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分队的同志们忙忙碌碌,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地工作,不知不觉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查账工作已经有了重大进展。对外,已经公布完了两个生产队两年来的流水账;对内,将这二年的账本、单据,已经详细清查、核对了一遍;根据社员们提出的线索,小分队又到群众中去调查取证,将调查的情况与账本上一一对照,初步发现近两年来,一队的老会计赵国财,利用收入不记账和虚报冒领等手段贪污集体现金近两千余元,二队会计也有一千多元的类似问题,赵国财还有几大宗款项还没确凿的证据,尚待进一步查清。
对这些还没有完全核实、也没有与被审查对象见面、落实的问题,是不该公开的。但是由于人多嘴杂,加上又有两个生产队的社员代表在小分队帮忙,所以小分队工作进展情况与已经查出重大问题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闹得小小的凤凰岭村里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社员对队里的财务状况和各项收支是很关心的。因为这些直接关乎到社员们的劳动成果和切身利益,谁能不把它们当做一回事情啊?在地里干活的间隙,在每天吃过饭后等待上工之前,人们一有空闲便聚在一起,或义愤填膺的大声地议论,或窃窃私语,也有人悄悄打听公社清财小分队查账的进展情况。有人神秘地说:赵国财、张志军这两个活贼自作聪明,欺负咱们这些大老粗看不懂他们的账目,竟在账本上胡日鬼,满以为没人能识破他们的鬼把戏,贪污了大家多少钱呀?这次清财小分队一来,这两个家伙的蹄蹄爪爪全露出来了!真像戏词里唱的那样“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有人说:“公社韩主任的眼睛窝里就是有水水,他派来的小分队查账的人,一个赛一个,个个都是好把式,翻开他们的账本,搭眼一看,一下就能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也有些人则持不同的意见,说:“张志军那家伙是个憨胆,敢明目张胆地干;但赵国财脑瓜转得快,鬼得很!据说人家记得那账目像迷宫一样,小分队的人怎么看也看不明白!总觉得人家有问题,却抓不住人家的把柄,弄得他们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你不看,国庆那脸都瘦了,那两个老会计眼睛熬得通红。唉!这次可叫这些人费脑筋了!”
好心的社员们,私下里说:不论谁家管饭,都要想法让小分队的人吃饱吃好,千万不敢把他们累得趴下了。
横看成岭竖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对于村里查账清财这样的大事,按说人人都应该关心备至。可是凤凰岭的大小干部们,却与普通社员略有不同。他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面对清财小分队的工作进展,却各有各的心情,各有各的期许,各有各的策略。
那些作风廉洁,手脚干净,没有啥问题的队干部,心里很平静, 表现得也很坦然。他们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唯一的愿望就是盼着小分队狠狠地查、快快地查,把那些贪污集体钱财的家伙一个个都揪出来,不能让少数手脚不干净的“贪污分子”、害群之马坏了大部分干部们的名声。这些人见了小分队的人们格外亲,问吃问喝,关心体贴,还主动给小分队介绍情况,提供线索。
那些手脚不干净,心中有鬼的干部,则到处打探消息,急于知道小分队工作进展情况,费尽心思在猜测:小分队到底都发现了哪些问题?自己该怎样应对才好呢?
冯腊梅作为一队的现任会计,当会计的时间不长,业务也不太熟悉,就是放开手让她贪污,她也不会。社员们说,腊梅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肚子里没多少文化水水,腔子又不太亮,把她自己的门户能看住就不错了!她还会贪污?这媳妇不可能有多大的问题!
