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县的县委书记张英怀好像是一个机器人,对上面的政策决定,唯命是从,忠实执行。报纸上刚透露出要开展搞批林批孔的消息,地委还没有开会动员,他就在龙城县率先进行。小会部署,大会动员,组织专门队伍和人马,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写文章、召开大规模的批判大会。他身先士卒,亲自走上大礼堂的舞台,把林彪和孔老二骂的狗血喷头,体无完肤;上边让“评法反儒”,他便立即在县委党校举办骨干学习班,从外地聘请有名望的专家学者和本县的一些所谓的理论家、文人秀才,到处宣讲法家改革的先进性和儒家阻碍历史前进的反动性,把全县的“评法反儒”活动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前几天,黄龙地委开了各县主要负责人参加的农业学大寨大会,号召各县在农业学大寨的高潮中,结合路线斗争,掀起反对资本主义复辟、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新高潮。他便立即在全县层层开会,取缔全县各乡镇的集市贸易,严禁社员们上集赶会,硬硬把社员们从大大小小的集市上弄回来,赶到农业学大寨的田地里。每逢集日,让各公社各大队的干部到村口去堵截,凡抓住带着农副产品上集交易者,就没收那些农副产品,还要狠狠地批判,严肃处理。
最近,龙城县掀起了一个平田整地的新高潮。要求县、社干部统统下乡蹲点,和社员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早六晚八”(早上6点上地,晚上8点下工),吃饭在田间,一天三晌不准回家。特别是为了监督干部,防止他们偷懒。他还使出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绝招:抽调人员,秘密组织暗访组,不定时、不定点,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一些他认为应该严查的重点地方。这些小分队的人,分工包点,严格保密,突击侦查。一旦掌握了有人不严格执行张书记的指示,便秘密汇报给张英怀,便会立即对当事人予以通报批评或严厉处分。人们发现,每次被点名批评处分的人和事都抓得非常准确,连时间地点都没有丝毫不差。大家都弄不清,张书记是从哪里能把这些事情掌握的这么细,这么迅速?所以,最近在下边下乡蹲点的人们,心里都有些发慌,只怕被张书记抓了典型。
韩主任和李轩在公社开完党委会,返回官村岭的当天晚上,韩主任正在召集工作队干部开会,传达公社党委的会议精神时。有一个年轻的媳妇悄悄来到工作队驻地,指名要找钟国庆,说是有要紧事,韩主任一听立即就让国庆跟着她走了。
国庆一看见那年轻媳妇,就立即想起来了,他和李主任曾在她家里吃过饭,她就是那个带着鲜红红领巾的小姑娘的妈妈。他边走边问:“你家男的不是在县玻璃厂上班吗?”
“是啊,他今天回来还相跟了一个人,说是你同学。他们俩找你有事情。”
“喔?我那同学是不是也和你家男人在一起上班?”
“是呀,他好像姓王,叫什么?我记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国庆心里已经清楚了,来的肯定是在玻璃厂当临时工的王平山。可是他跑这么远的路,到这个山旮旯来找他干什么呢?他有些疑惑。
国庆刚进了那家社员的大门,黑乎乎的院子里就有一个人影奔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他仔细一瞅确实是老同学王平山。他一句话也没说,把他拉进屋子,带着几分诡秘地说:“没有想到吧,咱们会在这里见面?”
国庆也有些惊奇,笑着问道:“平山,黑地半夜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王平山没有正面回答国庆的问话,而惊奇地问道:“哎呀,不是听说你在信用社当会计嘛,怎么又当上了驻村工作队了?”
“唉,公社胡抓差哩,咱也是老鹰跟上蝙蝠飞!你不看看我像一个工作队的人吗?你先说说,你这么老远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说来可笑,我也是被抓差来的,有一件事,我在这里给你说了,你可千万要保密,要是传出去,让县里的人知道了,我就要倒大霉了,起码,我这个玻璃厂的临时工是干不成了。”
“快说吧,有什么事?看把你神秘的。”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县里的钦差大臣,代表县委张书记来检查你们的工作。今天午饭后,厂长突然把我和张喜乐俩叫到他办公室,说,厂里交给你俩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至于具体去干什么,你们不要问,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对任何人说,现在你们俩就骑上自行车,到县招待所会议室去参加一个会,到那里听从人家的安排,完成任务后,回来再给我汇报。”
“县上给你们开了什么会?”
“嗨!先不要着急嘛,听我给你慢慢道来!你先猜猜,这个会是谁给我们开的?”
“龙城县最大的官儿就是县委书记了嘛!”
