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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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以前总以为办公室主任和干事都是一些文人，都是像李士群那种说话文绉绉的秀才，办公室是写材料的地方，不是起草文件，就是给领导准备讲话稿，是行长的秘书班子。其实不然，来到支行办公室以后，他才明白办公室充其量是一个综合服务部门，是一个检查、督促支行各部门完成各项任务，协调各股室之间关系的机构。杂事较多，且大部分是跑腿说话的事儿。姜股长很少给国庆下达写材料任务，即使有时候审查、修改各股室上报的一些报告或经验总结材料，也是他亲自动笔。国庆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姜股长协调好各股室的关系，给大家提供服务，当好后勤，督办行长交给的其他工作任务。
在新的一届全行职工代表大会上，国庆被选为支行工会副主席。所以，每天各种杂事就更多了。不过，从早到晚，虽然忙碌，但国庆觉得忙得有趣，忙得有价值，忒有一种成就感。他暗暗在心里说，一定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千万不能给提拔自己的人丢人，让别人看了笑话。
记得还在人民银行时，每逢冬季来临，职工们早早就开始发愁冬季取暖的用煤问题。县煤建公司的煤场上只能买到那种粉状的阳泉煤沫，要取暖，就必须把它和成煤糕，填进炉膛。但它火力小，不暖和，还有一种呛人的怪味，就这还要凭煤炭票购买。有一天，国庆在街上办事的时候，看见145军工厂的一辆装满乌黑发亮钢炭的大卡车在街边休息，司机室里一个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女司机，手里正端着一个大茶缸在喝水。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近她，向她打听那车上的钢碳的价格。国庆匆忙经过，只听她说那钢炭是从太行山深处的上党地区拉回来的，说价格也不算太贵，一吨8块钱。看看汽车上那闪着黑亮光泽的钢炭块，国庆不禁想到：假如用行里的大车，给每个职工拉上两吨钢炭，做取暖用，岂不是大好事？国庆觉得自己作为工会副主席，还是办公室的副主任，就应该帮大伙解决好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饭后，国庆与姜股长在办公室里聊了起来。
“姜主任，我有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国庆有些犹豫地说。
“啥事？你说嘛，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姜股长喝了一口茶，笑呵呵地说。
“咱们农行是一个新单位，正在招兵买马，咱们是否在关心职工生活、搞好职工福利方面做些努力，在提高我们农行的知名度和吸引力方面做做文章？”
“你说得对，是有这个问题，前几天听人事股的董股长说，他在县人事局办理招工手续时，有个熟人特意找到他，要把他女儿的招工档案退给他，他想让女儿去商业局的百货大楼当营业员，董股长只好将他女儿已经办了半截的招工手续退给了他。看来外边还有些人看不起咱农行哩！快说把，你有什么想法？”
“我是想，现在咱行的职工并不多，加上新来的同志，一共才七八十个人，咱们若是利用上边给配备的解放牌大卡车，在天冷以前，到上党地区的煤窑上拉回一些钢炭，分给同志们取暖用，还不是给大家办了件好事？”
听了国庆的话，姜股长笑着点了点头，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个是出产钢炭的煤矿在上党地区的大山里，离咱们最近的煤矿也有100多公里，且大都是山路，一车顶多能拉五六吨，钢炭钱由员工个人出，但运杂费恐怕不会少，所以要办这事，必须得向行领导请示，说不定还要上行务会研究；第二个问题，现在咱行的司机只有一个，就是尚行长的女婿小何，那可是个老爷腿，你能使得动？那么远的路，费用和开支问题咱也不好控制！”
国庆一听，觉得还是姜主任考虑得多，看来他明显有些顾虑。
但向来就固执的国庆并不想放弃自己的打算，他接着说：“拉钢炭要花一些运杂费，这肯定要经行长同意；但至于小何的问题，我是这样考虑的，拉炭，路远、辛苦，肯定没有坐在家里舒服，咱是否按照拉炭的数量和路途的远近计算一下，给他出一点补贴，那家伙烟瘾大，每天再给他发包好烟，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估计给每户职工拉2吨，顶多有二十车也就够用了。”
“国庆，你说得有道理。干啥没有困难？可是要怕困难就啥事也办不成了，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和领导们商量，只要定下来，咱们马上就办。”
