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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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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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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三十六章连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已出了1973年的正月。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大队部院子里那光秃秃的杨树枝上,一群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嬉闹着。空旷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显得异常的安谧。对钟国庆来说,这是他近年来一个少有的清闲日子。此刻,他正办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静静地坐在大队部的办公桌前,破例地点上一根烟,笨拙的捏着它轻轻地吸了一小口,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正盯着眼前的一尊用陶瓷烧制的领袖像在发呆,这尊领袖像异常精致,栩栩如生,伟人毛泽东正慈祥得对着他微笑,叫人倍感亲切。不知为何,几年来的一件件往事竟像电影银幕上的快镜头一样,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屈指算来,回到家乡青松岭已经4年多了。刚回村不久,他就被社员们选为生产队的会计;在“一打三反”运动中他有被接受为中共预备党员;当上大队会计,也有两年多了。这些年来的经历,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才短短几年,眼前的一切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

国家政事的急剧变化,简直叫人不可思议。那个成天举着一本红皮皮的“毛主席语录本”,跟在毛泽东的身后,高喊着“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就连共产党的党章上都明确规定的接班人,急于抢班夺权,竟然在1971年9月13日的凌晨乘飞机叛逃,终于在异国他乡的沙漠上折戟沉沙,命丧黄泉!随之,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也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雄鹰一样,尽管仍然神气活现,余威尚在,但闹腾的势头毕竟小了许多。虽然全国上下还没有消停下来,仍在继续开展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批林批孔”运动,但从北京刮下来的这股风,刮到了偏僻的青松岭时,其力量已经减弱了许多。批林也罢,批孔也好,这些东西距离社员们的生活毕竟太远了。批林,社员还知道一些:林彪是一个奸臣,是个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的小人,他死有余辜!当然要狠狠地批判!但究竟为什么要批判孔老二呢?大部分人却有些不明白,有个小伙子在批判会上发言说:孔老二是魔鬼,还想反党搞复辟!孔老二真混蛋,妄图篡党来夺权!听了这话,真能叫人笑掉大牙。不管批判会如何接连不断地召开,大喇叭里怎么成天地叫喊,社员们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们最关心的是今年一个人能分多少粮棉油,一个劳动日能折合多少钱。

青松岭这个小山村,这些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在“文革”的夺权运动中,造反派打倒了老支书张忠全,夺了他的权,而把那个在四清运动中被罢免的“四不清”干部郭镇山扶上了党支书兼大队革委主任的宝座;接着“一打三反”运动到来了,社员们又在工作队的支持下,把这个一手遮天、滥施淫威、贪占社员们血汗的郭镇山又一次拉下马来,投进了监狱。“一打三反”运动以后,以复原军人文旭升为首的一伙新人登上了青松岭的政治舞台,他们信心百倍,立即着手为社员们办了许多实事、好事啊!在凤凰岭这个丘陵地区的旱垣疙瘩上找到了水源,打出了每小时能出60吨清水的深井,不但解决了历史上一直困扰着人们的人畜吃水问题,还把村里的几百亩千年旱地变成了水田,使社员们的生产和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

钟国庆也回想起他自己的经历,在这短短的几年中,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少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呀!刚回到村里时,他两眼一抹黑,是个不经风雨啥也不懂的“洋学生”,在他遭受挫折的时候,社员们关心他,爱护他。使他走出了迷茫,学会了坚强,度过了危机。如今,他已经在锻炼中成长起来了,不仅手能提、肩能挑,而且还能扛起200斤重的麻袋爬上那么高的粮食堆;他不仅学会了在集市上与那些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在牲口市场上与那些牲口经纪在手帕下面捏指头,还学会了如何与农村里那些像李志明之流的地痞无赖周旋、斗争。通过与郭镇山、马永祥、郭竹叶这些人的交往,他看到了多少人间邪恶、狡诈和丑陋的阴暗角落啊!公道地说,钟国庆目前还算不上成熟、老练,但他通过这些年的学习和磨练,他在人生的征途中已迈进了一大步,他的稚嫩的双肩已经变得越来越坚强;鉴别是非、识别黑白的双眼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和锐利了;对于未来,如何做人,如何处事,他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标准和目标。自那天他和文旭升俩谈过要与他扭成一股绳,努一把里,改变家乡青松岭改变面貌的话以后,国庆已经死心塌地了,他哪里也不去了,要在家乡这块热土上做一番文章了。

夹在他手指间的那根被点燃的香烟,虽然没有吸几口,但它在袅袅飘忽的烟雾中已被燃烧得变成了一截白色的灰烬,眼看就要烧到钟国庆的指头尖了。他赶紧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拧了一下,然后伸开双臂,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做了一个深呼吸。

就在这时,就在不经意间,他的目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发现有一个中年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悄无声息地进了大队部的大门。呀!那不是常来青松岭下乡的公社党委书记杨伟秋吗?

