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睁眼,国庆发现睡在自家的炕上,妻子和孩子们就睡在自己的身边,心里高兴地说:嗨!又回到自己家了!立刻就有一种温馨的幸福感。但他没有恋床,轻手轻脚的穿上衣衫,先将茅坑里的大粪担了三担,送到刚割过麦子的自留地里。担完大粪,又找来水桶从巷里的自来水管上给水缸里挑满水。这时,李贞已经将自己的被褥和行李整理停当,他赶紧推出自行车,将铺盖行李往自行车上捆。
“啊!昨晚到家,一大早就走?这是怎么了?”母亲看见国庆在捆行李,就奇怪地问道。
“妈!学校催得紧,近日就要开学,还在山东时,人家就给我写信,叫我尽快报到。就先去吧,等把一切安顿好了,我再回来在家里好好停几天。”国庆解释道。
“在外面停了半年,连吃一顿饭也没吃就要走?干脆吃过早饭再走吧?”父亲听说儿子要走,也从家里出来阻挡。
“爸,就让他走吧!强留下他,他心里也不安宁,昨天夜里他已经和我说好了,才到人家一个新单位,耽搁了人家的事情不好。”李贞只好向两个老人解释道,她知道不给两位老人解释清楚,老人也许会起疑心的,说不定他们会误以为小夫妻俩闹意见了。
国庆匆匆告别了家人,骑着自行车,不一时功夫就来到龙城县农行门前。他推着车子走进农行的大门,将带着铺盖行李的自行车放在他熟悉的院子里,便直奔姜主任的办公室。
姜主任戴着老花镜,正在全神贯注地批阅一份文件。看到国庆进来,立即卸掉花镜,热情地给国庆让座倒水。国庆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明湖”牌香烟,恭恭敬敬的放到姜主任的面前,说:“刚从山东带回来的,你尝尝!”
姜主任笑了笑,没有言语,拆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说:“嗨,味道还真不错。”
“学习结束了,要到干校上班去了?”姜主任顺口问道。
“还在山东学习时,就接到了学校的信,说是第一期的培训9月1日报到,已经给我安排了课程,让我回来就赶快到学校报到。其实,我也想赶快到干校去,见见学校领导和同事们,究竟让我什么时候上课?怎么上法,咱也要有个准备啊!可是学校在什么地方,我还不知道。”
“学校就在去北垣路边的朝阳沟里,县供销社原先在那里有个腌咸菜的副食加工厂,干校利用人家的闲地方。”姜主任接着又问道:“学校让你教什么课程?”
“还是生产队会计知识。”
“那还不是你的拿手好戏?要讲这门课,你还有啥难的?肯定没问题。不过学员是来自全省的,你还不敢小看,是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那是,咱既然应承了人家,就得把任务完成好,不能给那些推荐咱的领导丢人。不过,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次讲课的对象不同,所以还得好好准备准备。”说着,国庆转过脸,就准备动身。姜主任又问道:“你还没去过那地方,干脆让小何开车送你一下。”
“不啦,不啦,我骑着自行车哩!朝阳沟很好找,我先去。等你有了空,过来看看我们的干校!”国庆说完,就离开姜主任的办公室,骑着车子,向朝阳沟赶去。
出了县城,顺着一条油路往东走了20多里地,就看见路北有一条窄窄的沙子公路向一条山沟里伸去,国庆骑着车子下了油路,继续沿着这条能跑一辆大卡车的乡间沙子公路又走了有两三里路的样子,就到了这条公路的终端,两根砖柱子中间夹着两扇油漆剥落、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挡住了去路,没问题,看来这就是干校了。初看到这样两扇铁门,国庆不免产生了一丝凄凉的感觉,怎么眼看就要开学了,学校的大门还是这样一副样子。
进了大铁门,只见院子里有许多人正忙碌着,有的在院子里铲除杂草,有的正在刚刷过油漆不久的窗扇上安装玻璃,国庆看了看他们,连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郭校长住在哪里?”
