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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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一月半头的一天，凤凰山地区落下当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向阳公社一带的雪下得格外大。一夜之间，信用社院子里像棉絮一样的皑皑白雪已经与窑洞门口的台阶平了，足有7、8寸厚。
大清早，钟国庆一个人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面对着脚下松软的白雪正在发愁。
林主任到县上开会去了，李主任昨天到上庄一带下乡，路上这么大的雪，山路那么滑，今天他不可能回来了。马会计五天以前到黄龙地区医院给他的老父亲看病去了，据说他那80岁的老父亲因患前列腺病，膀胱里的尿液排泄不出来，肚子憋得像一个被吹起来的大气球，疼的老人大声叫喊，林主任只好让钟国庆临时接过马会计的工作，代他上班，让马会计给老人看病要紧。
昨天下午，有一个生产队因有急事提走了一大笔现金，现在保险柜里的现金所剩无几。一大早当他发现院子里的大雪之后，才知道情况严重，他急忙给供销社、医院等可能存有现金的单位打了电话，让他们把营业收入款项及富裕现金赶紧送了过来，可是总共才有2000多块钱。面对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雪和突然出现的现金紧张及即将出现的支付危机，国庆发愁了。假如有生产队的会计或社员因急事来取款，他能对人家说：对不起，库里没钱了吗？他怎么能以这样的理由把存款户拒之门外吗？他决不能因自己在信用社值班时发生这样的事情！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就是爬着也要爬到县人民银行把急需的现金取回来。
在今天，如果说在四野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只身一人，徒步到20里以外的县城去取回一笔大额的现金，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安全制度是不能允许的。但在1970年代，那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早就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那时候到几十里以外的县城存取大额款项，并没有摩托、汽车等任何先进的交通工具，顶好就是信用社会计的自行车，将十万或八万元现金装在随身的挎兜里送去或者取回来。可是，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出现过任何抢劫和安全方面的事故。据姜股长说，1960年代，尽管人们那么穷困，但偷盗抢劫的事情很少听说，那时他在基层的一个银行办事处当主任，到县里取款总是和会计两人抬着一个麻袋，里面装了半麻袋像砖头一样的钱捆子，上了公共汽车，往脚下一扔，万一有人没有座位，便坐在上边。
在农村，尽管信用社是个小“银行”，但却是一个库存现金比较集中的地方，安全的重要性谁也不敢小觑。国庆刚到信用社上班的第一天，林主任就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一个山区信用社里，一天晚上只有会计一人在社里值班，这时信用社隔壁的一个小伙子敲门，说是有急事要取一笔现金，信用社会计一听是熟人，便给他开了门。就在会计开了保险柜，给人家取钱时，那个小伙子立即从腰里摸出事先就准备好的一把斧头，向会计的头上砍去，会计员倒在血泊里，当场毙命，那小伙子抢走了保险柜里所有的现金。尽管那个杀人抢劫案很快就破了，那个杀人抢钱的小伙子被抓住了，盗走的现金也大部分追回，但年轻的会计员却因为疏忽大意，丧失了警惕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国庆知道，林主任之所以要给他讲这个故事，是在对他进行安全教育。所以，一开始他就认识到库款安全的重要性，就处处操心，时时提高警惕。晚上没事的时候，他总要和马会计俩拿出床下一个秘密地方保存着的10粒黄橙橙的步枪子弹，数了又数，擦了又擦，每次都把子弹和枪膛擦得油光铮亮才肯罢休。不过，几年来，威胁到信用社资金和人员安全的事情始终没有出现过。
他们每次进城到银行里提取现金，就好像一个农民进城买菜一样随便，不管是10万、8万，总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将提回来的现金装进一个小布兜里，挂在自行车把上，就大摇大摆的骑着车子回来了。
