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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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信用社，国庆解下行李，简单安顿了一下，便心急火燎地问道：“马会计咱们的两个主任去哪里了？”
“一大早就下乡去了，你刚回来，急什么？先好好歇歇，他们下午就回来。”
“噢，我是想去一趟城里，看看杨书记和韩主任。听说他们在县里写检查哩，去见他们一面，虽然帮不上他们多大的忙，但起码可以在精神上安慰安慰他们，你没听说他们都住在哪里吗？”
“昨天晚上，任明山在咱这里谝了半夜，据说他们两个都都被关在县招待所里，有专人看着，不准见人，你去了还不一定能见得了。”
“任明山怎么能知道这些？”
“任明山说，县里负责看管杨书记和韩主任的负责人是他的一个亲戚，我看，让任明山给他亲戚说说，说不定还能与他们俩见上一面。”
“哎呀，搞得这样神秘！就算他们犯了路线错误，也不是敌我矛盾嘛，怎么好像是犯了什么大罪了，还限制人身自由！行，我找找任明山去，看他能不能帮这个忙。”
国庆找到任明山家里，他凑巧在家。国庆恭敬的说：“叔，有一件事求你帮忙，不知行不行。”
“啥事，国庆？不管行不行，你说嘛！”
“我想去看一眼杨书记和韩主任，听说你有办法能见到他们。”
“嘿！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噢，我知道了，是你们的马会计说的吧？这家伙的嘴真快。现在，他们俩倒灶了，别人急着避都避不及哩，你却要冒着风险去见他们，你不怕受连累？他们这次把事情弄大了，说是和邓小平挂到一条线上了，听说人家给他们定的罪可不轻！邓小平都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他们这次受过批判以后，起码还不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了！”
“叔，不管怎样，我都想去一下，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咱怕受什么连累？再说，他们俩都对我有知遇之恩，从学校毕业后，就是在他们的关怀下，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从心里对他们很感激。另外，我觉得他们两个才算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他们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才被弄到这步田地，他们是冤枉的。”
“行了，行了，我带上你去见他们一面可以，出了这个门，你可千万不要胡说这些了，见了他们以后，宁宁地看看，悄悄说几句话，但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你想啥时候去？”
“你要有时间，现在就走。”
“行。”说着他从家里推出自行车，就和国庆两人上路了。
出了李家庄村，任明山的车子就主动与国庆拉近了距离，他边蹬车子边悄悄地问道：“听说你很快就能当上公社副书记，有这回事吗？”
“叔，是有这种说法，也有这种可能。但你说，这事能干吗？”
“咋就不能干？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这个位置哩！”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公社副书记就那么好当？参加几天学习班，下一个文件，你就成了一个公社副书记，公社里那么多老干部，人家能服气吗？”
“谁干得了，谁干不了？那还不是人家上头一句话？老百姓不是有句话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听你刚才说的意思，你还不想干？”
“叔，不是我不想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上？我总觉得像这样提拔干部，不靠谱，不是个正经办法嘛！也长远不了。还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得上比较把稳，你说我的想法对不对？”
“这是你的真心话？”
“在你跟前，我说那些虚的干什么？”
“哎呀，在这样的好机会面前，你还能沉住气，能想到这些，真不简单，你说的在理儿。当时，我听说公社要破格提拔年轻人，到公社当副书记，心里也有点嘀咕，心想这不是说梦话吗？但听到公社定的是你的时候，又觉得很高兴。我看还是这样吧，咱们见到杨书记和韩主任时，可以问问他们，看咋办。”
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李新发被抽出来在县里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办公室工作，杨伟秋和韩秋生就属他管。他从下边工厂里抽调了四个年轻工人来专门看管杨、韩二人，睡觉、吃饭都不离身。这几个工人并不管他们与案件有关的事情，只负责监督这两个人与外界的隔离和人身安全。开始几天，把这四个小伙子搞得很紧张，吃饭、睡觉、连上茅房都紧跟着他们，时时瞪大着眼睛，只怕出事。但过了十几天，杨、韩二人的神态很平静，加上他们同杨、韩二人都熟化了，甚至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也就放松了对他们的监督，有时还能给他们传递个消息，甚至还能允许他们和家人偷偷见个面。当然这些事情还得瞒着外面的人，特别是县里的头头。
李新发有时来到招待所与杨伟秋和韩秋生两人谈谈话，走时带走他们俩写的检查材料，然后再交给张书记。李新发一直对这两个人很尊敬，似乎很同情她们的遭遇，与他们谈话时也很随和、没人的时候还问吃闻喝，态度很热情。
李新发其实不是任明山的什么亲戚，他是任明山爸爸老战友翟军的外甥。任明山爸爸虽然早就牺牲了，但他的战友翟军在“文革”前是省里的监委书记，“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了，1973年给被平了反，重新恢复了工作，现在是省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翟军是当年任明山的父亲任振华用生命救下的几个老战友之一，自解放以来，每年的清明节或有空来黄龙地区或龙城县时，总要驱车来到向阳公社李家庄来看望任明山的母亲，到任振华的墓前祭奠。李新发在翟军每一次来任明山家时，都要跑前跑后，忙这忙那，所以与任明山一家有很深的交情。他与任明山见了面，不叫“哥”不说话。
