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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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的希望破灭以后，国庆和李贞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去了，每天忙忙碌碌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一样。可是，可作为父亲的钟仁诚却比两个娃还后悔。他悔恨自己每天在城里上班，怎么就不能早一点打听消息，只差那么几天功夫，就急着让两个孩子结了婚，竟把关乎到国庆和李贞的一辈子前途的大事给耽误了，唉！啧啧啧！
但是，不久又传来一个好消息，粮食局的领导找他谈退休问题，领导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上面有个新政策，正式职工退休以后，可以让一个孩子来顶替上班，算是国家正式招工，可以转为城市户口。听到这个消息，他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或许自己退了休，让国庆和李贞俩任意一个来顶替他去上班，也算是给他们一点补偿。他在心里盘算，论文化水平，这两个孩子都行。国庆是家里的长子，如果让国庆顶替的话，完全合乎情理，顺理成章；可是要能让李贞顶替了这个指标的话，将来他们俩有了小孩，就可以随母亲的身份登记成城市户口，这可是大事呀。怎么办呢？他决定回来和国庆他妈商量商量再说。
那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以后，钟仁成把这件事及他的想法给老婆谈了。老婆一听这话马上就皱起了眉头，因为她下午在地里摘棉花时，听王二婶说她娘家的几个侄儿侄女为了顶替她娘家哥的工作而闹饥荒的事。现在一想起来，还心惊肉跳。一听完钟仁诚谈了这件事，觉得他们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不禁感到十分揪心。
王二婶的娘家在本公社的金疙瘩村，她哥在龙城县八一农修厂当了一辈子工人，本来还有一年才到退休的年龄，但他听说上面有一个新政策，老工人退休后，可以让一名子女顶替，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又怕到了明年该退休的时候，没有了这个政策，便决定提前一年退休，先让一个孩子顶替自己上了班再说。可是回到家里，一提这事，家里立刻就炸了锅。大儿子说他是长子，这个唯一的指标非他莫属；二儿子说他从小得了小儿麻痹，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他占这个指标理所应当；三儿子说他从高小到中学，在班里总是拔尖生，本来应该好好学习，初中毕了业起码考个技术学校，将来最低也能当个工人。可是因为家里困难，父亲硬逼他退学回家挣工分，现在这个指标应该让他占；小女儿说：你们三个男孩子就别争了，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就干脆让我去！女儿的话说到父母亲的心坎里去了，他们最疼爱小女儿，所以立即拍板决定：三个男孩都不要争了，就让小女儿顶替吧。哪知此话一出口，小儿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二儿子哭着要栽水缸，要不是母亲拉得紧，早已没了他的小命；大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媳妇一气之下就拿起敌敌畏的瓶子喝了一口，立即滚倒在地上，大家把她抬到公社卫生院，抢救了半夜，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王二婶娘家哥嫂面对着这个混乱的局面竟然没了主意，只好把这个顶替指标暂时存在厂里，他哥又继续去上班去了，还是等家里的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钟仁诚听了老伴的话，也不能不做认真打算，他觉得这事一定要办得稳妥一些，千万不能把好事办成坏事，更不能因为此事在家里引起一场地震，那可太不值当。他有些为难地说：“那你说让谁去好呢？歪好总该有个主意呀！”
“我是这样想的。”国庆他妈说出了她的打算：“按说国庆是长子，让他去没说的，可是国庆已经在大队当了干部、还高中毕了业，虽说还是个农民，毕竟有了奔头；李贞也是高中毕业，没结婚前，就在李家庄当民办教员，将来当个民办教员看来不是难事，二儿子建设已经在451厂当了工人，虽然是个合同工，但总算是出去了，挣了工资；唯有小女建贞七年级没毕业就务了农，将来怎么办？靠她那点文化将来能有啥出息？再说她马上就快到了订婚年龄，假如她能顶了你的工作，转成城市户口，那可就成了城里人呀！就凭这个，还不找个好婆家！”
显然，国庆他妈是想把这个指标给了小女儿，让她出去参加工作，这样就完全可以了却自己的一块心病。但她又担心，要让小女儿占了这个指标，若家里也出现了王二婶娘家那种情况可怎么办？万万不能让他们兄妹几个为此事闹得不太平呀！
老两口商量了半夜，也拿不定主意。第二天，钟仁诚来到本村的老姐姐那里，要老姐姐给他出主意。
老姐姐听了弟弟仁诚的叙说，同样很作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怎么说？不过还是老姐姐经的事儿多，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她说：“我看，你还不要说让谁去顶替你的工作，不要露出你们俩的态度，你先挨个儿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先从国庆开始，一个一个地悄悄地问，叫孩子们自己说说怎么办，然后决定也不迟。”
当天晚上，钟仁诚首先将大儿子钟国庆叫到他住的那个窑洞里，说：“国娃，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公家允许我退休以后，让一个子女顶替我的工作。家里就你兄妹几个，你觉得让谁去比较好呢？”
