的本家二叔,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地用手拍着桌子说:“这还说啥哩,人常说,一好要两好哩,你们这对亲家,少有!兄弟,你回去就把仁诚的话给李贞他爸学说学说,万一他不同意仁诚的意见,那就按他的意见办吧,这事,我看好商量,咱现在就定一下结婚的日子!”

    女方的媒人说:“那天我将咱这边看的日子给我兄弟一说,他也很赞成,就定在正月初三吧!”

一切说定以后,国庆他妈把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六六”席,端上了桌子。大家即刻入席,又是客套礼让了一番,才开始动筷子。由于那天大家清闲了下来了,心情也舒畅,饭菜又味美可口,不觉得一瓶高度老白汾就见了底,两位媒人都喝成了关公。

    

    正月初三是个春光明媚、艳阳高照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国庆家院子里就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荡漾着一片喜庆而忙碌的气氛。满院子都是龙发的声音,他是今天正儿八经的大总理,他正有条不紊地铺排着从迎亲到待客的一切大事。连一些非常琐碎的细节也安排得滴水不漏。

文旭升没有露面,他已在村里的群众大会上宣布说,今后社员们家里有红白喜事,他大力支持,并尽力帮忙,但不当大总理,就连名誉的大总理也不当,让那些办事有能力、主家信任的人当大总理。今天国庆结婚,人们知道他和国庆俩像亲兄弟一样的密切,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看他怎么办!但他虽然来过几趟,却仍然不当大总理。龙发便行使着大总理的一切大权,颐指气使,俨然是国庆家的全权大使。

厨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厨师王三爷正带着他的徒弟们在厨房里剁肉,切菜;龙发媳妇巧枝和几个年轻媳妇坐在厨房门口择菜、剥葱剥蒜,洗盘子、洗碗;不时传来一者阵阵热闹的笑声。王海龙带领着一群年轻人在撑账子、摆桌子;大门口,辛牛和几个年轻人在挂灯笼、贴对联。

 国庆父亲钟仁诚今天打扮得齐齐整整,满脸笑容,两只手里捏着几包香烟,见人就散;国庆母亲在人们的大呼小叫中已忙得不知东南西北,两只小脚紧张地小跑着,给人们送这递那。她的脸上尽管挂着笑容,却有些勉强,两只眼睛明显有些红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不快的事情。

 儿子结婚,她能有什么不快呢?这只有她本人最清楚。

 尽管那天在媒人通话的时候,把结婚这天的细节安排,已经都定下来了,并且说得清楚、具体:一切都按大队的规定办。可是到了事前,国庆妈的心里又犯开了嘀咕。巷里的人都知道,她从来就是一个好胜心忒强的人,什么事情都要做得比别人好。自国庆从学校回来,当了小队会计、大队会计,她觉得走在人前脸上有光,浑身有劲,加上即将进门的儿媳妇是国庆的同班同学,也是一个高中毕业的知识青年,就更叫她有几分得意。她早就暗暗决定,国庆的婚事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可是,当结婚的事情真正定了下来,着实要按大队的规定新事新办的时候,她就傻了眼。尽管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但她仍然不肯死心,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说:“难道大队这些规定,真的都能实行下去?”

 “去年正月,我姨夫嫁女不就是这样办的吗?”国庆提醒她。

“你姨夫是党员,又是大队的干部,他敢不按大队定的办!我又不是党员,你爸虽是党员,可他在城里工作,不受他大队管,咱又怕啥的?”

  听了母亲的话,国庆噗哧一声笑了,他说:“我爸是党员,到了哪里都得按党的政策办。再说,我也刚入了党,还没转正,党支部正在考验我哩!咱要不带头执行决定,党内还会要我吗?”