腊梅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胡花队里的钱,可是,她看到村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专门查账的人,把自己这一年多来所记的账目一笔一笔公布在墙上,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特别是看到乡亲们站在公布账目的墙壁前窃窃私语时,她心里更加紧张。当发现有人在她的背后指指戳戳的时候,就连她本人也对自己有了怀疑,莫不是自己账面上真有什么弄错了的地方?反正她觉得心里不踏实,没事的时候便坐在家里不敢出门,等待着清财小分队赶快把账查完,明确宣布说:冯腊梅的账目清楚着哩,没有一分钱贪污问题!只有到了那一刻,她才能能理直气壮地走到人前去。
二队会计张志军自公社的清财小分队一进村,就耷拉下了脑袋。他知道这几年与赵国财混在一起,到这儿转游,到那儿逛荡,上馆子、进商场,胡吃海喝,究竟糟蹋了队里多少钱,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数。记得在县里参加会计培训时,他们俩吃不惯培训会大灶上的饭菜,顿顿都去上街下馆子。平日只要进城办事,每次回来总要给媳妇和儿子买一大堆稀罕东西,那都不是生产队的钱吗?自己家里才有多少钱?他每天花的钱里边 哪些是生产队的钱,哪些是他个人的钱,他也说不清楚!现在公社查账的人来了,就叫人家查吧!查不出来算咱幸运,查出来该咱倒霉!
但大队党支部委员、现任大队副主任、原一队的老会计赵国财却是另一种心态。他虽然感到形势明显对自己不利,但他料定小分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安如泰山,蛮有把握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自己手里有得力的秘密武器去应对他们。如果查出来一些300、200的小问题,他就认了。如果查出来他有较大的贪污或挪用问题,那他自有说法。他在心里暗暗地说:“国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看看咱俩谁笑在最后!”
当小分队在基本查清了两个生产队的账目、弄清了那些问题的来龙去脉,并掌握了大量证据之后,国庆感到应该进入落实、定案阶段了。
落实每一笔贪污款,与有问题人员谈话、落实及退赔的工作主要由王仲夷、李忠信和钟国庆三人负责进行。他们本着先易后难的指导思想,将第一个谈话的对象放在二队会计张志军身上。
正像他们仨分析的一样,与张志军的谈话进行得异常顺利。当国庆给他交待了我们历来对犯错误同志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及对犯罪分子执行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后,张志军便立即自动交待了几大宗问题。国庆拿出小分队的查账记录,一一对照,果然分毫不差。当张志军交代了这几宗问题后,他说:“也许还有其它问题,但时间长了,我也记不清了,请大家给我提出来,只要是我的问题,我绝不会赖账。”
李忠信拿出小分队的查账记录,对于他交代中没提到的问题,一桩一桩与他落实。他一桩也没有打挡,如实承认了自己的贪污事实,并当场写出了详细的检查材料。并一笔一笔地回忆,尽量将自己贪污的具体过程,说得详细一些,并表示在十天以内退赔全部赃款。
当国庆问他:“十天缴清全部赃款,有保证吗?”
“有!”他十分肯定地说:“把我媳妇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和我的一块上海牌手表都卖掉,我妈跟前还有些存款,再不够就让我岳父给借一些,反正我不能欠队里的钱。”说着竟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在场的人,看到他这一副可怜相,竟忘记了他昔日拿着公款去挥霍的情景,甚至对他有点可怜起来了。
当落实问题的谈话进行到第一队的老会计、现任大队会计赵国财跟前时,出现了顽强的抵抗。
与赵国财的谈话是从一个大清早开始的。谈话一开始,赵国财就顶的很硬,咬得很死,对小分队已经查实的一些证据确凿、很明显的问题,硬是软顶硬抗,死皮赖脸,拒不承认。即使查账人员把铁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还要装着一副非常冤枉的样子说:“没有吧?哪里有这样的事?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怎么就不记得呢?甭急,甭急,叫我再想一想。”不是推推拖拖,就是软顶硬抗,反正是拒不认账。
当李忠信耐心地问他:“国财,生产队从县里拉回一批救济粮再分给社员们后,你是如何处理这笔账务的?”
赵国财听了李忠信的话,立即就想到了那次将社员们的救济粮款单据从账上报销了480元,然后将那笔钱贪污了的事儿。尽管他心里清清楚楚,但他却故意装得一本正经地与李忠信在探讨一笔比较复杂的账务处理问题,他眯缝着眼睛认真地说:“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有两种办法,一是不用记账。去县上拉救济粮以前,先从社员们手里把钱收起来,然后到粮站去拉粮,回来再把粮食分给大家,把粮站的发票撕了就算了,因为这笔业务本来就与集体无关嘛!二是,可以在队里的账本上作为转账处理,收一笔,再付一笔,金额一样,在队里的账本上体现一下。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算有个历史记录,将来有事问起来,能说得清楚。”赵国财得意地把这笔极普通的会计业务阐述得清清楚楚。
“那你看看你是怎么处理这样的账务呢?”李忠信微笑着问他。
“让我看看。”赵国财从查账人员手里接过账本,仔细地看了半天,又前后翻了几页,反复查看。看毕,他推开账本十分肯定地说:“不对!这笔480元的粮食款肯定不是救济粮,可能是‘晋杂五号’高粱种子款。你们想嘛,若是救济粮,我在账上光支不收,那支出来的钱跑到哪里去了?那不是贪污了吗?嘿嘿!”
