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批学员后,国庆才感觉到有些累了。他刚走进信用社的大门,林主任就笑嘻嘻地从他的窑洞里走出来,对国庆说:“今天午饭后,你正在组织会计们考试的时候,你妹妹建贞来了,她来给你报信,说你媳妇生下孩子了,是个千金。趁天还没黑,你赶快收拾收拾,快回去看看吧!”
国庆听了确有几分兴奋,他立刻忘记了疲劳,三下两下就收拾完培训教材和讲稿,给马会计打了个道,推出自行车就走。
兴冲冲地回到家里,见母亲正在厨房给李贞熬米汤,便直奔他和李贞住的窑洞。他轻轻推开门,李贞已经睡着了,她身旁放着一个用花小褥子盖着的小孩儿,他款款掀开小褥子的一角,一张胖胖的小脸露了出来,小脸有些发红,眼睛紧闭,小嘴巴在吧咋吧咋的似乎在吮吸着什么。这时李贞醒了,她看见国庆正站在床前,便盯着他咧开嘴微笑了,国庆俯下身子,在她嘴唇上使劲地亲吻了一下。他又一次掀开花小褥子,笑着瞅着小女孩的脸悄悄与李贞聊了几句,走出了窑洞。他抓紧时间,给水缸里挑了几担水,将茅坑的大粪往地里送了几担,等到他担着两只茅罐从地里返回来时,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人影了,父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边,等待他喝泡馍。
临离开信用社时,林主任再三嘱咐他:“国庆,这几天可把你忙坏了,你媳妇刚生了孩子,家里事情肯定不少,你就在家里安心地多停几天,有要紧事时,我会叫你。”但国庆却在家里待不住,心里总有些不安,培训会开了,但大家回去以后是如何落实的?他对个别大队会计还是不放心。再说家里有父亲母亲照护着李贞,也没有什么让他担心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又骑上车子到各大队去了。
他想先到平日问题较多的几个大队去看看。趁太阳还没升起,他抓紧时间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爬。正是三伏天的炎热时节,要是太阳升高了,就会叫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真要遭罪了。
当他推着自行车爬到半坡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掏出汗巾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向前方瞅一眼,发现神龙沟马上就要到了。这时,神龙沟大队第八生产队队长王轰轰那张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脸立刻浮现在眼前。
“王队长,咱神龙沟一共9个队,人家队长都让会计按时公布了账目,可你8队为什么就按兵不动呢?”前一次去神龙沟检查时,国庆禁不住当着一群社员的面质问8队队长王轰轰。
“公布!公布!谁说不公布?我们8队还能比别人尿得高?这几天不是忙吗,对这事我总得开个会研究一下嘛!”说着他笑了笑,给国庆递来一支绿叶烟。
国庆摇了摇手,笑了笑,不去接他的烟,只是认真地说:“下个月,到了时候,我一定会专门过来看,要是还没有公布,咱们就得说个什么了。”
在这次培训会报到的那天,国庆见到了神龙沟8队的年轻小会计,问他:“玉生,你们队长王轰轰在队里的经济手续上有什么不干净吗?他是否怕公布了账目,让社员群众抓住他的把柄?”
“没什么东西让他害怕群众,他挺正派、手脚也很干净。”
“那他为什么要阻挡你公布账目呢?”
“他总是说,甭搞那些花架子,形式主义,那都是白白浪费时间,有那点功夫和钱,咱还买肥料哩!”
进了神龙沟村,国庆径直向八队赶去,恰好在路口碰见王轰轰正担着一担大粪从他家里出来,还没等国庆问他,他就笑着说:“钟会计,又是来检查的吧?这次在大会上我就给韩主任保证了,一定按制度办!你请放心好了,从这个月开始,我们也每月给社员们广布一次账目。”
离开了神龙沟村,路稍微平整了一些,国庆搭腿上了车子,奋力向前疾驰。这时,金疙瘩大队第四队的出纳员张闷娃那副调皮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国庆早就怀疑他有挪用库款的嫌疑,并且竟敢好几次找借口阻挠他检查。每次去查他的现金库,他总能找个理由,叫你查不成。记得有一次查库时他不在家,听说他在本村的一个朋友家帮忙盖新房,国庆和会计去找他。但当闷娃远远看见国庆和会计的身影时,便立刻“哎吆”一声,蹲在地下,说是脚崴了,一点也不能动弹了,让两个小伙子用小平车拉着他去了医疗所。国庆只好作罢,临走他给会计丢下话:下一次非要查了他的现金库不可!可是等再一次去他家查库时,他正在家里和一家人吃饭,等他吃完了饭,先递给国庆一颗香烟,国庆不吸,他便叼在自己嘴上,边点火边认真地说:“前几次总是不凑巧,一直没让你看看我们的现金库,今天叫你好好查一查。”但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他那个大木柜子的钥匙,他故作生气地把他媳妇臭骂了一顿,怪他媳妇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把他的钥匙弄到哪里去了?结果又没查成。国庆在离开他家的路上就暗想,下次来时,带上几把新锁子,若再找不见钥匙,就让他砸了锁子,等查完了他的现金库再换一把新锁都行,反正非查了他的现金库不可!