 这最后一句话说到母亲的心坎上去了,她一听这事办得好坏关乎到儿子的入党时,立刻就有些为难了。

 随着国庆结婚日子一天天临近,国庆发现母亲愁眉不展,已经好几天没有笑容了。等到父亲回家以后,每天晚上母亲都要与父亲俩为国庆结婚的事商量许久,但结果总是被父亲问得她哑口无言。万般无奈,她只好一个人默默地抹着眼泪。

 昨天晚上,等家里的人们睡下了之后,她仍然没有心绪睡觉,一个人默默地在几个窑洞间进进出出,不是把国庆迎亲时要穿的衣服鞋袜,一件件翻出来再检查一遍,就是擦擦桌子,洗洗碗盞,再不然就到厨房瞅瞅、到新房看看。一直到天麻麻亮时,她才觉得有些犯困,刚想到炕上再滚一会,可一听有人敲门,帮忙的人已经来了。立刻,那些烦恼的事和乏困的感觉立即都跑得干干净净了。她叫醒了国庆,又去开了大门,强装出一副笑脸,开始了紧张而繁忙的一天。

正当大家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当儿,大队支书文旭升风风火火地进了大门,一把握住国庆父亲的手。不等国庆父亲说话,便拉着他的手向国庆的新房走去。新房早已布置停当,窗户上新糊了一张粉红色的有光纸,把坐在窑洞里的人脸都映照得红通通的,屋子里散发着一种崭新的家具和铺盖发出的特有的气味。进屋后,国庆父亲要给支书倒茶、递烟,但文旭升却拉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放松。趁国庆父亲落座的当儿,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关心的问题:“大叔,咱今天的事情还是按咱说的办,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不会,你们也是为我家好,我能想得通。国庆前天还到李家庄见了他岳父,再三叮咛了,一定新事新办,勤俭节约,一切都按大队规定执行。再说了,国庆也是党员了,我们还能因这事给党丢人?”

“大叔,有你这话,我的心就放到肚子里了。前天,我有些不放心,也到李家庄大队去了一趟。但一听说国庆的岳父也是党员、干部,我就放心了。可是昨天晚上,我听有人说,国庆结婚的事,已经和大队说好了,仍按过去的一套办,我就吓了一跳。你们这两亲家这次一定要带个好头呀!”

正当父亲和大队支书文旭升在国庆的新房里谈话的时候,国庆领着一位高大英俊的解放军军官进了新房的门,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媳妇。国庆连忙介绍:“旭升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高中时的同学石志强和他媳妇韩良仙。”

 志强与旭升握了握手,说:“你就是文支书吧?国庆给我写信时经常提到你!”接着他又握住国庆爸的手说:“大伯,感谢你一家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到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你。”

   “志强,甭那样说,应该的,应该的,你看,国庆不介绍,我还真不敢认你了。”国庆爸说着认真地打量了志强一眼,他的一身军装英武整齐,“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再一看他已经穿上四个兜的军装了,看来起码是一个排长以上的军官了。他点了点头,由衷地说:“你们在一起念书时,我就说,志强将来一定有出息,看来我没有说错,在部队上好好干,你还会有进步的。这就是良仙吧,国庆给我们说过了,听说你是一个能干、贤惠的媳妇。谢谢你们能来参加国庆的婚礼。”

“大伯,凑巧了,今年本该就到了他探亲的时候了,恰好听说国庆大哥和嫂子结婚,他就提前请假回来了。”

“志强,怎么没让你爸过来转转,听说他的身体也好多了嘛!”父亲继续问道。

“我爸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原来说要来,可今天我门口也有人娶媳妇,他让我们代表了。”

话音没落,门外又传来一片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国庆的弟弟建设领着国庆的一群同学进了新房。

  父亲看见一下来了国庆这么多同学,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一边手里举着香烟送到大家面前,让大家吸,一边给大家让座,建设将一杯杯热茶送到大家手里。