杨伟秋,50多岁了,高大魁梧的身材,总是那样一副举止文雅,彬彬有礼的神态。他和社员们说话,从来不打官腔,平常得像一个自家的老亲戚。他与村里即使不认识的普通社员都能谈得随和热闹。群众反映说:杨书记讲话真是有水平,听他的报告,感觉不到那是在开会,而像是听阎逢春在唱蒲剧。他每一次到青松岭来,总是先要来到大队部,把车子放下,然后再到村子里去转悠。只要国庆在,他就会不慌不忙地坐下来,与他聊一番家常,从社员们的生活、吃穿、家长里短然后聊到地里的庄稼和社员们的情绪。他的话题,每次都先是闲聊然后自然而然地转到大队的两个主要干部支书文旭升和主任尚文忠身上来,他不仅要听听社员群众对他两人的反映,并且总要认真征求一下钟国庆对他两人的评价。和杨书记的交往渐渐多了,钟国庆觉得,他已经和杨书记成了一对推心置腹的朋友,心里有什么秘密话都敢在他跟前说。有一次,钟国庆到公社参加各大队会计会议,在公社的大院里与杨书记相遇,他非要把钟国庆叫到他的办公室,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非要国庆喝了茶,聊了几句话,才让他走。

    国庆看到杨书记的身影,立即掀起门帘,走出办公室,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问道:“杨书记,今天来是转一匝就走,还是要住几天?我好给你安排呀!”

“转一匝,看看春耕生产,吃过中午饭就走,刚才我已经到你们那眼深井跟前转了一圈,看来出水还是那么旺嘛!”

“你要见书记和主任吗?我马上给你去找。”

“过一会再说吧,进屋咱们俩先聊一聊。”杨书记掀开门帘,顺势坐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国庆将书记的自行车在屋门口扎好,进了办公室,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杨书记的面前:“你就将就一下,喝杯白开水,过一会儿,我再给咱去买茶叶。”

杨书记接过水杯,放在面前。瞅了瞅国庆,似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国庆,公社信用社需要一个会计辅导员,你想不想去干?”

“会计辅导员?那是干什么的?”

“主要是辅导检查各个大队的会计工作,帮助他们管理好生产队的财务。全县每个公社都要配一个,这个人就从各大队现有的会计人员中间选拔。”

“哎呀,咱们公社有许多大队会计都是干了多年的老把式了,工作经验都很丰富,我才干了几年会计,能辅导了人家?”钟国庆觉得自己的资历浅,说话没有底气。

“你看你,你看你,怎么老是这么怂!我就不信,凭你一个高中毕业生,凭你这几年干得那两下子,还干不了这个?一个人是应该谦虚谨慎,但也不能畏首畏尾,没有一点自信和魄力呀!”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不过这是我的建议,去不去都在你,你考虑考虑再给我回话。哦,是不是才娶了新媳妇,恋家?”

“杨书记,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就那么没出息?不过,我确实有一个顾虑,我前一次已经给人家文旭升发了誓,说我哪里也不去了,一定要和他们几个一起在村里好好干几年,非要把青松岭弄成个样子不行。我现在突然拍拍屁股要走,说话不算话,怎么给人家交待?”

“噢,你是考虑这个。这不要紧,你只要愿意去干这个辅导员,近日就去信用社见一见林主任,把这事定下来。至于文旭升那里,你就不要管了,我给他说。”

那天,与杨书记谈完话,国庆就让杨书记独自在大队部休息,他特意将杨书记的午饭派在李德厚老汉的家里,因为老汉家里只有他老两口,家里时常有菜有肉,老婆婆的饭菜也做得十分讲究。派好饭以后,他就将文旭升和尚文忠俩叫到大队部。等杨书记与他们俩谈起工作以后,他就借故离开了,他是怕杨书记万一与他们谈起自己要去信用社工作时,让他尴尬。

第二天上午,国庆去了公社信用社,见到了信用社主任林彦忠。

坐在林主任的办公桌前,还没等他开口,林主任就热情地说:“杨书记给你说了吧,那天在公社开会研究这个会计辅导员人选时,杨书记第一个就推荐了你。对于你的情况,大家也都熟悉,都同意,你就尽快来上班吧!”说着他拉开了抽屉,取出几页打印好的表格,递到国庆的手里:“回去把这几张表填一下,让大队盖上章子,来上班时带上,这还要交到县银行备案。”

从信用社回来的当天晚饭以前,国庆将他要去公社信用社工作的消息,告诉了父母亲和李贞。大家听了当然非常高兴,父亲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由衷的欣喜,他在心里暗暗地说:“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不慌不忙的样子,原来心里早有打算,不声不响的就办了这么大一件事。”母亲则笑着说:“人操好心,天有赶趁,我娃这几年在村里干了那么多行善积德的事,老天在上头看着哩!”

李贞听了国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则有点埋怨,她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难道对我还需要保密?”

