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雪已经完全停了。国庆正在院子里清理积雪,马会计却兴冲冲的进了门。看到马会计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和那一副憔悴的面容,国庆知道他这几天过得一定不轻松。便放下手里的铁锨,回到屋子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问道:“老人好多了吧?”
“好了,好了,地区医院大夫的手艺还是高,到那里以后,就给插了尿管,把尿液就排出来了,第三天就做了手术,老人虽然受罪不小,但这次彻底好了。到昨天,生活完全正常了。”
“那你在家里再休息休息,着急赶来干什么?”
“哎呀!看你说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再有几天就要过阳历年了,结账、决算,还有许多事情哩!”
“那有啥?有我哩,你还信不过我?”
“哪里,哪里!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吧?”
“有啥事?不过,昨天库里没钱了,我又从银行提了10万现金。”
“哎呀!你一个人,怎么去的?这么厚的雪!”
“走着去嘛,还能怎么?就是有辆汽车也不能开呀!”
“没有想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大,我从天蒙蒙亮就动身,一直走到现在。”
“还没吃饭吧?那咱干脆吃饭,吃过饭再说。”
马会计急忙赶到灶房,准备动手做饭,但掀开锅一看,还有半锅水疙瘩,他便一边捅炉子,一边问道:“你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的饭?准备吃几天?”
“哎呀,说出来叫你笑话,昨天我和面的时候,觉得有点硬,便掺了些水,可是掺的水太多了,又太软,就又添了些面,结果成了‘刘三做饭’,越弄越多,要不是你回来,我今天一天都吃不完。”
吃过饭,国庆将这几天办过的手续一桩一桩给马会计交代清楚,打开保险柜,清点了现金。马会计看到他不在的这几天,国庆把账务记载得这般认真仔细,所有的财务手续也处理得清楚明白,一种欣慰的心情立刻洋溢在他的脸上。他锁上抽屉,说:“咱们继续清理积雪吧,不然雪化了,大家就都不好走了。”
尽管那么厚的雪,但哪里经得住两个小伙子一起清理?没费多少工夫,就把满院子里的雪,都铲到小菜园里去了,小菜园里堆起了一个小雪山,春天好种菜呀!
午饭后,李主任下乡回来了,傍晚时分林主任也从县里开会回来了,他喝了口水就让大家到他屋里开会。
林主任参加的这次全县农村金融工作会议,一共开了5天,是县人民银行的农村金融管理股主持召开的。当时,龙城县共有20个信用社,他们的业务活动虽然是独立核算,但仍由设立在基层的了6个银行办事处监管,在县人民银行内部,信用社的人事和业务统归农村金融管理股管理。所以,县人民银行的尚福宽行长也自始至终参加了这几天的会议。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对1975年全年的工作进行总结和评比。
这天晚上,林主任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等大家坐定以后,林主任特意给李主任和马会计俩各散了一根前门香烟,然后才笑嘻嘻地说:“由于大家的共同努力,我社今年的各项工作都完成得不错,在今年的总结评比会上受到县银行领导的多次点名表扬。我们不仅圆满完成了全年的信贷投放和回收计划,存款任务也超额完成,这是我们社多年来没有过的事情,特别是我们的财务管理工作在全县全地区甚至全省都出了名,尚行长和农村财务管理股的姜股长特别高兴,好几次点到国庆的名字,说要对他进行特别嘉奖。其实,我个人也是这样的看法,大家想一想,今年我们的业务工作为什么完成的这样顺利?我觉得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工作水平提高了,把生产队的财务管好了,对我社的的金融业务工作促进很大。一会儿,大家都可谈谈个人的看法和意见,对咱们的工作好好总结一下,也评出咱们的模范工作者。”
听了林主任的话,李主任、马会计也频频点头称是,他们在发言时也格外肯定了国庆的成绩。看到这个局面,国庆有点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一副着急的表情,他说:“我知道大家是在鼓励我,但我心里也更清楚,我的工作每前进一步,取得的每一点成绩都和你们三位前辈分不开。从下乡工作到会计培训,再到清理整顿生产队的财务工作,哪一步,哪一次不是你们在前面领路和在后面鼎力支持?我得感谢大家,感谢你们三人的关怀和指导,我能在实践中虽然学习了一点东西,全靠你们的培养和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将一事无成。”国庆越说越激动,他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他喝一口水,接着说道:“社里今年的各项工作,确实都很有起色。我觉得这是林主任领导的好,是他平日对我们工作的科学安排和对我们生活的关心体贴,使我们几个人团结得像一个人,大家的劲儿都拧到了一起,做起工作也就顺当多了,我想在明年的工作中,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指导帮助。”
林主任事先没有想到,今天的总结评比会竟开成了一个评功摆好会,开成了一个生活会!他接着国庆的话说:“国庆,对我们的经验和问题还是要进行客观的总结分析,是啥就是啥,我们心里都清楚,该表扬的地方,就要表扬,该提意见时,我们也会毫不客气。”
这天晚上会议的气氛不错,大家都说了许多心里话,那些肺腑之言,至今仍让国庆心里感动。最后还是评了国庆为模范工作者,林主任说:“根据县里会议的按排,各单位的模范工作者得写出书面材料,农历年前要报到县人民银行。”
李主任说:“国庆,下一番功夫,把这份材料一定要写好一些,要多写一些具体事实,才能打动人,这次一定要在县上当个标兵,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希望。”
马会计也拍了拍国庆的肩膀,打趣道:“国庆,好好干,如要有一天,你能当了银行的行长,可不能忘了我们!”
