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省人民银行编教材的共有七个人。黄龙地区是钟国庆和清河县人行的财务股副股长李青山,垣中地区是孟县人行财务股股长曹尔青,垣北地区是左石县人行的财务股副股长张惠,另外还有沿汾地区红河县、垣西地区水汾县人行的两个老股长及垣中地区人行财务管理科的畅副科长。
他们七个人被安排在与省人民银行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与其遥遥相对的晋州饭店住宿。晋州饭店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牌饭店,环境优雅安静,设施豪华,服务一流。国庆和垣北地区左石县人行的张惠住在一个房间里,两张宽大的木床,雪白的床单被褥;两个窗户前面各放着一张宽大的深棕色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架绿色玻璃灯罩的台灯,柔和的灯光照射在光滑明亮的桌面上,让人有一种舒适而奢华的感觉。
省人民银行财务管理处的处长叫张逸民,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头,本省定东县人,一口委婉、动听的定东口音。他说话和气,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副处长是曾去龙城县检查过工作的南三强同志,国庆曾当面给他汇报过清理整顿社队财务的工作,虽然只是一面之交,但他一见面就认出了国庆,“小钟”、“小钟”地叫得不停。处里还有两个老干事,也都五十多岁了,一个叫王维民,是个会计专家;一个叫石中山,是处里的笔杆子。
报到后的第一天,大家在财务管理处的大办公室里开了一天会议,由张处长主持。首先明确了借调人员的任务,就是要将本省农村一直沿用的《社队会计辅导教材》的小册子重新系统规范地修订加工整理,重新编撰一下,作为本省农村社队会计的正式教材。特别是要纠正目前社队会计在账务处理中出现的一般常见问题,再补充进去一部分账务处理的实例。张逸民处长谈了编写大纲和本书的梗概、章节和主要内容,按照编写的内容给七位同志作了分工,要求大家按照编写大纲,先拿出初稿,交由王维民同志审阅,最后由张处长审查、定稿。
接受任务以后,大家便回到住处分头编写。国庆的任务是编写账务处理的具体步骤和实例,这些都是他平日给基层会计们经常讲到的内容,本来就很熟悉,但提起笔来编写时,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知道这本教材将是全省农村社队会计们学习和执行的范本,其中的每一句话都要说的准确具体规范,不能有一点含糊和差错。叙述的文字和语句还要言简意赅,要经得起出版社编辑及专家学者的审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交了差的。所以,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首先翻阅了领导给提供的大量参考资料,又和一些老同志交谈,征求他们的意见,理顺思路,然后才开始按照先后顺序,逐字逐句地在稿纸上爬开了格子。
晋州饭店的办公环境确实很好,当他坐在那宽大舒适的写字台前的时候,感到异常的舒适,四周静悄悄的,窗外柔和的光线照射进来,空气新鲜凉爽。国庆和张惠俩背靠背坐在各自的写字台前忙碌着,只能听见笔尖在稿纸上划出的“嚓嚓”的响声。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国庆数了数,已经把五本稿纸写完了。
每天三顿饭都在省人民银行的大灶上吃。伙食费很便宜,饭菜也很简单,早饭是咸菜、发糕、米汤,中午是一大碗玉米面擦格斗,晚上一个二两重的白面馍馍,一碗玉米面面汤,每人一勺炒菜。张惠是垣北人,还能适应,可国庆却有些受不了。每天中午那顿玉米面“擦格斗”真叫国庆发愁。“擦格斗”是一种玉米面做的面食。等锅里的水开了,用和好的玉米面团在礤床儿上擦出一条条短短的“格斗”,在开水锅里煮熟后搭进碗里。每人一大碗,桌子上放着一盆食盐和一壶老陈醋,根据自己的口味,调上食盐和醋,即可食用。吃了两天,国庆的胃里就一阵阵直泛酸水,胸口顶得实在难受。但看到处长们都是这样一人一大碗地吃,他也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意,只好到街上的药店里买了些胃舒平,每天晚饭后吃几颗,强压着胃里的酸水。
每天晚饭后,是一天中最消闲最美好的时光。大家相跟着到附近的“五一”百货大楼闲逛或在“五一”广场上散步。有一天,张惠悄悄地对国庆说:“这几天上街,我就不能看见三十多岁的妇女抱着小孩。一见这情景,我就想起了家!”说着眼圈竟有些湿了。是啊,国庆也有同感,离家时间长了,一股悠悠的乡愁油然而生。
又过了二十多天,大家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编写任务,经处里领导审查后,就算交了差。张处长又召集大家在一起开了个会,然后让大家在市里转转,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国庆回到龙城,刚过了一个礼拜,姜股长又接到张处长通知,让国庆立即动身再到省里去。国庆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编写的那部分有什么问题,所以火速赶去。到省人行财务管理处以后,才发现同来的还有张惠、曹尔青二人,原来是要对前一次编写的全部内容进行系统的编篡、修改、加工。这一次他们没有到外面住宿,而被安排到省人行内部招待所。国庆凭直觉感到这次的时间可能也短不了。
张处长让张惠和曹尔青两个对前次大家编写的初稿进行修改加工,而分给钟国庆的任务是让他编写一个关于宣传生产队民主理财的广播稿,并提醒他最好采用一种群众喜闻乐见,比较生动活泼的方式。并说这个稿件要在省人民广播电台上播放,每天播放10分钟,争取5天以内播放完毕。
国庆一听就眉头一皱,觉得压力很大。自己以前仅给县里的广播站写过通讯报道,要给省人民广播电台写宣传稿那谈何容易?不过张处长既然让自己写这个东西,说明了领导对自己的信任,自己怎么能把“不会写、写不出”的话说出口?