一个正在铲除杂草的年轻小伙子向一排用青砖砌起的窑洞指了一下,说:“那不是,右边第一个窑洞就是郭校长的办公室。”
国庆将自行车停在窑洞前面,在郭校长的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屋门就忽的一下从里面被拉开了,一股浓重的香烟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国庆一看,屋子里坐了不少人,只听郭校长笑着喊道:“这不是我们的钟老师回来了!来,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着伸手指着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这是我们的李忠民副校长。”
钟国庆赶紧点了点头,走过去与李副校长握了握手,李副校长看来快50岁了,他身材修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黑色的皮鞋,一副黑边框近视眼镜。他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郭校长继续介绍:“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张主任。”
国庆又和张主任握了握手,点了一下头。顺便打量了一眼,只见张主任没有留头,光溜溜的脑袋上大部分头发已经秃掉了,两边的鬓角上已夹杂着银色的白发。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自我介绍道:“张有鱼。”
“这是我们总务处的文主任。”
国庆又回过头握住了文主任的手,觉得他似曾相似,便问道:“文主任不是在地区农行工作吗?”
“是呀,地区农行会计科。”文主任虽然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但也四十多岁了,他留着偏分头,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嘴角正叼着一支精美的黑色烟嘴,一股白色的烟雾,正袅袅盘旋、上升。
“你们教务科的科长暂时由李副校长兼着,我们的会议马上就结束了,一会李校长会给你安排你的教学任务,不然你先在他房间等一会儿?”
国庆听了,立刻转脸退出房间,这时,李副校长也跟了出来,他推开自己的窑洞的门,将国庆让进屋里,就又去开会了。
李副校长在郭校长那里开完会,就回到他的房间。他首先给国庆介绍了这期培训的任务和计划。他说:省农行给龙城干部学校第一期的任务是培训全省新招的120名即将走上信贷工作岗位的年轻干部,时间三个月。目标是,通过学习,使他们对于农业银行的信贷工作有个全面系统的了解,掌握信贷工作的基本知识和技能,回去后就就能从事一般的日常业务工作。根据省行的任务,学校决定,9月1日报到,共开设货币银行学、农业信贷、银行会计、计划统计和农村生产队会计等5门课程。
李副校长给国庆介绍完了总的情况,又说:“在你没有回来之前,我和另外几个老师们已经就这次培训的教学问题研究了一次,这期培训,虽说有3个月时间,但是除了星期天和节假日,加上省行有关领导来还要组织一些专题讨论,我们有效的上课时间最多也就是70天时间,每天上午4个小时的上课时间,下午4个小时是学员们自习、做作业的时间。你讲的“生产队会计”课,给你8天,32个课时,你看够吗?”李副校长说完,微笑着盯着国庆的脸。
国庆联系他过去培训生产队会计的经验,思考了片刻,说:“我看,你给安排的时间完全够了,咱们这些学员,并不具体处理生产队的账务,也不搞社员们的决算收益分配,只要懂得生产队会计的记账方法,知道生产队的会计们是如何处理收入和支出的会计业务,能看懂生产队的会计账目,知道生产队资金的活动规律,会分析生产队的资金平衡表就行了,所以我觉得,咱们的任务就是让学员们掌握那些应知应会的基本知识,通过检查农村生产队资金活动情况,审查生产队的贷款申请,确定我们银行贷款的发放、收回的额度和时间。李校长,我初步是这样理解的,不知对不对。请你再给于指导帮助。以便我在备课的时候,采取一些措施。”