姜主任抓得很紧，给职工拉钢炭的这件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尚行长发了话，此事由工会副主席钟国庆具体负责。
过了中秋节，就到了阳历的9月下旬，正是农村里收秋种麦的旺季，距离法定的取暖期11月15日也不到两个月了。国庆觉得不敢再耽搁了，如果时间再往后拖，天冷了，万一山上落了雪，拉炭的车又多，路又滑，那就麻烦多了。因此他找来了行里的司机小何，与他商谈拉钢炭的事儿。
小何叫何永福，二十二三岁年纪，偏分头，西装革履、喇叭裤，是个时髦青年。其丈人是行里的一把手尚行长，媳妇尚美丽在支行会计股上班。行里就小何一个司机，两台车。一台是尚行长出门办事坐的那辆绿色的“212”，另一台就是上级刚给分配来的一台长春第一汽车厂生产的“解放牌”大卡车。当时公路上跑的汽车很少，会开车的司机更少，因此小何显得很神气。成年四季。不论什么时候，他都穿得很干净、阔气，打扮得很时髦入时，乌黑油光的偏分头，白白净净的圆脸庞。看了他这副样子，谁能把他和一个汽车司机联系起来？平日间，“212”很少出动，大车动得就更少。半年了，大卡车只到地区农行拉过一次账表，成天在车库里放着。这样一来，小何就显得很清闲，上了班就干脆坐在他家里，行里要出车，办公室就派人到他家里去叫他。
此刻，他坐在钟国庆的对面，嘴角上叼着一根香烟，眯缝着眼睛，有个没事人一样，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在听国庆说话。当他听到国庆想让他开着大车上山拉炭的话时，立即就有些反感。一丝轻蔑的冷笑在他的嘴角上跳跃了一下，接着歪过头朝窗外瞅了一眼，使劲弹了一下手中的香烟，白色的烟灰掉在他那深褐色格子呢料子的西装上，他一边轻轻弹去了衣角上的烟灰，一边不屑一顾地反问道：“钟主任，上党的钢炭确实不错，但你去过那煤矿没有？你知道那路有多难走吗？那样的山路，你敢把车开上去吗？”
国庆一听，吃了一惊，觉得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山路都不敢开，你怎么敢当司机呢？人家军工厂的女司机不是开着大车，把满满一车钢炭从那里拉回来了吗？他明知小何在刁难自己，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与他讲道理，也不能像和一个平常的员工那样谈事情。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笑着说：“何师傅，我连汽车的方向盘都没摸过，哪里还会开车？再说，我没有去过山上的煤矿，当然不知道那山上的路有多难走了。不过，我听尚行长说过，说你十几岁就跟上你姨夫学开车，说你的开车的技术，一般人是比不上的。我想他军工厂的女司机都能把饱饱一卡车钢炭拉回来，你还能有啥问题？”国庆说到这里，故意用佩服的眼神，盯着他笑了笑。
听了国庆的话，小何不吭气了，过了半晌，他尴尬地笑了笑，脸朝天向空中吐了几个烟圈，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国庆接着说：“再说，上山拉炭肯定辛苦，咱行里还能不考虑你的奖励和加班费问题？不然是这样，咱们开始时先少装一些，试着跑一趟，你看如何？”
这时，小何终于说话了，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说：“也行，钟主任，不然咱先拉一趟，试试看吧。”
“那你回去给车加满油，咱们明天早上六点就动身，我陪着你去。”国庆趁热打铁。
“行吧！”
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的时候，国庆就来到小何家门口，叫了半天门，才听到有人走了出来，大门开了一道缝，支行会计股的会计、小何的爱人尚美丽微笑着，有些抱歉地说：“哎呀，钟主任，真对不起，小何昨天晚上与他的几个朋友喝得太多了，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拉炭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听了尚美丽的话，国庆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但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说：“哦，看来今天不行了，那是这，你告诉他，今天晚上做好准备，明天一大早一准出发吧！”
次日早上，天麻麻亮，国庆又来到小何家的门外时，小何还在睡梦之中。国庆敲了半天门，小何才揉着眼睛走出来，他抬起头来，朝天上望了望，说：“天阴得这么厉害，今天敢出车吗？”