上到坡顶,来到上庄大队。国庆先来到大队会计王文林家,要看一看各生产队财务整顿的情况。王文林一听就有些犹豫,说:“刚刚开了整顿会,大家都还没有动势,一队的会计周小龙也出差去了,你是否先到其他村里看一看?”国庆看他是想找借口,支走自己,便坚持非看不可,国庆说:“一队的周小龙不在家,咱们看看二队和三队的就行了。”
这两个队的会计都是老人手了,平日的账目记得倒还及时、工整,也能做到账账、账款、账实相符,现金和实物保管也很规范。国庆看了不断称赞,觉得大家已经重视起来了。但在第二生产队会计家里看完账本以后,随手拿起一本装订好的单据翻了几页的时候,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接连翻了几本单据,便生气地问:“为什么有这么多支出凭证没有经过审批就出账?”
“有时候着急了,就没有履行审批手续。”会计有些不好意思。
“不经审批,这本身就不符合财务制度。出了问题,你能说得清吗?为什么要开支这笔钱。开支了以后,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就不怕别人说是你把钱胡花了?”国庆生气地问。
“不可能,这些没审批的单据上都有经办人签字。”
“那就是说,不管合理不合理,真实不真实,只要有经办人签字,你就给开支?对于集体的钱,会计不去把关,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庆你甭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不愿这样!你不看那些没审批的条子都是队干部经手的吗!”会计有些怨气地嘟哝道。
国庆并不让步:“还不是你好人主义作怪?会计的监督作用哪里去了?你得罪了队里干部,他们就能把你撤了?还说得偏偏有理!”接着国庆转过脸对大队会计王文林说:“文林,我今天走后,你配合他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给他们队长讲一讲,队里的财务支出必须要经过双人审批,不执行财务制度的就不要当干部,这可是公社韩主任那天在大会上再三讲过的!”
从第二生产队会计家里出来,国庆要求再看三队的会计单据,看执行审批制度了没有。但王文林摇了摇头,实事求是地说:“你就甭看了,和二队的一样,我都看了。”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王会计,你这个老实人怎么也是说一套做一套?算了,我不多说了,我回去给韩主任汇报一下,让他来解决你们这个老大难。”说完就生气地走了,连头都不回一下。
出了上庄大队的村子,他就一直在想,这些人怎么就这样麻痹呢?到底是认识有问题,还是怕麻烦?或者是执行了财务管理制度就伤害了他们的一己私利?要不就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公社会计辅导员,人微言轻,叫人家看不起?他越想越着急、生气,不由窝了一肚子火。
到了东山大队,国庆首先看了李忠信的账目,然后又到出纳家里查了现金库存,再到外边看了本月的账目公布,结果都还叫人满意。吃过饭后,在离开东山时,他突然问李忠信:“李会计,你能说一说咱们的财务管理工作共有多少文件?多少规定?你能记得住、能说得清吗?”
“好多呢!如:对账目记载的要求,民主理财的办法等。单单就是对现金管理的规定就有好多,譬如:库存限额、账款分管、及时对账等等,哎呀说起来还真不少,弄不好就忽略了一条,还真记不全!甭说队里的社员和其他干部,就是咱们会计也记不全这些条条、点点呀!”
“我想记不牢,还是看得少。咱们是否把这些制度、规定、政策,统统整理一下,弄上十几条、二十条,然后把它们印出来,贴在墙上,平日让大伙多看看,时间长了,准会记住的!”