每天，来信用社存取款的生产队干部或是个人储户，络绎不绝，不论存取多少，都是与会计员一起趴在一张桌子上，近在咫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隔着一层什么铁制的安全网，也从来不用什么验钞机。在那些年代，很少发生过偷盗、抢劫，也没有发现过假钱。国庆来到信用社不久，马会计给李家庄一个老头付存款，把两元钱的票子当做一元钱票子付了出去，多付了人家80元钱，但还没等他发现短款，人家老头就将多收的80元钱给退回来了，并说明了情况，还当面批评他不小心，要他今后细心一些。那时，80元也许是农村里一家人全年的分红钱，是一个县委书记一个月的工资收入。但那老头不为所动，马会计立即从供销社买了几包点心，上门感谢老人家。
晚上，隔壁邻居或是附近的熟人常来信用社闲坐、谝闲，有时走的很晚，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记得有一天中午，国庆顶替马会计值班，困了他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但信用社的大门敞开着。睡梦中有人人摇着他的胳膊，喊他：“叔叔，叔叔，我爸爸说，你给我从你们的菜园子里摘一个西红柿，我想吃。”
国庆睁眼一看，是住在附近的老同学吕有才的儿子，便说：“行啊，你去摘吧，挑大个的红的摘！”
但是，小孩仍站在那里不动，说：“我爸爸不让我摘，让你给我摘。”
听了小孩子的话，国庆很感动，信用社的大门敞开着，进了大门就是菜园子，如果有人存心要偷的话，就在自己睡觉的当儿，人家不知能偷走多少呢！
此刻，钟国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面对满世界的皑皑白雪，想到去城里银行取款的艰难，他得好好准备一番。他从马会计床下取出一把五尺长的梭镖，这把梭镖，看起来很威武，足有一把粗的枣木枪杆，明晃晃的枪头下边，还系着一绺火红的缨子，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很带劲。他取出一个帆布包，在里面装上两个馒头一根大葱，然后就背起背包，手持梭镖，锁好门，出发了。
出了李家庄，视野里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倒真好看。由于刮风的缘故，有些地方的雪绞在一起，足有一尺厚，但他完全顾不得那些，只顾埋头赶路，走了不到二里路，球鞋里边钻满了雪，冰凉冰凉。来到一个陡坡上，他将梭镖的枪头拄在雪地里，慢慢挪动着步子，他真害怕脚下一打滑，就会掉到沟边的悬崖下边。
总共才20里路，平时骑自行车顶多也就是个把小时，但这个雪天，国庆紧紧张张地走了3个多小时才到达县人民银行营业室，再迟几分钟，人家就要下班吃饭去了。国庆匆忙到柜台上办了提款手续，提上10万块钱，回头就走。
在街上的一个小饭馆里，掏出自带的干粮，热热乎乎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立即觉得恢复了体力。他紧了紧鞋带，将背包挂到胸前，急急忙忙往回赶。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斜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这时忽然一只兔子，可能是饿急了，出来觅食，它毫无目的向前跑着，但它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么大的雪，所以每一跳就会跳到一个深深的雪坑里，它的每一个跳跃，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人们常说，雪地里逮兔子，大概就是这种情景。国庆想，如果现在只要稍稍奔跑几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逮住这只肥硕的兔子，但他没有这个心思，此刻，他啥也不敢胡想，只想尽快地安安全全地把这10万块钱拿回去，放在保险柜里，他就放心了。
一会儿，兔子跳跃着跑远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这时国庆想到，兔子饿了，都知道出来找东西填饱肚子，那狼呢？会有狼出来吗？他立刻有几分紧张。如果今天在这么厚的雪地里遇到一只像在金疙瘩村边遇到的那只饿狼，那可就糟了！想到这里，他的两条腿立刻来了力量，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奋力赶着路。
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他赶回来了。进了信用社的大门，发现其他几个同志还没有一个人回来，便急急忙忙打开保险柜把背包里的钱先放进去。收拾完那10万元现金 ，他觉得浑身都疲惫无力了，真想好好睡一觉再说。但是，万一马上就有人办公怎么办？他只得捅炉子动手做饭，赶紧吃过饭再说。一个人做什么饭呢？“水疙瘩”（一种面食）最简单，就做顿水疙瘩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