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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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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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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2部第60章连载

 8生产队有30多户人家,像一条长蛇阵样拉拉撒撒地分布在鱼脊岭北面的半坡上。这些社员户大部分不是本地人,是在历史上有名的“民国18年”即1929年那个大灾之年,从陕西渭北高原逃难过来的。至今家家户户住的都是依土岭而挖的土窑洞,有些家户连院墙也没有。住在这里的人们出了门往上走半里地,就是官村岭的中心,往下走半里地就是一道深沟。沟底里一大片芦苇,芦苇边上是一片绿汪汪的水。这片水方圆二里多,十几亩地的样子,据说这水有两丈多深。国庆原来以为,这个水泊是下暴雨积累下来的洪水,但听村里人说,水泊面有一个筷子粗的泉眼,叫龙王泉。全村的人畜吃水都是一担一担从沟里那水泊里挑上来的。

8队的耕地都在村北面沟里的这一面坡上,这些一层层梯田里是正在返青的麦苗,靠近沟底有几大块准备种玉茭的空白地,正待犁耙修整。国庆这几天就跟着社员们在这些地里切埝填地、将地块搞平整、将埝头垒起来,社员们把这种活叫做修地。这些农活,国庆在家时干,所以得心应手。他知道垒埝头重要如果万一垒不结实,一场大雨过后,埝头上就会被地里的积水冲破一个壑口,不但会了本地的水,还冲了下边的田。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铣,用湿土将埝头垫高,然后双脚踏上去,仔细踩瓷实,再用钢铣将外面拍光他低着头只顾不停气的干着活,不经意间,一道三四寸高、五六寸宽的结实整齐的埝头就垒起来,已经垒了有一丈多长了。这时8队队长石银虎大声吆喝道:“大家都过来,你们看看咱钟会计垒的这埝头!”

社员们听队长一喊,立刻丢下手里的活,朝国庆跟前赶过来,有个年轻妇女跑在前边,一看国庆垒的埝头,惊喜地说:“哎呀!钟会计年纪轻轻的还会干一手活?大家看,垒得还不错哩!

一个50岁的光头老汉蹲在国庆跟前,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看了又看瞄了又瞄,然后抬起头笑嘻嘻瞅着他,问道:“钟会计,想不到你细皮嫩肉的,还能干得了这出力活?家也是咱村里头的?”

“老伯,我也是咱地道的庄稼汉,到信用社才两三年,哪能把农活丢了?我家就在青松岭村,离咱这儿有25里地吧?”

围在他周围的社员们一听说钟国庆是本公社青松岭村的,便立即来了兴趣。

有人问:“钟会计,听说你们青松岭可是个好村子,还听说你们村子里打了四眼深井,社员们吃上了自来水,还浇了几百亩地?

有人问:“听说你们青松岭有几个拼命为社员办事的好干部?听说那支书为了给村里井都累病了?

有人转过脸问队长石银虎:“头儿,咱们这里就不能打井?如果咱们也打他一眼深井,把这一层层梯田都变成水浇地,那咱们的这些地还不成了粮囤子。

“见人家咋你咋?咱村比人家青松岭高得多,咱这儿在凤凰山的山脚下,属于凤凰山台地,再往下挖八九尺就是挖不到底的青石头,怎么打深井?我有个设想,就是按个抽水机,把沟里的水抽上来,我们起码可以在下雨下雪天,不到沟里挑水了。可这话说了多少回,顶啥事,大队不动势,咱们一个小队哪里有那么大的毒气?

国庆朝沟底看了看,那一片绿汪汪的水泊还真吸引人,若在水泊下游的沟口处垒一道水坝,雨季再拦一部分洪水,加上那龙王泉里出的水,那还不是一个像样的小水库?国庆觉得石银虎说得有门,计划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想法给韩主任提出来。

当天晚上,8队的社员们集中在场院里小队部的窑洞里,根据工作队出的题目开始讨论。刚开始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非常热烈,有人提出请地区物探队的人来测井,有人提出从沟里抽水的事。但国庆觉得那些都不是根本问题。他便转弯抹角的启发大家,在社员会上讲了自己的看法:“乡亲们,大家现在都坐在一条船上,就是所谓的同舟共济,要改变咱们的生产条件,提高社员们的生活水平,每一个人都要动脑筋,想办法,不能等,不能靠。多少年了,咱们同别的村同是一个天,同是一个地,同是一个太阳照,同是共产党来领导,为什么人家有的村里一个劳动日能分六七毛钱,而我们只能分两三毛钱,人家一个人分300斤小麦,天天有白馍吃,而我们每人才分几十斤小麦,家家都吃四面挨刀的玉茭面发糕?这究竟是什么问题?根本原因在哪里?大家如果以前没有好好想过,现在就想一想还来得及。大家集思广益,有什么想法,不管对不对,都说出来。这次公社派了工作队来,给大家帮忙,给大家做主,希望大家都能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在讨论时好好发发言。”