“那肯定!你说的这倒是个好办法。”
国庆欣喜地点了点头,原计划他还要走几个大队,但通过与东山大队会计李忠信的谈话,心里又有了新的计划,他向李忠信匆匆告别,急急忙忙地向信用社赶去。
回到信用社,国庆静下心来,又忙碌了两天。把上级关于社队财务管理的文件统统收集到一块,将其中的规定、方针,办法、纪律及政策等主要精神一点一点地摘录出来,然后分类归纳,又将自己在日常工作中的切身体会、感受也融进去,总结了二十几条,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两条,主要阐述搞好社队财务管理的重要意义和主要任务。最后两条是明确社队财务管理的责任及违犯这些规定的处罚办法;中间十六条则是社队财务中的现金、财产和实物的管理条例,民主理财的主要程序等等。调整、整理以后,他又仔细地誊写了一遍,先拿给他的好朋友马会计看,马会计细细地看了一遍,吃惊地说:“好我的国庆,中央有个‘双十条’,你这又搞了个‘二十条’!太厉害了吧?”
“胡说什么呀!这二十条规定是咱公社的,怎么能和人家中央比?再说了,咱就是有一千条一万条也在中央的那些条条里头啊!我是让你看看,这些条条把财务管理那一套都包括进去了没有?哪些提法有不妥当的地方。你是老会计了,你给我好好把把关,我再拿给领导看。”
马会计认真地看了半天,最后他有些疑惑地说:“你归纳总结的这些条条点点都不错,但我看难以执行,比如你说‘社队干部中凡有不执行以上规定者,就要视其情节轻重给予停职检查或撤销其职务的处分’,这条能做到吗?”
“这话要叫咱们去说,当然不好使,如若这是咱们信用社的决定,恐怕也不好执行。但咱这‘二十条’要是经过公社领导同意了,再经过公社党委研究通过了,那就是向阳人民公社的决定,还害怕执行不了吗?”国庆信心十足地反问道。
马会计听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国庆拿着这“20条”先后给李主任、林主任看过后,国庆又交给韩主任过目,并详细汇报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
几天以后,韩主任和国庆具体谈了关于财务管理的“20条”。韩主任对它很感兴趣,也很重视,他说:“国庆,公社党委已经原则通过了你搞的这个‘二十条’。你可以找个印刷厂将它印成布告的形式,字要印大一些,公社管委会再专门给各大队下一个文件,提出具体执行这‘二十条’的要求。”
国庆听了韩主任的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吃了蜂蜜似的,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回到了信用社,进了门便得意洋洋地将韩主任批复过的“20条”草稿往办公桌上一放,说:“怎么样?‘二十条’通过了!”
马会计笑嘻嘻地将草稿拿起来,仔细地看了韩主任批复的几行字:此二十条决定已经公社党委讨论通过,从即日起执行。拟印刷为布告的形式,广泛张贴于社员们常到的地方,要使广大社员群众人人皆知,家喻户晓。韩秋生(签字)。看毕,马会计放下那个草稿,打趣地说:“国庆,我看你只要干起工作来,也真有点万荣人身上那股‘争’气!”
“嗨!我哪里能同人家万荣人比?你也太高看我了!”
马会计说着又忽然问道:“你在哪儿印刷?找下印刷厂了吗?”
“还没有打听。”
“我听说咱们金疙瘩村小学校的校办印刷厂就印得不错,他们常印一些稿纸和学生作业本,不知能印这么大的东西不能,你不妨去看看。”
“哎呀!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如果他们能印得了,那可就方便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国庆兴就冲冲地来到金疙瘩大队,直奔学校,他想先打听打听情况。
金疙瘩学校的校长姓丁,叫丁瑞奇,已经五十多岁,穿着打扮完全是一副农民的派头:光头,从上到下一身粗布中式衣裤,说话也有几分土气,据说他是全公社最好的数学教员,他过去当班主任时,每次全联区统考,他们班里学生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同行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丁校长,我是咱信用社的,来看看咱学校的印刷厂,能不能把这个文件给印了。”
“我早就认识你,钟会计,我说嘛,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丁校长看到有人给自己的校办工厂送来生意而感到兴奋,他立即热情地给国庆解释他厂里的情况:“咱们这里最大的印张,就像一张粉面纸(白有光纸)那么大。”
“我就要印那么大的,计划印200张。”
“那没问题,你若印200张的话,还是来咱们这里最合适,要到人家大印刷厂去,人家还嫌你印数太少,不愿给你排版呢!那咱们现在就到印刷车间去看看,你还有什么具体要求就给董师傅说。”
校办印刷厂,那是当时农村里的小学校响应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带领学生“学工学农学军”的一个形式,其实是以学校名义办起来的乡村企业,所得收入不给国家纳税,用来贴补学校教学的部分费用,当时大一些的学校都办有粉笔厂,铅笔厂,养兔场等。金疙瘩学校的印刷厂办得还不错。原因是该项印刷技术不好掌握,附近就他们一家。平时印一些学生的作业本或稿纸之类,生意倒还兴隆。
这个学校印刷厂共有五名工人和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师傅。老师傅姓董,名高明,早年在县城一家私人印刷厂当学徒,主要学习石印的制版和印刷。解放后就在国营印刷厂当工人,直到前几年才退休回家。随着印刷技术的不断更新,石印这套工艺设备早就不用了,县印刷厂已将这套石印设备扔进仓库,无人问津。听说学校要办厂,董师傅便找到县印刷厂领导,很便宜地将这套机器买了回来,帮助丁校长办起了这个学校印刷厂。董师傅的毛笔字写得秀气、工整,这是他多年在制版工艺中练就的硬功夫。
见到董师傅时,他正在印刷车间里忙碌,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淡蓝色工作服,头戴一顶蓝色工作帽,腰里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两条胳膊上各戴着一只白色的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右耳朵边夹着一支红蓝铅笔。他拿起国庆递给他的“20条”草稿,粗略翻了一下,说:“有1200多字吧?”