“那咱们就看一看这笔账务的记账凭证。”手里拿着一沓单据的王仲夷说道。他将已经翻出来的那张记账凭证递到赵国财的面前。
赵国财接过那张记账凭证,瞟了一眼,他就坐不住了。那张县城关粮站开具的发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凤凰岭一队,救济粮高粱4800斤,计款480元整”。但是赵国财看了看那张再清楚不过的发票,却仍然把脸挺得扳平,那颗留着大背头的硕大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似乎无辜地受了天大的冤枉。他反来复去地说着一句话:“这么大的一笔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你们可以先记住这笔账,让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类似这样板上钉钉的事,还有好几笔,金额达1000多元。赵国财就是一口咬死,拒不承认,坚持要回家想一想,小分队也就没再和他纠缠下去,答应让他想好了再说。
与赵国财的谈话进行了两天,他所承认属于贪污问题的只有400多元,而要“好好想一想”的问题竟达1300多元。
三天后的一大早,赵国财兴冲冲地来到小分队,脸上挂着一幅得意洋洋,如释负重的神情。他一进了耿大叔的家门,就满脸堆笑,手里捏着一盒大前门香烟,嘿嘿干笑着,见人就散烟。
国庆一见他进门时的表情,就觉得有点异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与他的谈话一开始,赵国财就表现得很从容,一副大度的不以为然的表情,意思是你们说我贪污了那么多钱,仅仅是你们无端的猜疑,我不怪你们,我愿意解释给你们听。他满面春风,笑容可掬,随意将一整盒大前门香烟往桌子上一扔,向大家努了努嘴,意思是让大家随便吸,然后才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条,郑重其事地递到国庆面前。
国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收条和两张欠条,共计是1339.8 元钱。
国庆问道:“说说,这几张条子是怎么一回事情?”
“哎呀!这两天你们都一本正经地吊着脸严肃地和我谈话,说我贪污了那么多的钱,一下都把我吓糊涂了,头也大了,就是能想起来的事情,也忘光了!后来回到家里,冷静下来,经过反复考虑,再三回忆,我忽然想起来了,原来我的抽屉里还放着这几张条子哩!这不,一共是1300多,和你们前两天提到的那些没入账的收入或多报销的支出的钱数基本相符。这1300多元钱,在这三个人手里,你们得问他们要哩!”
国庆听了赵国财这一席话,觉得有些蹊跷,一队的会计账本和所有财务手续都交给冯腊梅一年多了,为啥作为老会计的赵国财跟前还有那么多收条和欠条?若我们不来查账,这些条子要放到什么时候?这三个条子上的钱是属于队里的还是赵国财个人的?一连串的疑问立刻浮现在国庆的脑际。他觉得这明显是赵国财的一个阴谋,但一时又难以弄清真相,不好妄下结论。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那你就把它们一一说清楚。只要能说明情况或能解决你的问题就行!”
“对,对,对嘛!我早就知道,你钟国庆带着这么多人到凤凰岭来,是出于公心,是为了清查队里的账目,为了打消社员们的疑问嘛!是来完成公社头儿交代的任务嘛!你们是对事不对人,不是专门来找我赵国财的麻烦嘛!现在我把当时的一些原始东西给你拿出来,你们都是懂帐目的人,一看就都清楚了。人常说:‘千年文约会说话’,这还用我多罗嗦!”