国庆说完了这一席话,期望大家能畅所欲言,热烈讨论。但不行,窑洞里,电灯光下,黑压压一片人,都低下头,鸦雀无声。任凭你启发诱导也好,还是采取从门口开始,按秩序一个一个挨个发言也好,都没一个人开口。最后没有办法,国庆便拿出点名册,点名让队干部先发言,但被点到名的干部们也都是一个口气:我还没想好,让我想好再吧。直到散会,会场上没有一个人提出一条正儿八经的意见。

当晚,8队的社员讨论会结束以后。国庆急匆匆返回大队部,大部分同志还没有回来,只有李轩一个人坐在灯下抽烟。国庆便向他汇报了自己那里的情况。

“李部长,开始时社员们说得都很热烈,可是我一讲了咱们出的讨论题以后,社员们都沉默不语了。难道是我说得不好,打乱了大家的思路,破坏了大家的情绪了?还是什么问题?”

李轩摇了摇头说:“你说的话没有错,就因为你的话说到了根本问题上,才没人发言了。你想想,这是什么问题?看来还是干部问题,是大家对干部有意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谁愿意揭人家干部的短?得罪了干部,日后人家不给他小鞋穿?你工作队能在村里停一辈子?”

国庆听了直点头,他说:“李部长,你分析对,看来,要想让社员们说心里话,还得另想好办法。

不一会儿,同志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大家一一汇报了各队社员的讨论情况。但结果大同小异,都没有收集到有价值的意见,大部分生产队谝了半夜闲话。大家说,会场里一片熙熙攘攘的,好像十分热烈,但一提到正题上,社员们就都沉默不语了。

国庆看了看大家,大胆地提了一个建议,他说:“韩主任,是否可以设立个意见箱,让大家把意见提前写好,开会时送到意见箱里

韩主任听了笑了笑说:“也可以考虑。我想是这样,讨论会照常开,大家说什么我们都记下来,意见箱可以搞,但不一定非要做个木箱挂在那里,临时找个小箱子带上,哪怕是纸盒子也行,让大家把写好的意见放进去,咱们带回来就行。另外在田间劳动在社员家里吃饭时,可以个别征求意见。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

次日早晨,国庆按时来到8队的地里,继续干他们昨天干的活。今天一进地里,故意和社员们套近乎,他准备找一个头脑清醒,有些见解的人套套他的口风。找谁呢?他想到了昨天蹲在他跟前,看他垒埝头的那个50岁的光头老汉。

他来到老汉面前说:“大伯,我看你是个老把势了,让我跟上你学一手,行吗?”

老汉听了笑嘻嘻地说:“嗨呀,你垒得都比我好,还向我学?你真太谦虚了。”

“大伯,你贵姓?多大年纪了?”

“我姓陈,小名陈裕民,今年快60了!”

“吆!我以为你顶多过不了50呢!你真看年轻,过去是干什么出身?”

“年轻时跟着一个亲戚在西安做过几天生意,就是当相公(当学徒),知道吧?干了不到三年,临解放那年,兵荒马乱的,我就回来了,解放后又在城里的供销社干了几年,62年公家精简压缩人员,我就回村了。”

“怪不得,是不是因为年轻时没出过力、受罪少的缘故?你身板还是这么硬朗!大伯,丁家庄也是咱们大队的吧?

“是呀,丁家庄离咱这有二里地,是官村岭大队的第一生产队,他们那里路脚不平,说起来还真不如我们8队,你去过?”

“去过,我们村里的一个媳妇就是丁家庄的丁伍德的女儿。五年前,因遇到事情想不开,竟喝了农药,她的的灵柩还是我们几个年轻人,趁晚上帮忙给送回到丁家庄的。”

“那你见过丁伍德?哎呀,那家伙可是个财迷心窍的吝啬鬼,他是我门口外甥,和我从小在一起耍过的,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叫‘不值钱’‘吝啬鬼’,他女儿出嫁时,就听说因为多要彩礼,给人家二回坡’,闹出了不少笑话,闺女喝药死了之后,他耍赖让人家亲家将女儿的灵柩送回来,又将女儿的骨殖卖了500多块钱。大家听说后,真把他骂死了!不过,他那么吝啬,那么抠门,也没发了财。他女儿的事儿过去不久,他就得了‘缩骨痨’,前年冬天瘦成了一把骨头,没等到过年就埋到地里去了。”

“活该!那也是老天的报应!”国庆也生气地说。

经过这一顿唠嗑,那老头就觉得和国庆成了熟人,嘴边的话立刻就多了起来。到了半早起吃干粮的时候,他又主动和国庆俩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继续拉家常。

“大伯,就咱俩在一起闲谝,你说,咱村的干部们到底咋样?

那个叫陈裕民的老汉一听国庆问起这话,立刻一愣,过了片刻才说:“国庆,现在咱们熟了,我才给你说句实话,你可千万不敢把我卖了啊!”

“大伯,你看我像那种不懂事的人吗?你尽管说吧,我不会给你惹事!”