“是的,共六页稿纸,带标点和空格应该是1320个。”
“一张大纸就能排完,并且字还不会太小,我给你划好格子,你再看一下,肯定大大方方的,看起来也清楚、舒心。”
“董师傅,我今天就住下来,在这儿陪着你,印完再走。”
“好吧,明天一早开始。”
石印技术比起眼下的照相排版、电子排版虽然落后许多,但仍然是一项很科学、很细致的印刷工艺,董师傅由于多年养成的认真细致的工作作风,所以从头至尾,操作起每一道工序时,都显得像敬奉神明一样虔诚,认真细致地操作,一丝不苟。他首先将一张淡黄色涂了蜡的透明制版纸平整地铺在一块玻璃板上,然后取来曲尺、铅笔,按计算好的尺寸在纸上划格子。划好后,又用铅笔将那个文件上所有的字,按照先后排列的要求,把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填入格子里。直到把稿子上的全部内容都填进去以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就算完成了一半的工作。”
第二道工序是书写。他首先调好了“药墨”。董师傅所说的“药墨”是用盐酸稀释以后与墨汁混合在一起的粘糊糊的液体。然后取出几支同样大小的毛笔,才开始一字一句地往划好的格子里填写毛笔字,董师傅的正楷字写得真不赖,方方正正,秀气美观,那可不是一日之功啊!为了不出差错,他写得很慢,国庆估摸了一下,一分钟只能写七八个字,国庆站在他跟前,屏心静气,给他递笔墨,看草稿,以防万一出现差错。但是没有,眼看着董师傅已经写了一半,不要说错一个字,就连一个标点也不曾错过。
直到第二天上午,董师傅将稿纸上的“20条”全部抄到了制版纸上,他又反复校对了三次,才罢休。
第三道工序是制版,董师傅让那个跟着他学习制版的年轻人在那块平整光滑的石板上擦了几遍水,然后将抄写好的制版纸面对着石板轻轻贴了上去。贴好以后,用印刷使用的辊子来回滚了好几次,直到压得制版纸完全和石板结合在一起才算完毕。
等到那层制版纸干透以后,再用清水一遍一遍地冲洗,将黏在石板上的制版纸完全冲洗干净后,那些黑色的字体便留在了石板上。石板上的字全是反体字,用手轻轻抚摸,似乎有点凸起的感觉,然后用黑色油墨辊子在石板上滚过,黑字上面便涂上了油墨,再放上一张白纸,用压辊在白纸上压过,然后将白纸揭起来,就算完成了。
国庆看着印出来的第一张“20条决定”,还真好看。上面那第一行像核桃一样大小的“向阳人民公社关于社队财务管理的决定”黑体大标题显得庄严肃穆,从正文开始均为大拇指盖大小、秀气的正楷颜体,叫人看了有一种超凡脱俗、赏心悦目之感。国庆反复欣赏着,嘴里不觉连连称赞:“好着哩,好着哩,董师傅!还真不错哩!”
这时董师傅说:“钟会计,你再仔细地校对一下,看还有没有错误的地方,可不敢把有错的东西贴出去叫人看!”