说话间,他再一次将手伸进上衣口袋,又掏出三张条子,拿到国庆面前。国庆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三张条子与那三张条子上的字迹显然不同,而且都是赵国财一个人的笔迹,他解释说:“这几张条子是当时我写的附件,怕时间长了,记不清那些条子上是甚么钱,所以当时我就写得详细一些,附在这几个条子的后边,作为说明。你们先看看,我再细细给你们说清楚。”
国庆接过赵国财二次递给他的那三张条子,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些条子所用的稿纸,显然有些陈旧,并且有明显揉搓的痕迹,好象上面还沾着尘土或纸烟的灰烬。但是那条子上的笔迹却很新鲜,甚至可以说写上去不久。国庆仔细看了那些条子后,他努力地沉住气,不露一点儿声色。他似乎有点欣喜地说:“这不就好了!你快详细给大家说说!”
赵国财窃喜地盯着国庆看了一眼,觉得国庆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便接着按照他的思路,笑嘻嘻地开始解释:“咱也来个先易后难,先从这两个欠条说起,这第一张欠条是出纳员李金堂给我写的,当时队里的车把式王克智交给我340元马车拉脚的运费,我本应该先给人家克智开个收入凭证,然后入账,但是那天我跟前的收入凭证恰好用完,没有办法开收入凭证,恰巧出纳员李金堂跟前的现金不够用了,他说:让我就先把这笔340元运费借给他应急使用了一下,他当时便给我写了这个欠条。可是这事过去以后,我们俩就都忘记了,结果没有把人家王克智交来的运费及时记账,李金堂欠我的340元也一直未还。不过,好在我跟前还存着这张欠条,只要李金堂现在把这340元笔钱还给我,我再给队里入了账就完了。第二个欠条是保管员吉新六给我写的,那天他要到县城关粮站去拉救济粮,可是临走时没有把社员们的粮食钱收齐,所以就从我跟前先拿了480元去粮站拉粮食。本来等他把救济粮拉回来,把救济粮的钱都收起来,把那480元钱还了我,我再把这张欠条退给他,也就算清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把粮站的发票给了我,欠我的480元钱却到现在还没有还。当天晚上记账时,我发现短了480元现金,结果把粮站开的那张发票一出账,账面就恰好平了。事情过后,我们俩都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我再也没有找吉新六要那笔钱,他也忘记了他亲手给我写的480元的借条。这次你们查得细,把那笔救济粮的480元钱给查出来了,现在只要吉新六把那480元钱还了我,我把这张借条退给他,然后记上一笔账,这笔救济粮的账务一收一付也就平衡了,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赵国财把这话说完,然后用得意洋洋的目光在大家的脸上一一扫了一遍,然后非常谦虚地问了一句:“大家看看,我给大家说清楚了吗?”
在场的人都是当会计的,都只好点了点头,因为赵国财说得确实滴水不漏。国庆说:“再说第三个条子吧!”
“好!”赵国财从容不迫,早已胸有成竹。他侃侃而谈,似乎在给小分队的人们讲述一个十分动人而曲折婉转的故事。
“这个收条是我给冯腊梅交会计手续的那天晚上,腊梅给我写的。那时我刚担任了大队副主任,确实有些忙,所以就想赶紧把小队会计的手续给交了,但那时还有几笔账务我没来得及处理。一笔是曹二宝交了329元磨坊承包费,一笔是队里处理了一些库存的柿子酒,收了现金整整100元,还有董淑贞交来社员往来欠款90.8元钱。因当时我的账目已经结平了,所以就把这三笔没来得及入账的收入共计519.8元现金,当场交给了新会计冯腊梅,让她代替我记了账。为了明确责任,她给我写了个收条,当时我就说:“腊梅,你把这三笔收入记账以后,让我看一下,我就把收条退给你!可后来一直不见她再提过这事,我也就忘了。大家看看,腊梅后来把这三笔收入都几张了没有,要是没入账那这三笔收入的519.8元钱就还在腊梅手里。你们得问她要。”
听完赵国财的一番叙述以后,国庆的第一感觉就是赵国财在说谎,你想,新会计代替老会计记三笔账还要写个收条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顺口问:“新会计还要你辅导,你辅导他记账时,看着他把这三笔账记了不就行了吗,为啥还要脱裤子放屁,写个收条?”