国庆赶紧过去和他们握手寒暄,说些感谢的话。当时国庆班里一共有50个男女同学,但有的住得很远,甚至在外县,很难通知得到,所以,他和李贞两个各自通知了一部分,一共来了还不到20个人。同学们大部分都结婚了,所以,今天有夫妻两人同来的,也有的因各种原因只来了一个。今天来的这些同学里面,只有两个人还没结婚,一个是住在县城里的冯庆生,因为家庭困难,目前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所以还没有人给提说媳妇。一个是家庭条件还比较好的江银枝,父母都是工人,家里就兄妹两人,哥哥早已结婚,都有了孩子,江银枝挺拔的个子,俊俏的脸蛋,早就和父亲的一个徒弟订了婚,未婚夫也是一个有志向的青年,在工厂里自愿报名当了兵。但在半年前,等他有了探亲假,准备回来结婚时,却在挖山洞时,因塌方而牺牲了。银枝一家人至今还处在悲痛之中。

 新房里,国庆的同学们很自然地分了两个阵营,几个女同学和几个年轻媳妇们自然地围着一张桌子,喝茶、嗑瓜子,说着,笑着,国庆的妹妹建贞专门招待她们。

 李小龙的媳妇叫吴凤英,就数她的嘴巴利索,嗓门大而洪亮。她在县百货公司当营业员,在国庆所有的同学里面,可能只有她和李小龙这对夫妇的家庭条件最好了,工作优越,生活舒适,无忧无虑的,可是当她看到石志强的媳妇韩良仙时,却还是有几分羡慕和嫉妒。她笑眯眯地盯着韩良仙:“嫂子,听说志强哥现在是排级干部了,听说提了连级干部就可以带家属了,那时你也可以随军了!”

    良仙笑着说:“看你说的,这不净成了我家的好事了?刚刚提了个排长,就又想连长了,哪有那么容易?再说就是他提了连长,我也不随他去,他那里那么荒凉,人烟稀少、气候也不好,咱到那里跟着他受罪去?”

“你嘴上说得硬,难道你一年到头,见不着他的面,你就不想?我劝你,只要能随军就随军,快快跟上他去吧,风风光光当你的军官太太去吧,咯咯,咯咯咯!”

 江银枝看着石志强媳妇韩良仙那满脸春风的幸福神态,便立即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心想,他若是不牺牲也该提干了,起码也是一个排长。良仙已经听说了银枝的遭遇,便坐到她的跟前,握着她的手,安慰她:甭太难过,挺起腰杆,咬紧牙关,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她越说,银枝却越不吭气,后来连眼圈都红了,良仙赶紧岔开了话题。

男同学们这边更热闹,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说笑的说笑。他们把国庆父亲按在椅子上,不让他忙碌,国庆父亲见插不上嘴,干脆把两盒香烟放在大家面前,就拉着支书文旭升到院子里去了。不一会儿,龙发进来,把国庆也拉了出去,说:“改日再和你同学们好好聊,现在该准备准备,打扮起来,马上就要去迎亲了。”

这时新房里就剩下国庆的弟弟建设和他哥的一群同学了,他们如鱼得水,爽快了,自由了,这间不大的新房立即就成了他们的自由、快乐世界。

记得曾有人在议论到同学之间的关系时,十分生动地描绘道:在世界上所有的人际关系之中,也许只有同学之间的关系,是最简单透明,最纯洁无暇,最少等级观念,最少铜臭味了。无论你是身居高位的官员还是生活在最基层的平头百姓;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阔佬还是身无分文的贫民,到了你的同学面前,这些地位上的差别和经济上的贫富,似乎都会变得无关紧要了。他们可以无视你的官衔,而直呼其名,也不会因为你的穷困潦倒而拒绝与你握手寒暄。往往一声“老同学”,可以拉近无限的距离,一句“想当年”,可以唤回多少情感,在同学面前,讲话可以无拘无束,举止也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在同学之间,也可以不讲原则,像有些人说的那个段子“他们可以在升官时提携一把、办事时关照一下、聚会时能酒肉一顿,甚至在犯罪时能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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