听了国庆的话,李副校长又微微笑了。他毕业于平阳大学政治系,来干校前在邻近一个县的农业局当副局长,对与农业和农村工作很熟悉,但对于农村生产队的会计业务和农业银行的信贷业务却还不太内行,他没有料到,国庆的几句话,竟把这些问题讲得如此清楚透彻,不由得直点头。他说:“钟老师,我没有任何意见,对于你讲的生产队会计的课程,就按你考虑的准备吧,如在教学中发现什么问题,咱们可随时研究。我原来考虑你从山东回来的迟,还要熟悉教材、备课,所以将你讲课的时间安排得稍微靠后一些。其他老师已经准备了好长时间,已备好了课,都在一起试讲过了。你看咱们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可以,可以!李校长,这次是来自全省的新学员,我一定得好好准备,将自己担任的教学任务完成好,一切根据学校的教学计划进行,如果需要我提前讲,也可以,需要试讲的话,就请你安排。”
“那好,你今天先准备一下,咱们明天上午,把另外几个老师请来,你先给大家试讲一下。”
国庆笑着点了点头,说:“行吧,李校长,我的宿舍和办公室在哪里,我先住下来再说。”
“哦!光顾谈工作了,走,咱们去把你的行李和铺盖先安顿好再说。”
国庆的宿舍兼办公室被安排在第二排窑洞里,就在那4间瓦房教室旁边。不足20平米的一个砖砌的窑洞,里面已经住着一个刚从省财经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李副校长有几分歉意地说:“将就将就吧,目前咱们的条件艰苦一些,省行的王行长前几天专门从平阳赶到我们这里来,将我们的宿舍、教室和灶房都细细看了一遍,他说:现在我们农业银行刚刚恢复,条件不好,但我们要发扬当年的延安精神,办‘抗大’式的学校。”
推开宿舍的门,一个二十来岁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趴在桌子上看书,李副校长笑了笑说说:“这是张兴泽老师,刚走出财经学院的校门,他讲‘货币银行学’。”说着转过脸来,指着钟国庆说:“这是钟老师,刚从山东培训回来,讲‘生产队会计’课,你们俩就住在一起吧。”说完就要动手帮助国庆解行李、铺床。那年轻的张老师马上赶过来,和国庆两个三下两下就将行李从自行车上解下来,在那张空着的单人木床上铺展开来。
第二天早饭后,国庆按照学校的安排,与张兴泽老师跨进教室的门槛时,发现郭校长、李副校长及所有的老师们,还有办公室的张主任、总务科的文科长都已经在教室里的前几排正襟危坐,面前课桌上还放着笔记本和钢笔,俨然一副认真听课的架势。人们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无形之间给走上讲台,准备试讲的钟国庆增加了压力。
没等国庆说话,李副校长就说:“现在就请钟老师给咱们试讲。”
郭校长带头拍响了巴掌。
国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讲台上乌黑的黑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崭新的讲桌上放着一根教鞭和一盒白色的粉笔。他迈步走上讲台,瞅了一眼坐在自己眼前的领导和各位老师。将手中的教科书和讲义放在讲桌上,却并没有打开,他要学着山东财经学院那个脱稿讲课的马教授那样,脱稿给大家讲。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说:“各位领导和同志们,我现在给大家试讲‘生产队会计’课,请大家批评指点。需要说明的是,参加这次培训学习的都是刚刚走上金融工作岗位,从事我们农业银行信贷工作的年轻同志。根据我们农业银行目前工作的实际需要和我们多年来的工作实践,我认为,要做好我们农业信贷工作,若不懂得农村生产队的资金构成、运动和资金周转的规律,看不懂农村生产队会计的账目,不会分析生产队的资金平衡表,那就很难做好我们的农业信贷工作。农村生产队的资金什么时候会出现闲置?什么时候又会发生紧张,需要我们银行的贷款给以支持,应该给他们发放多少贷款合适?期限多长?什么时候应该收回到期贷款?我们应该通过做好哪些工作,才能使我们的信贷资金发挥最好的效益,并避免信贷风险?目前农村生产队最容易出现信贷风险的地方在哪里?对于以上这些问题,只要大家认真学好了‘生产队会计’这门课程,便基本就会有个大致的了解。只要我们利用我们学到的知识,联系我们农行信贷工作的实际情况,努力实践,我们就不愁做不好我们的信贷工作。