“就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和县农委主任给我们开会、布置任务,县委张书记亲自到会讲了话,他要求我们不折不扣地执行县委决定,坚决完成县委交给我们光荣的政治任务。具体任务也十分简单,就是派我们这些人组成暗访小组,到全县60个工作队驻地,监督检查工作队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情况。要求我们天黑以后,再到达工作队驻扎的村里,悄悄住下来。第二天早上5点钟就起床,藏在工作队驻地的附近,必须亲眼看见工作队人员出门上地的准确时间,然后在村里再暗访一下工作队和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情况,所有情况都必须按要求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回县里汇报。喜乐是这个村的,所以就把我们俩派到这官村岭来暗访。我们刚刚回到喜乐家里以后,才听喜乐媳妇说你也是驻村工作队的一员,那天你还在她家吃过饭,我便让她去叫你,我们想给你们透个信,我怕你们明天万一起床迟了,被抓了典型,那可就对不起了。”
“哎呀,是这事!谢谢,我代表我们工作队的同志们谢谢你们了!你们俩既然能体谅基层干部的疾苦,给我们透露这个信息,我们保证按人家县委的指示办,也绝不会暴露这个秘密。希望你们俩回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尽量往好处说,不要让人家下来找我们的麻烦就行。我们会做好自己的工作,一定要对得起官村岭的老百姓的!”
回到工作队驻地,国庆赶紧汇报了老同学王平山给透露的情报,同志们一听都哈哈大笑了,王国华高兴地说:“这个张英怀书记采取的是特务手段呀,可是我们的内线还是及时给我们送了情报,我们有人民群众的支持,不愁打不了胜仗!”
韩主任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他淡淡地说:“国庆那同学也是一片好心,咱们可千万不要把这事给说出去。明天咱们起早一些,6点钟以前出大门,就到各自的队里去。好了,咱们继续传达党委的会议精神,研究咱们的工作。”
“大家放心,我那同学在学校是就是我的好朋友,他回去后保证不会说咱们的不然(意思是:缺点),他回去该如何回报,该说些什么,我刚才已经给他交代了。”
公社党委的会议精神是组织委员、工作队的副队长李轩传达的。当他传达了党委的两条重要决定时,大家立刻感到一阵惊喜,感到鼓舞。王国华说:“对一些害群之马采取严厉的措施这是完全应该的,要不这样,群众哪里会信任我们?对于要搞小段承包的试点,我还真佩服领导们的这种为民做主的精神。只要我们在这里实行这两项决定,社员们都会高兴死的,但是,韩主任,你就不怕上边找你的麻烦?”
“咱们这样搞,是从当前我们面临的实际出发,解决生产中的实际问题,是为了广大群众的利益,又不是为了咱们的一己私利,再说,咱也不是完全照搬已经批判过的那一套,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在目前的生产队的经营管理中,所采取的一种比较灵活的经营管理办法。行不行,搞个试点还不行吗,不要在群众会上宣传,只要悄悄给各生产队长讲清楚就行了,也不要过多地解释,具体该怎么干,队长们有的是办法,让各队队长悄悄地去干就行了。”
李轩接着说:“我和韩主任在回来的路上商量了一下,咱们下一步的行动分两步进行。第一步,先整顿干部队伍。根据群众所反映的问题,咱们逐条落实。该核实取证、该外调的问题,一定要核实准确,不要出现了偏差、决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咱们分一下工,韩主任负责全面,我具体负责召开党员生活会,在党内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李桂花和王国华负责与有关人员谈话和落实问题,国庆负责查账和外调,祁志勤负责上传下达和联络工作。这第一步的工作完成了,第二步再说搞承包试点的事情。就这些吧,明天早上各负其责,进入脚色。”
“我再说一句,咱们在给群众做工作时,一定注意政策,不论说话办事,都要想到我们是公社来的干部,不敢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影响了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形象。李轩同志刚才已经宣布了大家的分工。在群众中了解情况,收集有关证据,都要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具体采取什么方式方法?都要仔细考虑,尽量慎重一些。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和李轩。”
次日黎明,大家都起得很早,不到6点,同志们都出了大队部的门,急匆匆地走了。国庆出了大队部的大门,悄悄瞅了一眼,只见黑乎乎的胡同里,有一家门口蹲着两个人影。他知道那是王平山和张喜乐,但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管朝8队队长石银虎平日派活儿的地方赶去。
一个礼拜以后,公社秘书王英学给官村岭打来电话,告诉韩主任说:县委办公室发来的《学大寨简报》上,表扬了驻官村岭的工作队,说他们每天坚持6点钟就上地,和社员们一起上地搞农田基本建设,真正做到了“吃住在田间,白天黑夜连轴转”等等。韩主任听了,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