他低着头眨巴着眼睛,略微思考了片刻。便说:“张处长,你说要在广播电台上宣传我们的民主理财,是否用一种对话问答的方式更生动更吸引听众?”
“好啊!用两个人问答的对话形式把我们要宣传的东西播放出去就很好嘛!你先考虑考虑,咱们再说!”
钟国庆回到驻地没有动笔,他拿过张处长给提供的宣传材料翻来翻去,思考着这个宣传材料的提纲、篇幅和播放的时间。这时他想起有一次去龙城县广播站送稿件时广播站老编辑宁老师的一段话:咱们广播站每天播出本县新闻的时间只有30分钟,按照广播员的播音速度,每秒钟3个字,30分钟就是5400字,每天我们编辑播出的稿件数量,大致上就掌握在5400字以内。想到了这些,又想到了张处长的交代,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
他立即把自己的想法给张处长谈了:“张处长,我听说电台播音员播音的速度是每秒钟3个字,那每天10分钟时间,仅能播出1800字,5天时间就是9000字左右。咱们要争取在5天以内把咱们的宣传内容播完,就要把所有的内容分5个部分,每个部分按1800字考虑。”
“好好好!”张处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高兴地说:“小钟,就按你的想法大胆地写吧!不要有任何顾虑,等你写完以后再说。”
回到住处,国庆坐在桌前,眼睛盯着窗外,陷入到一片沉思之中。这时,初到向阳人民公社信用社,刚刚接手社队财务管理工作的情景,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他回想起自己对社队财务管理工作的看法和疑问,来到各个大队检查会计账目时遇到的困难和问题,生产队长和某些财务人员对财务工作的错误认识和各种各样的说法,特别是他在各生产队宣传、推行民主理财制度,动员队干部设立民主理财栏、每月公布财务账目时遇到不理解和抵触情绪,等等,等等,这些昔日的情景都变成了生动的事例和对话直向他的笔下涌来,激动地思绪就像潮水一样在脑海里翻腾。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立刻提起笔来,刷刷的开始了书写。笔尖在稿纸上疾速地跳跃、飞舞,他从来没有这么得心应手,一上午竟写了几十页。只用了两天时间,五个部分的谈话稿就全部写完了。这篇对话的总题目是“小张与耿大叔聊理财”,共分5部分,每部分大致就是1800字的样子。
又用一天时间,将所写的草稿修改了两遍,最后仔细、工整地誊写了一遍,才拿着厚厚一沓稿纸去见张处长。他觉得心里乐滋滋的,充满了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
张处长欣喜地将国庆写的讲稿从头至尾,急速地浏览了一遍,便交给了石中山同志,进一步审查、修改。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石中山同志不愧是处里的笔杆子。第二天,等国庆接过他修改过的稿子的时候,他惊呆了。石中山同志在稿纸的行与行之间以及每页稿纸的上下、左右两边的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地加满了清晰而秀气的小字。国庆将修改后的文字连贯起来看了一遍,对石中山同志的文字水平才真正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人家所修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措辞是那么中肯、准确,那样通俗朴实,这才觉得自己与人家的差距之大。他怀着虔诚的心情,将石中山同志修改过的广播稿认真细致地誊写了一遍,交给了张处长。张处长当即决定印发全省所有财务管理人员人。并派专人给省人民广播电台送去一份,让人家尽快安排播出。五天后,省广播电台就播出了《小张和耿大叔聊理财》的第一期。当国庆从广播里听到广播电台播音员那婉转动听的语调将他亲手撰写的对话播出时,觉得更加生动感人,字字句句更加深入人心。
这次,国庆和他的两个伙伴又用了二十天时间,才办完了张处长交给的任务。他们临回家的那天,天气已明显地热了起来,黄龙地区已到了龙口夺食的夏收割麦的时候。在大家准备离开省人行的前一天晚上,张处长专门与他们三个人分别谈了话。
“小钟,留下来吧,到咱们处里来工作!”张处长微笑着盯着他。
听了张处长的话,钟国庆沉默了,他微微蹙着眉头。过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张处长,我家的条件不行,一家人都在农村里,父母老了,孩子们还小,不要说其他,就是生产队里分个东西,他们也拿不回来!我走了,他们如何生活?”
“是呀,目前是有些困难,但是否能咬紧牙关,度过这几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小钟,还是看远一些,再好好考虑一下,如你愿意来,我立刻就可以让人前去给你办调动手续。”
“张处长,谢谢您的器重和关怀,还是让我继续在龙城工作吧,离开那里,离开我的家人们,我恐怕会不安心的,若因此而影响了咱们的工作,就太对不起你了。今后处里若有要紧事,需要帮忙时,我会随叫随到。”国庆的眼睛直盯着地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只有张处长能勉强听得见。
看到他这样,张处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国庆回到家乡不久,就听说孟县的曹尔青和左石县的张惠都被调到省人民银行财务管理处工作。过了不到半年时间,从人民银行分离出来一部分人员,恢复建立了农业银行,曹尔青和张惠俩分别到了省农行的会计处和政治处,都当了副处长。听到这些消息,国庆虽然羡慕,但并不后悔。他觉得自己出生在农村,家庭条件不容许自己有其他的想法。即使人家再重用自己,让自己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自己能安心为人家工作吗?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还有妻子挺着大肚子担着茅粪担子,一摇一晃在陡坡上爬的情景,肩上的重任不容许他有别的选择。从这天开始,他就死心塌地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在龙城好好工作吧,只要上对得起领导,下对得起家人咱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