“我昨天晚上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天转多云，没事，咱们走着看着，万一下了大雨，咱们就地休息，反正是第一趟，咱们可以摸摸情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前门香烟，递给他一支。小何接过烟点上，香喷喷地吸了一口，微笑着说：“那就走吧！”说着又返回家里去了。
等小何洗刷完毕，穿上工作服，发动了汽车时已经快7点钟了。
小何开起车来确实利索，车一出县城，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宽阔的大路上飞驰起来。国庆既佩服他的开车技术，又有几分担心，他婉转地提醒他：“小何，咱匀匀地走，不着急，一天一趟，消消停停就回来了。”但小何已经开惯了快车，国庆的话成了耳旁风，汽车仍像一只离弦之箭，向前驰去。
小何的烟瘾真不小。为了他专心开车，国庆坐在一旁，专门给他点烟，车还没有到煤窑，半包“大前门”就被他吸完了。
快吃中午饭的时候，车终于开到一座小煤矿跟前。他们下车一看，发现钢炭的质量不错，像小山一样的煤堆上，乌黑、油光闪亮的炭块，像一块块黑宝石。不过，来这里拉炭的车却不多。矿主为了拉住拉炭的客人，多销一些煤炭，采取了各种措施，除了接待顾客的态度很热情以外，还免费供给拉炭客人饭食，并明目正胆地塞给司机小费，标准大致是一吨5毛钱。但钢炭的价格，一吨才8块钱。
小何围着煤堆转了一圈，然后凑近国庆悄声说：“钟主任，干脆就在这儿拉吧？”
“行！这里的钢炭不错，路也近。”
国庆看了看车上的仪表盘，发现从龙城到这里已经跑了150公里。
由于是第一趟，还不摸路况，国庆与小何商量了一下，先少装一些，按照车辆标定的重量拉，一车装5吨。但那些装卸工人的工资是按照装炭的重量的多少计算，所以，国庆紧挡慢挡，一过磅就是5吨半。
过了磅，付了款，办完一切手续。国庆就与小何在煤矿指定的小饭馆里吃过午饭。尽管饭菜口味不怎么样，但还算干净，每人吃了两个饼子，国庆又喝了一碗豆腐汤，小何还喝了两碗牛肉丸子汤。
回来的路上，尽管车上装了5吨半的钢炭，但跑起来仍然很轻松，就是到了距离很长坡度很大的路段上，只是速度稍慢一些，并不显得太吃力。国庆问：“还敢多装吗？”
小何蛮有把握地说：“没事，再装半吨没有一点问题。”
国庆趁机说：“150公里路，拉了5.5吨，合计是825个吨公里，行里规定一个吨公里补贴2厘，今天应该给你发补贴1块6毛5分钱，如果拉6吨，就应该补贴1块8毛钱。”
小何听了，点头笑了笑。
天快擦黑时，小何开着车进了支行家属院，将钢炭卸在空地上，像个小山包一样堆了一大堆，看了那黑亮黑亮像黑宝石一样的钢炭块，人们没有人不说好。
国庆提议马上去加油，小何便马上就发动了车。坐在车上，国庆问道：“这一趟不知烧了多少汽油？”
小何说：“一加油就知道了，今天早上动身时，油箱里满满的，一会儿仍然加满，能加多少就是今天烧了多少？”
结果，一共加了36升，国庆看了一下仪表盘，显示今天一共跑了300多公里。国庆告诉小何：“今天一个来回跑了300多公里，烧了36升汽油，百公里耗油12升，也不算多嘛！”
小何说：“新车嘛，如果路好了，还能少烧一些。”
回到办公室，国庆又详细核算了一下：加油36升，一升0.7元，计25.2元，司机出车补贴：这一趟单程150公里，拉了5.5吨炭，就是825个吨公里，吨公里补贴2厘钱，应该补贴1.65元，一盒前门香烟0.5元。拉了5吨半钢炭，费用共花去27.35元，平均一吨钢炭的直接运输成本约是5元。
吃过晚饭，国庆来到姜股长的宿舍，汇报了拉第一趟炭的情况。他说：“姜股长，我刚刚核算了一下，拉一吨炭的直接运输成本是5块钱，这已经把汽油钱，司机补贴和卖香烟都算进去了。也就是说，每个职工拉两吨炭，行里要贴10元钱，全行得700多元。”
“行、行！700多元钱，将来从职工的福利费中开支了。怎么，小何的积极性如何？”姜股长仍然笑呵呵地问道。
“小何的表现好着哩，积极性很大，看来物质刺激对他很管用。你想，他一个月的工资才30多块钱，咱们每一趟就给他按吨公里补了一块六毛多钱，又给买了一盒好烟，这就是两块钱了。再说，煤窑上免费管饭，还悄悄塞给他几块钱小费，他还能不积极？”
第二天早上，等国庆来到家属院时，小何已经准备停当，正在擦车。国庆一上车，小何就立即发动了汽车，他们俩又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第二天装了6吨，天不黑就回来了，一路上很顺当，一切照旧。卸完钢炭，国庆问：“明天，你一个人去行吗？”
“行，路也熟了，一个人去也行，不过若有个人陪着还是好一些，免得我发困打瞌睡。”
“那就每隔两天我陪你一次，明天我在家把这些炭给大家分一分，不然再拉回来炭都没地方卸了。”
第三天早上，小何一个人开着车，早早就走了。国庆在灶房门口贴了一个告示，将这两天拉回来的钢炭，分给了五名职工，每人两吨。由于过磅分炭时大家都很认真，所以给5名职工都分了以后，还剩下一大堆，有一吨多的样子，看来并没有出现亏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