“国庆,这财务手续嘛,还是健全一些好。我当时就怕腊梅的家务事多,忘了记笔账,你看,她真的就忘了记了。现在要不是大家来查帐,队里这三笔收入就没了。现在大家都认为这三笔收入没入账,是我贪污了,我就觉得非常冤枉,可当时,我真的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情。要不是找到这几张条子,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净了。”
“还有什么吗?你再说说!”国庆说道。
“没有了,就是这些了。”赵国财摊开两只手。
“国财,关于你账上的问题,今天咱们先谈到这里。我告你说:还没有完!你继续好好回忆,还有啥新问题,你主动来这里说清,关于这三个条子的真实情况,我们会认真调查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弄个清楚明白的。”
赵国财听了,觉得国庆话里有话,眼睛一瞪,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仍然脸不改色心不跳,口气很硬地说:“你们可以调查嘛!千年文约会说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说完扭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国财走后,国庆让小分队的同志们传阅了那三张条子。大家看了这几张条子,都有些扫兴和疑惑。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金疙瘩的刘金宝说:“我以为咱们把账目查完了,快完成任务了,就可以回家了。想不到国财这家伙又拿出这三张条子,把问题又推到这三个人身上。嗨!国财这家伙的头发还真难剃。”
李家庄大队的冯登云说:“说不定那三笔钱就是那三个人贪污了,要不,他们傻了,肯给别人胡写条子?把他们叫来,立即让他们先把钱垫上再说。”
神龙沟大队的王仲夷说:“腊梅和那出纳员都是那种迷迷糊糊的样子,说不定他们都是上了赵国财的当,糊里糊涂就写了条子。”
东山大队的李忠信说:“就是明知他们上当也没办法,到法庭上要凭证据说话,人家国财手上拿着这三张条子就是铁的证据!他们几个空口无凭,该说什么?”
国庆看着那三张条子,也想得很多,根据他对赵国财的一贯了解,联系到赵国财拿出那三张条子及给大伙解释时的复杂表情,又想起冯腊梅和那保管员、出纳员的憨厚、老实、迷糊的样子,他敢肯定这是赵国财在耍阴谋,是赵国财早就有计划、有准备地策划好的一个圈套!但是要说清楚这三张条子的真相,彻底揭露这场阴谋,让大家看破国财的这套鬼把戏,还给那三个老实人的清白,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攻坚战,要打胜这场战役,就必须付出时间和心血。所以必须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同志们,让大家不敢泄气,要树立信心,与自己一起战斗。
在大家发表意见的当儿,国庆眯缝着眼睛,低头仔细考虑着这一切,直到大家都不说话了,他才抬起头,边思考边斟酌地谈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对那三张条子,大家刚才都谈了各自的看法,我也谈谈我自己的意见,和大家共同研究。我想,就凭我们这些人的工作经验和业务知识,一定能够把这三张条子调查清楚。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首先我谈谈我的几个疑问:一,赵国财是个很聪明、很细心的人,手里还拿着他们亲手写的条子,他们作为队里年轻的新会计和和那老实的保管员、出纳员,他们敢长期欠着赵国财的钱不还吗?他们三个人,有谁敢明目张胆在赵国财眼皮子底下搞贪污、挪用?二、这几个条子放在赵国财的抽屉里,他的会计手续都交了一年多了,他为什么就不催这三人还钱呢?他继续保存这些条子有什么用呢?假如这三个人还了钱,那钱应该归谁呢?是队里的钱还是赵国财的钱?三、这三个条子,共计是1339.8元钱,真的就是赵国财所说的那几笔收入吗?赵国财还特意写了附件附在后边,这些附件真的是当时就写好了吗?我看未必。仅从表面看,我感到那三张附件并不是象赵国财所说的那样,而很可能是赵国财制造的假象,需要我们通过调查取证,一一揭穿这些假象,才能水落石出,抓住他赵国财的狐狸尾巴。我建议,咱们应从源头查起,一步一步,抽丝剥茧,直到弄清事实真相。”
大家听了国庆分析,觉得有一定道理,对于赵国财的辩解也更加疑惑,觉得这几个条子并不像赵国财说得那么简单。
第二天首先将冯腊梅叫到小分队。
冯腊梅坐在小分队的桌子前面,看过那个收条后,马上就说:“这个收条确实我亲手写的,好像就是我接国财的会计手续的时候写的,记得当时他说,这个条子没啥用处,仅仅是一个证明嘛!”