国庆赶紧陪笑说:“哪里,这事是杨书记昨天才给我说的,他当时只说是让我去见见信用社的林主任,哪知道,今天一到信用社,林主任就说,这事已经定了,叫我近日就去报到,我回来还没有去见咱大队的书记和主任,不知他们会怎么说呢!”

“那怎么行?你还不快去,人家大队若不同意,或者给你推托、拖延几天,还不把这事给搞黄了!”李贞着急地说。

父母亲也劝他:“还是赶紧去大队见见领导,把这事说清楚,礼多人不怪嘛!再说,现在你干着大队的会计,还兼着二队的会计,不给人家领导们说好,你能走利索?”

晚饭后,钟国庆正要动身去文旭升家,文旭升却推开国庆家的大门,进了院子。国庆父亲立即把他迎进自己的屋里,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文旭升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大叔,国娃已经给你们说了他去信用社的事了吧?”

“吃饭以前才给我们说了,你看这娃,听说他这事也没有事前与你商量一下!太不懂事了!”钟仁诚带着埋怨的口气。

“唉!大叔,千万不敢这样说,他提前也不知道,是人家公社开会定了以后,杨书记昨天来咱村下乡,才顺便给他说的。杨书记昨天也给我和尚主任俩说了这事,全公社只要一个人,而公社开会研究这事时,大家都一致同意要国庆去。我们就是再舍不得让他走,也没办法。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事谁能挡他?再说,这事对国庆和咱大队来说都是好事,我们都支持他去。”

“这一切还不是你平日间在公社领导跟前夸赞和举荐的结果?要不,全公社那么多会计,人家怎么就会偏偏看上他!”

    “说到底还是国娃干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公社的干部们常来咱村下乡,杨书记又在咱村蹲点,对于国娃的工作能力和人品,人家能不知道?”

这时国庆和李贞也已经来到父母的屋里,国庆看到支书亲自到家里来说这事,知道事情顺着哩,没有什么绊拉,立刻就放心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旭升哥,这事是昨天杨书记突然说起的,我提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国娃,甭说了,昨天你离开后,杨书记把什么话都对我和主任说了,还说了你给我发誓说不把咱村的落后面貌改变,就哪里也不去了!不要紧嘛!你到了信用社就更好了嘛,说不定要比你在村里起的作用更大哩!你明天就可以先去信用社报到,我们抓紧选出大小队会计,等人定下来,你再给他们移交手续。”

“哪里有这么急,还有许多话要给你交代哩!林主任还给了几张表,要你签字盖章哩!”

“那好,咱们现在就去大队部。”

那天晚上,钟国庆和文旭升俩在大队部里坐了很长时间,平时成天在一块,见了面也就三言两语,而今天一说起国庆要离开了,他们俩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文旭升说:“李贞在县上的英语考试成绩不错,据公社联区的梁校长说,全县参加考试的人那么多,李贞在前10名以内。再过几天就要在县上统一培训,我给梁校长说了,培训完了就分在咱青松岭小学吧!”

“行,这事就这样吧。我走了以后,大队这一摊子,你一定要再选一个可靠的会计,一定要正派,公道,还能一心一意和你一块干。”

“当然,在咱村这些会计中,你有看上的人吗?”

“一队的会计张喜庆就不错,老实可靠,品质也好,也有工作能力,就是不太大胆,不过锻炼锻炼就可以了!另外,你要注意身体,要少吸烟,烟可不是好东西。”

“你这次去了以后就是管理各大队会计的,只要有机会你就多回来看看,仍然要操心把咱这摊子给咱管好。”

看看窗台上的马蹄表,已经12点多了,他们这才拉灭了电灯,恋恋不舍地分了手。

第二天早饭后,钟国庆将自己的铺盖、行李捆上自行车,就动身到公社信用社报到去了。

出了村口,刚走到那个一边通向公社一边通向县城的三岔路口,就远远看见郭竹叶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轻便女式自行车从去县城的那条大道上翩翩而来。不知为什么,国庆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本想假装没看见她,向右一拐,就扭头走掉,但郭竹叶却远远看见了他,她抢先一步跳下自行车,站在三岔路口,挡在他的面前,带着几分稀奇的口气喊道:“国娃,带着这么多包包裹裹,是要干啥去呀?”

“哦,到公社去。”国庆答道。

“又是会计培训吧?”

“噢,噢。”国庆点了点头。

“我还在百货大楼,需要买什么东西,尽管给我说。”

“那当然,那当然。”国庆机械地答道。

“......”郭竹叶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那我就走呀!”国庆说完,就搭腿上了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一截路,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郭竹叶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动窝,仍在瞩目瞅着他。他没有再理会她,继续赶他的路,嘴里却自言自语地说:“才短短几年时间,她的变化多大呀!她一天都吃些什么好东西,长得那么胖,嘴里还镶了一颗金牙!多难看!”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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