“嗨,我这两下子,还想当什么行长?到啥时候能给我转成正式职工,与大家一样了,我就心满意足了。”国庆回过头来,对着马立波笑了笑,非常认真地说道。
不知不觉,1976年的元旦又来到了眼前。趁信用社放假,国庆回到家里,准备和家人好好过个元旦。因为在农历8月初,给弟弟建设娶媳妇,但当国庆正忙着在那几个正在清理整顿财务的大队巡回指导,也正是那几个点查账定案的最关键的时刻,所以国庆就像一个前来帮忙的邻居一样,在弟弟结婚的当天早晨,他才赶回到家里,只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走了。农历十月里,妹妹建贞又举行了订婚仪式,国庆同样还是只在家里停了一天。按说,元旦来了,大家都有时间了,家里人都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热闹热闹,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是,当国庆高高兴兴的赶回家里,却发现父亲身上捂着一床被子,躺在炕上,愁眉不展。原来是父亲的老毛病痔疮病复发了,几天来疼得他坐卧不安。国庆一看见父亲难受的样子,就埋怨道:“爸,你病成这样,怎么不给我捎个信,让我带上你到医院去看嘛,还能就这样躺在炕上,硬抗着?”
“唉!老毛病了,不要紧,再说,你那么忙,我也不愿意打搅你。你既然回来了,就去城里给我买点药,很快就会好的。”父亲还在安慰国庆。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弟弟妹妹的两桩事情连在一起,啥都要靠你一个人操心跑腿,没人给你帮忙,身体受累,心里着急而引起的。要我那几天能回来,帮着你就好了。”国庆说着,眼睛不觉红了,他为此感到非常内疚。父亲老了,却还在为儿女的事情忙碌,病了,就躺在炕上顶着,儿女们却都不在跟前,叫他一个人硬受着。他赶紧骑上车子,赶到城里,从药材公司买了两样药,一个是口服的丸药,叫做“槐角丸”,一种是直接往痔疮上抹的药,叫做“马应龙痔疮膏”,这两种药,爸爸用得多了,所以国庆很清楚。回到家里,他怕这两种药来得慢,就又按照爸爸以往用的土方子,从邻居家里找来一些霜打桑叶和蓖麻花。将这两种东西放在锅里加上水,用文火熬一熬,然后舀到瓦盆里,让爸爸坐上去,熏一熏,洗一洗。结果,三种办法一起用,效果很不错。到了第三天早上,爸爸就下了炕,慢慢在家里行走了。爸爸一见自己稍微好一些,就催他快回去上班。对他说:“你给我买的这些药,还真顶事,今天明显好多了,大便时不疼了,也不见血了,你赶快上班去吧,都耽误你三四天了。”
看见爸爸的病轻了许多,国庆就又赶紧回到信用社,看有要紧事没有,在社里停了三天,国庆还是对爸爸的病有些不放心,就又赶回家里看看这几天的情况如何。
回到家里,爸爸却不在家,母亲看见国庆,就说:“你爸刚好一些,就坐不住,扛了一把锄,到自留地里去了。”
“天寒地冻的,地里有什么活?他到地里干啥?”国庆赶紧到了自留地里。原来爸爸正用锄头砍了几个油菜根,说是,把这油菜根煮在米汤锅里,很养人,还能下火。
看来爸爸的病真得好多了 ,国庆只在家里住了一夜,就准备回信用社。
第二天一大早,国庆推着自行车,走过村里的池塘边时,大队的喇叭里忽然传来阵阵哀乐,中央广播电台正在播出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和国务院的讣告,广播员怀着沉痛的心情,用低沉而缓慢的声调,向全国人民宣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主席周恩来同志,因患癌症,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在北京逝世,终年七十八岁。中国人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周恩来同志永垂不朽!
国庆听到广播员那低沉的语调和那句句令人悲痛的词汇,不禁心里一紧,腿都有些发软了,心中一阵颤栗向他袭来,他干脆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慢慢走着。大队部门口聚集了一片人,人们的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甚至有的满脸都是泪水,大家在悄悄地议论着,倾听者广播里的讣告,几个老婆婆失声痛哭着喊道:好人呀!怎么老天不睁眼?让他早早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这时支部书记文旭升从大队部走出来,走近那个老婆婆说:“三娘,甭难受了,总理已经走了,只要大家永远都记着他老人家好处,化悲痛为力量就行了,大家回家去吧,做好花圈,明天我们在大队部给他老人家开追悼会!”
国庆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切,那天是1976年1月9 号,农历的腊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