国庆听了董师傅的话,觉得不会有错的,自己已经校对了好几遍了,但是董师傅既然说了,就再多看几遍也无妨。他便从头至尾慢慢的又过了两遍,就在第二遍快看完的时候,在最后的第二十条中发现了一个错字,将“财务”误写为“财无”。哎呀!还真有个别字。但他没有吭气,从头至尾又细细地看了两遍,确实再没有任何错误了。他感到这么多字的一张大纸上,有那么一个错别字不值得大惊小怪,再说密密麻麻一大片字,有谁能看得出来呢?他便满不在乎对董师傅说:“董师傅,发现了一个字写别了,我看就不用改了吧?”
“那怎么行呢?让我看!”
国庆指给他看了以后,他沉思着说:“一个字?一个字还好说,版上是没法改了,咱写一个字贴上去吧?”说着,他让几个年轻工人去继续印刷,他则去拿来一张印刷用的白纸,又开始在它上面画格子,画好格子后又拿起毛笔在每个格子里面写上一个“务”字,整整写了200多个“务”字后,又一个一个剪下来,抹上胶水,整整齐齐地把那个写别了的“无”字贴住。等到那200张“决定”印完的时候,国庆和董师傅也把那个“无”字贴完了,将200张印好的“20条”整理得整整齐齐。这时国庆的手伸向口袋,准备与董师傅结算。董师傅一看见他的举动,立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已填写好的收据递了过来,是一张整整200元的印刷费收据。他顺手将国庆递过去的200元现金放进抽屉锁好。
国庆将包装好的200张“决定”,放在自行车上捆好,与董师傅告别。临上自行车时,国庆又回过头来,望着董师傅,怀着深深的敬意说了一句:“谢谢你,董师傅!”
在回信用社的路上,国庆高兴地骑着自行车,带着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200份财务管理制度,急急地赶路。他似乎看见这些制度已经贴在了各生产队的墙上了,社员们正聚集在那张“布告”面前,正眯缝着眼睛,认真地逐条逐句观看着、念诵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想到这些,他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知不觉就加快了速度。
回到信用社,国庆就将印好的“20条”制度拿给林主任和韩主任看,两位领导看了都很满意。为了发挥这个制度的作用,国庆给两位领导提建议:是否能专门召开一个大队会计会议,就如何宣传和贯彻这个制度,让韩主任在会上强调一下。韩主任笑着说:“那还不行?一定要让咱们的这个制度,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严格执行。国庆,你就尽快通知吧,人来了以后,通知我一下。”
次日上午,全公社13个大队的大队会计准时在信用社报到,林主任首先讲了制定这“20条”的重要意义和宣传贯彻这“20条”的办法和具体要求。韩主任做了认真的强调,他说:“这个‘20条’,就是咱们向阳公社管好社队财务工作的具体政策,各位干部、社员群众必须严格遵照执行。咱们大队会计的任务就是,做好宣传教育,检查监督制度的执行。首先,要把这些‘小布告’贴在群众常去、容易看到的地方;然后各个生产队都要召开社员大会,逐条逐句讲解,确实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最后,我再说一句,如果哪个大队对这些制度的执行不力,明知故犯,仍然出现这样那样的财务管理问题,我们只能找这个大队的会计算账。大家听见了没有啊?”
“听见了!”大家齐声答道,人们都知道韩主任的脾气,知道他一贯认真的习惯,有人伸了伸舌头,有人撇了撇嘴,瞪了一下眼睛。
几天以后,国庆又专门到各大队转了一圈,悄悄询问了一番,他发现那个“20条决定”都已经贴出去了,大部分生产队里已经开了社员大会。至于制度的执行情况,只有在以后的下乡检查时才能知道了。
“20条决定”颁布了不久的一天,国庆推着自行车刚进信用社大门,马会计就隔着玻璃窗叫喊:“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国庆你回来得真及时,刚才公社通迅员过来叫你和林主任去见韩主任,说有要紧事,林主任已经去了,他临走时让我想法通知你哩!”
“是吗?那我赶紧过去。”国庆说着就放好自行车,就匆匆向韩主任办公室赶去。
走进韩主任办公室,只见林主任正坐在韩主任的对面,很严肃地看一份材料,他的眉心蹙着一个疙瘩。
见到国庆进门,韩主任立刻开门见山地说:“国庆,凤凰岭大队的群众来找我反映,说他们那里财务混乱,干部们有严重的贪污行为,要求公社派人查账。我和林主任商量过了,想让你去到那里住几天,先了解一下情况。”
“行,那我明天动身就去?”国庆听了立刻不假思索地说。
“唉!没那么着急,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后天就是春节,我看你先考虑考虑,准备一下,过了正月初五再去吧。我可以提前给他们支部书记打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