国庆手里举着那张收条,顺口念道:“今收到,赵国财手生产队现金519.8元正,冯腊梅。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二日。”念完后,他问冯腊梅:“我也看出来这条子确实是你的笔迹,可你要说清楚,这是一笔什么钱呢?”
“我不知道是什么钱,反正是账目上的一些套交,他当时就说,这条子就是一个证明。我从来就没有欠过他的任何钱。”
“当然你不欠他国财什么钱,你欠的是生产队的钱!是人家把这笔钱交给你以后,叫你代替他把队里收入入账,而你却没入账,那么钱跑到哪里去了?”
“叫我代替他入账?入什么账?没有的事啊!他给谁说过呀?”腊梅似乎真的很诧异。
国庆拿出了那张所谓“附件”的条子给腊梅看,腊梅一看更傻了眼,说:“这几笔收入,我从来就没听任何人说过!国财更没有给我说过,假若国财给我说了,我为什么不入账?你们不想一想,我有那么大的胆吗?”
国庆还没说话,就听李忠信插话道:“腊梅,先不要这样说。人常说‘空口无凭,立字为证’嘛,你亲手给人家赵国财写的收条,就证明这几笔钱已经交给你了。你拿了钱却不给人家记账,钱跑到哪里去了呢?现在已经证实,这519.8元钱确实被人贪污了,是你还是国财,肯定有一个人。你找赵国财去问一问,看究竟该让谁掏这笔钱?”
冯腊梅的头低下了,她不断地用自己两只手的十个手指头插进自己的长头发里,一遍一遍地梳理着,好像她能从自己的头发里梳理出答案来,但她梳理了半天,除了让大家看见她那一张苦不堪言的满脸惆怅之外,并没有任何结果。她越想越感到这个问题重大,越想越觉得生气,越想越觉得赵国财这个老狐狸有意捉弄了自己。但是自己亲手写的收条放在那里,那确实是铁的事实。当时为什么要给他写这个收条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大家见到冯腊梅这副样子,既生气又着急,国庆趁机开导她:“腊梅,只有一年多时间嘛!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几笔收入是怎么回事?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如果确实压根就没听说过那几笔收入,那为什么要写这个收条?不然,你再想想,你还收到过赵国财交给你其他的什么钱?你才给人家写了这个收条呢?”
这些话就象说给一块石头一样,毫无作用。愣愣怔怔的冯腊梅只知道摇头叹气、羞愧难当。她无助地看着大家,反复地说:“麻烦大家再好好查查,我确实没有收了钱不记账啊!”
国庆说:“腊梅,你回去再想一想吧,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想清楚了,就说明你的理由。还想不起来,就得考虑交钱呀!”听了这话,冯腊梅一声也不吭,转过脸,满脸眼泪,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去了。
接着叫来了出纳员李金堂,先让他看过那个欠条,他也同样不否认,他说:“条子是我写的,但我并没有欠过他什么钱呀!有时候我和他在一起结账时,我欠过他,他也欠过我,这是常有的事情,但等结完了帐,我们就互相结清了。要说这个欠条是怎么一回事情,我确实想不起来。”
“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人家赵国财记着哩!”国庆拿出国财写的那个附件让李金堂一看,李金堂念道:“王克智交来运费收入340元,现由李金堂使用。待入账。”他又看了看自己写的欠条“现欠赵国财手生产队现金340元整。李金堂,一九七二年一月二十日”。当李金堂看过这两个条子以后,说:“国庆,麻烦你们给好好查一查,这是国财在搞鬼呢!这王克智交没交运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不欠赵国财手里什么钱,甭说是340元钱,就是1元钱他也等不到现在,赵国财是什么人?你们查起他的账了,他才想起问我要钱?”
“金堂,你说的话在座的人都相信!但是,你说这条子确实是你亲笔写的,人家国财现在问你要钱,你总不能不给吧?人家说,克智交的运费当时没入账,原因就是借给你了。现在你把这钱还了他,他就可以给队里入账了,难道人家说得不对吗?”
“反正我不欠他钱,我要和他打官司!”
“到了法庭上你有证据吗?可人家国财有证据,你写的欠条就是铁的证据呀!”