“我给你说一句老实话,其实村里的干部们,也很辛苦,忙忙碌碌干一回,往往落不下好。人常说众口难调,七嘴八舌头嘛!你只要干事,就不可能叫人人满意。再说,社员们有向东的,有向西的,就是对同一个干部,也有人说好的,有人说坏的,肯定不能叫人人说你好。但是一个当干部的,只要大多数人说好就行了,就算是一个好干部了。可是,有个别干部就差得太多,惹了众怒,大家异口同声地都骂他,那他就肯定不是一个好干部。就像现在的大队书记孙永春,就不是一个好主儿。我看他和那丁伍德也差不了多少!”

“哦!就那么差劲?”

“可不是,你这几天晚上一直问大伙儿,官村岭搞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其实,原因就在他身上,一般人一下还看不到他的骨子里头。光看了他的表面,还以为他还不错,其实继续叫他干支书,社员们就富不了。社员们都叫他‘笑面虎’,真没叫错他!见了什么人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其实,他在肚子里做活哩!头上顶着一块党支书的招牌,可把共产党的人给丢完了!占着村里领头人的位子,却不为老百姓办事,啥心也不操,下边的人给他提了那么多好建议,他一条也不采纳,就知道一门心思往他个人怀里搂好处。这几年公社给了官村岭多少救济款?都好过了谁?群众哪里能知道?孙永春找了各种理由和名堂,把救济款都悄悄救济了他的亲戚朋友们,你要去找他,他总说:‘嗨,你看你说的迟了,等下一次吧。’可是到了下一次,他又一推六二五,照样没有你的份。这些年,凡是公社给拨下来的合同工指标,他都占了,他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在城里上班,连他堂弟的儿子女儿也都出去了。现在,下边的小队长们也学聪明了,对他直巴结,还不是想跟着他能多沾点光吗?群众有正事找他,他不理睬,你昨天没听石银虎说吗?按说,在沟里安个机器,把龙王泉的水抽上来,不要说浇地,就是把人蓄吃水的问题解决了,也是一件大好事呀!但听说石银虎找了人家多少次,人家一直打哈哈,摆困难,就是不吐口。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他都不办,他还能给大家办什么事情?

“既然大伙的意见这么大,可是到了正式场合,大家却都不吭气,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言传呢?”国庆着急地问道。

“嗨!孙永春那家伙会来事,靠欺上瞒下那一套,早就把上边的人给糊弄住了,群众的意见就到不了上边。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去反映了。咱村里的人都能忍、能受!再难受的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谁不怕提了人家意见,万一传到人家耳朵里去,将来人家不会慢慢地收拾你么?”陈玉民摊开两手,撇着嘴,直摇头。

“那要是我给大家每人发一张纸,让他们在家里把自己的意见写好,然后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再交给我,你看行吗?”

对!你说的这还是一个办法。不过,样的话,你要给大家说清楚两个问题,一是,不留姓名,二是不要让我们村里的人看见这些纸条。

“那我保证

就在这天下午下工的时候,国庆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稿纸,再三嘱咐了大家要写的东西,并保证给大伙保密,要求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带来。

那天晚上的讨论会开得很短,一开始国庆就把从代销店找来的一个装墨水瓶的小纸盒放在门口,进来的人随手就把写好的纸条放进纸盒里。

国庆回到大队部,立刻将那些纸条取出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了一遍。有些很简单,只写了一句话,有些很认真,不仅提出了问题,还列举了事例,有些字迹很工整,有些写得歪歪扭扭,显然是大人口述、小学生写的。

纵观社员们的意见,绝大部分是反映大队支书孙永春以权谋私的;也有提出有个别干部办事不公道,还有人提出他们第8队的队长办事简单粗暴,出口伤人的;其中有两张条子,从笔迹上看,可能是年轻人写的。他们提出,现在这套管理制度不行,他们听说一些搞得好的村里都在偷偷实行农活承包、分段包干,难道我们官村岭就不能搞?

当看到那两张主张实行承包办法的条子时,国庆吃了一惊,他想,“文革”刚开始时,成天批判刘少奇的“三自一包”,怎么现在还有人敢提这个建议?韩主任敢叫这样搞吗?不过,既然有人写这两张条子,就说明群众确实有这样的要求,当然,国庆也在村里停过,他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办法确是一种最简单易行,最能调动社员劳动积极性的办法。但目前这也是一个雷区,谁又敢越雷池一步呢?

在当天晚上工作队的同志们回到大队部汇报讨论情况时,国庆率先发言,他如实汇报了8队社员的意见。韩主任听了一句也没吭,就让大家接着。大部分社员反映的情况都大同小异,看来对支书孙永春的意见最多,反映也最不好。其中,提到实行承包的意见各队都有。

大家发言之后,韩主任和李轩低声商量了几句,便接着说:“还是国庆提的让大家写纸条的办法好,今天晚上各队提的意见都不少。这些意见等我回公社接头汇报时,向党委汇报一下再说。明天咱们继续向社员们征求意见,不过要给社员们说清楚,提的意见越具体越好。提得越具体,我们才越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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