任明山带着钟国庆进了县委大院，见了李新发就直截了当的说：“新发，这是我们公社信用社的钟会计，他是杨伟秋的亲戚，今天想去看看杨伟秋，你给行个方便。”
李新发一听就笑着问钟国庆：“他是你什么亲戚？”
“他是我姨夫。天热了，我给他买了些白糖和茶叶，顺便来看看他，还给韩主任和你也带了些。麻烦你给人家说说，无论如何让我和他见个面。”
李新发一听钟国庆的话，就笑道：“杨伟秋是河南人，怎么能成了你的姨夫？”
“李主任，杨书记是河南人不假，可我姨姨是咱本地人也不假呀！”为了能见到杨书记和韩主任，国庆竟然很认真地扯了一个谎。
任明山也说：“新发，你就给那些看守人员写个条子，我们俩宁宁去，不会给你若麻烦。”
“哥，不怕，我带你们去还不行？”
国庆一听李新发的话，高兴得想咧开嘴笑了。但他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跟着他俩，直接来到县委招待所。
上了五楼，李新发带着他俩走进一个挺干净整洁的小会议室，刚坐下，就有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就推开门问道：“李主任，你是否要叫他们俩问话？”
“是，你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杨伟秋和韩秋生一前一后都进了门，他们一见到钟国庆和任明山两人，立刻一愣，但没有说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李新发问道：“老杨，这小伙子说你是他姨夫，是吗？”
“是呀，那还有假？”说着，他板起面孔问道：“国庆，你不在信用社好好上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好长时间了没见到你，今天来看看，天气热了，给你们带来点茶叶和白糖。”国庆从容地答道。
听到这里，李新发便站起身说：“你们说话，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说着就走出了小会议室，出门时，特意将门拉紧。
国庆见状，立即从跨包里掏出茶叶和白糖分别放在他们面前。问道：“杨书记、韩主任，你们受罪了吧？”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杨伟秋先问道：“你们与李新发认识？”
“我明山叔和李主任是亲戚，李主任管明山叔叫哥。”
杨书记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韩主任问道：“县上的学习班办得怎样，现在到了哪一步？”
“学习班已经结束了。我在路上还和明山叔说这个事，我总觉得这个事不靠谱，他们这样搞，是不是能长远？像这样提拔的干部，群众是否会服气？”国庆忧心忡忡地问。
“你管这些干啥？人家叫你上，你就先上去再说啊！”杨伟秋插话。
“我本来心里就有些犹豫，昨天学习班结束时，人家组织部任付部长和我谈话时说，我没干过大队支书，让我这次回来，先到我大队当半年党支部书记，补上这一课再说，可是我不想去。”
韩秋生听了，沉思着点了点头，说道：“关于青年干部的事，最好顺其自然，我看因为我俩的问题，你这事恐怕也要受点牵连，人家不让干，就先在信用社好好干着。只要努力工作，在哪里都有出路。”接着他问道：“官村岭现在怎么样？”
国庆一听韩主任问起了官村岭的情况，立刻来了精神，他说：“大队新班子定了以后，社员们的干劲可大了，不论是队里的生产还是建水坝工程都搞得热火朝天。”
“你们搞的那个试点，现在停下来了吧？”杨伟秋问道。
“我一回到官村岭，就到队里问他们这事，社员们都说，再好的办法都不搞了，书记和主任为了这事都干不成了，我们还敢干？其实我听新上任的大队会计李吉生说：‘嘴上说不搞了，其实各队都干的更欢了，只是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也问不出来。’我看，照现在的情况看，到今年年底，不仅要把水从沟里抽上来，队里的收入，社员们的分配也要大大好于往年。总之，官村岭要大变样了。”
听了国庆的叙说，他们二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那你们俩啥时候能回去？大家可都在盼着哩，昨天还听说社员们要炸油饼、烙饦饦要到县上来看你们哩！”
“这不是你们发动的吧？”杨伟秋反问。
“国庆，你回去还要给大伙做做工作，千万不敢这样，要这样的话，我们在这里就会更不安然了。”韩秋生着急地说。
“你回去再告诉大家一声，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那句话：‘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迟早我们的问题会解决的，不要着急。凑这段时间，我们能安安静静地学习学习，休息休息，将来好好工作。”杨伟秋笑嘻嘻地说。
“我知道，我当时就给大伙说了这个意思，这些我们心里也都十分清楚。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办，就让李主任给我们捎信。”国庆赶紧答道。
任明山听了国庆的话，也说：“杨书记、韩主任，李新发是咱自己人，有啥事都能对他说，不要委屈了你们啊！”
杨伟秋笑着看了看手表，韩秋生也意识到时间不短了，便说：“老任，谢谢你和国庆俩来看望我们，回去见人啥也不要说，有人问，你就说我们正在写检查哩。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很好，不要叫大伙担心。”
杨伟秋听了，也点了点头。
钟国庆和任明山知道时间不早了，便站起身来告辞。出了小会议室的门，他们发现李新发正在走廊上踱步，不时地瞅一眼小会议室的门。
出了县招待所的大门，国庆才觉得肚子饿了，他要任明山和他到红星饭店去吃顿饭，但任明山坚持不去，便只好在街边的小饭摊上坐了下来，每人喝了一碗羊肉泡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