“哎呀!这坏怂真把人冤枉死了!”李金堂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金堂,光哭解决不了问题,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马上来,这340元钱,队里是不能白扔了的!”
李金堂抽泣着走了。
最后叫来了老保管员吉新六,吉新六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听到了风声。进门以后气愤地说:“国庆你可要给我们这几个憨憨做主啊!赵国财这个老狐狸在捉弄我们这几个老实人哩,他欺负我们不懂账务,那些条子的事都是他早就设好的圈套!我们把他当人嘛!哪知道他是一个鬼?哪知道他早就编好了圈圈,让我们往里面钻?”
“那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给人家写那个条子哩?”国庆拿起那个欠条让他看。
他接过欠条,看了一眼就说:“欠条是我写的,这没问题。也确实是象他说的那样,是我到粮站给大伙拉救济粮,从他跟前借钱时写的条子。但我把粮食给大伙分了以后,就把钱收齐了,当时就把那480块钱还了他,记得他当时问我要粮站的发票,我不知他要这发票要干什么,就顺手给了他,我总以为粮站的那张发票就顶了那个借条也就算了,没事了,就没有再追究。想不到,你们查起他的账了,他又把那个欠条拿出来给他顶贪污款哩?没门!”
听了吉新六的一番话,大家觉得他是这三个人当中脑子最清楚的一个。但还是留下了欠条这个把柄,这480元的借条又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谁能证明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国庆递给他一杯水,说:“大叔,喝一口水,慢慢说,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把那480元还了人家赵国财呢?”
“那时只有我们俩在场,没有任何人证明。但是你们可以想一想嘛!我把救济粮拉回来,给社员分了,社员都知道我把钱收齐了,我能把粮站的发票给了他,就不还给他那480元钱吗?就搭上我一时糊涂,难道他是憨憨吗?”吉新六着急得直拍自己的胸脯,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作证明。
“大叔,你回去吧,你回去后还得想,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证据,队里那么多人,也许有人能帮助你的,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吧!”
又是几天过去了,三个给国财写了条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找出来一星半点可以将自己洗清的线索和证据,赵国财的贪污案陷入了僵局之中。
此刻赵国财既得意又害怕,他得意的是他手中的三张条子就是铁的证据,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他也知道,只要有人下死功夫认真去追根究底地查,事情败露是迟早的事。
一天早晨,冯腊梅公公来到小分队驻地,他尴尬地干笑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国庆的跟前,悄声说:“国庆,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不要见怪!”
“说吧,大叔,有什么事咱商量着办!”
“咱县上的‘账神仙’不是你舅舅吗?为了咱腊梅的事,我想请他来看看账,看能把那条子的事情弄清楚吗?”
“大叔,那条子和账上没有太大的关系,从账面上也查不出原因。腊梅给人家写了条子,现在又说不清来龙去脉,叫谁来也不行!不过你愿意叫我舅舅来,我不反对,你可以去叫!”
“那好,那好!”老汉高高兴兴地走了。
冯腊梅的公公要去请县里的“账神仙”——钟国庆的堂舅来帮忙解决腊梅的糊涂账,国庆倒是同意了。但当腊梅公公一提起他堂舅这个“账神仙”的绰号,倒让国庆想起一件难忘的事情。
国庆记得,还是1959年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家隔壁的三婶家和当时的大队会计王实甫打过一场官司,说是为了300块钱的事。当时隔壁的三叔张继昌在大队加工厂当出纳,大队会计王实甫兼任大队加工厂的会计。在那年年底大队派人清理账目时,发现大队加工厂的账上,支付了一笔300元的税款,支付凭证的附件不是税务局的发票,而是张继昌打的一张欠条,派人到税务局调查,税务局也从来没有收到这笔300元的税款。王实甫一口咬定,是他打发张继昌去缴的这笔税款。张继昌在去缴税款之前给他写了这个欠条。现在张继昌拿了大队300元钱,没有去缴税款,不是他贪污是什么?但张继昌死也不承认这300元的事情,说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缴纳300元税款这件事情,他说,缴税款这种事,历来都是王实甫出去办理,他一个出纳员,从来就没有办理过这样的业务,不信可以派人调查。但大队干部当时认定,有张继昌的300元欠条附在会计凭证后边,税款却没有缴纳,这300元钱,不是张继昌拿走了,还能有谁?认定是张继昌贪污了,勒令其尽快退赔。
张继昌冤枉得哭天喊地,立即去法院告状,但法官也没有办法,说:你那张欠条就是铁的证据,凭什么告人家?