国庆听了父亲的话，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跳出“农门”的好机会，按说家里的长子有这个优先继承权。但他想，他和李贞已经从高中毕了业，学到了不少知识，今后无论干什么工作都会比其他人容易得多，弟弟已经当了工人，也算是出去工作了。而妹妹从七年制学校毕业后就不念书了，况且这几年在学校念书也是混日子，根本就没有学下什么正经东西，假如让妹妹出去，趁年轻还能在工作中学习学习，当个一般职工完全没有问题，不然她将来怎么办？这还不是父母的一块心病？因此，国庆坚定地说：“爸，你的话，我明白了，我看还是让建贞去吧，她将来还有就业、结婚一大堆事儿，让她去，会给家里省去许多麻烦，建设和妹妹都出去了，有我和李贞留在家里，陪你们养老，你和我妈就放心吧！”
父亲听了国庆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因为，国庆从小就是爱为别人着想。不过他心里又暗想，遇到这样的大事，谁能没有个为个人考虑的想法？国庆心里肯定不会那么平静，没有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假的！但这孩子从来不会违心地说假话，他既然说出那样一番话，肯定他已经想通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翻腾，但却并没有表态，他说：“那你过去让李贞过来，我和你妈还想听听李贞的意见。”
国庆离开以后，过了好一阵了，还不见李贞过来，老两口心里便开始打鼓，可能是李贞有想法，人家是媳妇，在决定一辈子命运的关键时刻考虑他们小家庭的利益，这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若是李贞硬咬住这个顶替指标不让可怎么办呢？老两口等得有些急了，钟仁诚正准备让老伴出去把李贞叫过来。可这时，李贞进了门，顺势在炕沿上坐了下来。钟仁诚便把刚才对国庆说的话又对李贞说了一遍。
李贞听了公公的话，毫不犹豫地说：“爸，你说的这事，我和国庆俩刚才在那边都商量过了，就让建贞去吧，她年龄还小，也没念下书，她要能出去，不仅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将来也能嫁个好婆家。”
听了儿媳妇这一番话，公公眼里有些发酸，一句也不言语，默默地直点头。坐在一旁的婆婆也不由地热泪盈眶，她抹了一把眼泪，伸出手在李贞肩膀上直拍。他们老两口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么难得的机会面前，在这个完全可以选择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儿子和媳妇竟这样慷慨、大度、从容。公公钟仁诚说：“李贞，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假若你顶替了我的工作，不仅你能转成城市户口，有一份可靠的正式工作，就是将来的孩子也是城市户口啊！”
“想过，这些刚才我和国庆俩都说过了，可是妹妹出去解决的问题比我们更大，就让她去吧！前几天听文支书对国庆说，最近公社要选拔一批英语教员，还要考试、审查，我估计考这个，没啥问题，听说选拔上以后，虽然暂时还是民办教员，但只要将来干得好，还能转正，转了正，还不一样？”
听到这里，公公婆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件让他们感到头痛，熬煎了两天的事，儿子和儿媳妇竟这么慷慨大度。
第二天，钟仁诚把建设叫回家，把这件事情及国庆、李贞的态度从头至尾又给建设说了一遍，建设听了哥嫂的态度，也十分感动。说：“我嫂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说的？就让建贞去顶替你吧，我没意见。”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钟仁诚回到单位，很快就办顺了所有的顶替手续，他正式退了休，人和户口都回到了青松岭，女儿钟建贞立刻转成了城市户口，到县城一家粮店报到上了班。
妹妹上班的那天，国庆和李贞俩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带着建贞和她的行李，送到她的单位，帮助妹妹安排好了食宿等一摊子事情才返回家。在国庆和李贞就要动身回家离开建贞的宿舍时，建贞竟扑过去，抱住李贞的肩膀失声痛哭。
离开建贞的单位，当国庆和李贞走在大街上时，意外碰见了李小龙，国庆问起大学生的推荐选拔的情况，李小龙惋惜地说：“全县走了120多人，就咱们这些结了婚的，一个也没走。”他有些神秘地问道：“你们俩猜一猜，咱们班谁被选拔上了？”
国庆说：“一听说结了婚的不能报名，我就没有再去打听这事，听了都叫人心烦！”
“咱们班去了两个，冯庆生走的学校最好，清华大学机电系，江银枝去了省财经学院金融系，你们都没想到吧！”
“其实也完全应该想得到，咱们班就他们俩还没结婚，至于学习成绩，咱们这一批学生在学校时，正是执行‘资产阶教育路线’，抓智育第一的最兴盛的时期，听说各大学的招生人员下来后，极力寻找的就是1966年毕业的老三届。”
这时站在一旁不准备插话的李贞说道：“老天看公道着哩，你们看，冯庆生那么老实，家里又那么困难，毕业都五年了，还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连媳妇也没人给提说，老天还不应该眷顾一下？江银枝马上就要结婚了，未婚夫却因公牺牲了，这时候让她去上大学，也算老天有眼啊！”
“是，是，人常说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李贞，你说的完全对！也符合辩证法嘛！”李小龙点头表示赞同李贞的观点。
“其实，知识这东西，只要你想学，哪里都能学得到，不一定非要坐在大学的课堂上才能学得到！我就觉着，这两年走出校门，在农村里，在那些农民身上我就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受到了不少磨练。不是有人说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这些都是学习呀！苏联的奥斯托洛夫斯基也说过：光阴给了我们经验，书本给了我们知识，小龙，我想你当采购员，成天满世界跑，经得多，见识广，肯定比我们学到的更多！”
“国庆哥，你这一番话说得太对了，可惜的是过去我成天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跑，并没注意学习，你这样一点拨，我心里亮堂多了，今后一定要注意在生活中学，在工作中学。”
从龙城县城返回青松岭的路上，钟国庆和李贞俩的心情不知不觉又好了许多，心里也亮堂多了，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也对他们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