张继昌气愤不过,眼看绝望了,扬言要与王实甫拼命。这时,忽然有人给他出主意说:县农业局有一个会计辅导站,辅导站的站长叫仇雨亭,人称“账神仙”,你去找一找人家,说不定人家能弄清这个问题。
大队加工厂会计王实甫和出纳员张继昌为了300元钱打官司的事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乡亲们都感到张继昌是个老实人,根本干不出贪污公款的事,但张继昌写的那个欠条却拿在王实甫手上,大伙干急没办法。这时,国庆妈一听说“账神仙”仇雨亭能断清这个官司,便立即去找隔壁张继昌的老伴,说:“三嫂,我带着你去找县里那个‘账神仙’吧,他就是国庆舅。还愁把他请不来?”
仇雨亭确实是县里会计辅导站的,解决这种问题也是他份内的事,所以很痛快的就来了。他细心地倾听了争执双方的诉说,然后将会计和出纳的账目都拿到一起,他看了当年的账本还不行,又看了上一年的。
结果,他断定是王实甫贪污了那300元钱,是王实甫在给出纳员张继昌栽赃。
“账神仙”仇雨亭是从张继昌的私章上发现问题的,因为在1959年的账目和单据上,张继昌用的私章是用手写体字刻得私章,而他1958年用的私章是用印刷体字刻得私章。在1959年所有单据上用的都是新私章,唯有年底这张300元欠条上用的是1958年用过的旧私章。
“账神仙”将张继昌叫来,问道:“你为啥要更换私章?”
“因为原来的私章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掉到哪里去了?”
“我记得是1958年年底,在一次和会计交接手续后,就找不见了,我问王实甫,他说没有见,说让我重刻一个,反正是大队给报销,所以我就立即重刻了一个。”
“每次给王实甫写欠条,都是你亲笔写的吗?”
“不是,都是他写,我盖我的私章。”
“账神仙”接着询问了王实甫,他直截了当的问:“王实甫,张继昌从1959年一开始,每次与你结算手续时用的都是新刻的私章,为什么在年底那次清帐给你的欠条盖章时,却用了一年以前丢掉的旧私章?你愿意把这事说清楚吗?”
“.........”王实甫立刻低下头,没有一句话,头上开始冒汗。
这时,“账神仙”更坚定了信心,他接着说:“这事要是在这里说不清的话,县上有关部门有个新技术,可以鉴定一下。不然咱到哪儿去说,我估计到那儿,肯定能说清楚!”
王实甫听到这里,立刻扑通一声,给“账神仙”跪了下来,连声说:“仇站长,你就饶了我吧,我服你,是我的错,我一会儿把那300块钱和张继昌那个旧私章都给你拿来。在外面,请你啥也不要说了,就说我一时糊涂,把账目弄错了!”
“账神仙”看了看他那一副苦苦祈求的可怜相,平静的看着他说:“你先把300元钱和人家的旧私章拿来再说。”
当王实甫退赔了那300元钱,并把张继昌的私章交回来后,“帐神仙”觉得金额也不大,不足以立案,便放了他一码。最后将那300元现金和王实甫交给大队处理。
“账神仙”帮助张继昌查清了案情,还了他一个清白,张继昌感激得马上跪在地上给“账神仙”磕头,被仇站长一把拉起,张继昌又说要给“账神仙”摆一桌“一领二”的席面感谢他。但都被“账神仙”拒绝了。只是告诫他:今后一定要严格按照财务手续办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此刻,当钟国庆坐在凤凰岭村耿大叔的窑洞里,面对着赵国财交给他的几张条据和那些所谓的附件,想起堂舅仇雨亭冷静面对王实甫的狡猾与张继昌的糊涂时,心里泛起一阵阵波澜,他深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想起腊梅这个新会计和那两个老实人冤屈、无助的眼神,他狠狠地咬紧了嘴唇,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三张条子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像舅舅那样,打击邪恶,匡扶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