‘生产队会计’课真正要讲起来、学起来,确实比较繁琐、复杂,特别是咱们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生产队财务会计的新同志,对于其中的许多术语和账务处理办法,可能马上不好理解。但大家也不用发愁,也不用着急,咱们的课堂教学,尽量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大家是搞银行信贷的,不需要去具体处理生产队的每一笔账目,不需要给社员们搞收益分配,只要弄明白生产队会计是如何处理这些具体业务的就够了。因此,我的意见是,对于这门课程的学习方法,是否应该像有人曾说过的那样‘带着问题学’‘急用先学’?我过去给生产队会计们讲课比较多,给咱们银行干部讲这门课还是第一次,没有经验,所以也是在摸索,我希望咱们共同学习,互相帮助,取长补短,教学相长。努力完成好这门课的教学任务。”
讲到这里,国庆拿起一根粉笔,很潇洒地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大字:“农村生产队会计”,接着在第二行又写上几个字:“生产队的资金构成”。他从容地将粉笔放在粉笔盒子里,然后正式开始讲课:“今天,我想从生产队会计的最基本的要素开始讲起,第一课,咱们就讲讲农村生产队的资金构成......”
刚讲到这里,只见李副校长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打了个手势,然后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大家可以议论议论,给钟老师提提意见,以便他在给学员讲课时改进。”
“呱呱、呱呱......”与国庆同住一屋的张兴泽老师带头拍起巴掌,接着大家都纷纷拍起手,张兴泽高兴地喊道:“不错不错,钟老师第一次试讲,就讲得这么好,比我们学校有的教授讲得还要好。”
李副校长也感慨地说:“国庆同志讲得确实不错,我真没有想到。怎么?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教员?”
听了大家的夸奖,国庆的脸忽地一下变得通红,他正准备给大家解释一下,但郭校长却吐了一口烟,笑嘻嘻地说:“我了解一点情况,听省行社队会计管理处的张逸民处长给我介绍说,国庆同志在公社信用社和县人民银行时都当过社队财务辅导员,专门给农村生产队的大小队会计们讲课,目前这本《农村生产队会计教材》就是他亲自参与编写的呢!”
“怪不得,他讲起课来这么自然、老练,对生产队会计知识那么熟悉,加上又熟悉我们农业银行的信贷工作,让他来讲这门课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李副校长边说边直点头。
讲“农业信贷”课的王春生老师原来是沿汾地区农业银行信贷科的老科长,快50岁了,当年也是从省财经学院毕业的。这次省行将他调来,就是让他主讲“农业信贷”课的。多年的工作环境和生活习惯,将他造就成一个“大烟囱”,你看,他那肖瘦的脸膛,被香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和手指及他身上那一股特有的香烟味都在向人们显示他抽烟的历史和烟民的等级。他那文质彬彬的言谈举止也让人们感到一种气度不凡的书卷气。当他听完国庆的试讲,第一反应是不停地摇头。国庆看到他不断地摇头,便以为他对自己的试讲肯定有些看法。便在他身边坐下来,恭敬地问道:“王老师,你是老专家了,请你给指点指点。”
他这才客气地点了点头,与国庆握了一下手,悄悄地说:“你讲的不错,过一会儿,咱们再聊。我先给李校长说几句。”然后转向李副校长,说:“李校长,是否把我的课往后再挪一挪,我还得好好修改一下我的讲义,甚至要重新考虑一下我讲课的思路,将准备好的讲义推倒重来。因为我刚才听了钟国庆同志的试讲,受到很大启发,我感到我们这次讲课的关键要有强烈的针对性,并一定要理论联系实际,只有这样,学员们才能听进去,才能使我们的短期培训真正发挥作用。”
王老师刚刚说完,张兴泽老师也有同感,他说:“李校长,干脆把我的课也往后推一推,让钟老师先讲,我的讲义也需要再加工加工。”
听了两位老师的话,郭校长很感动,他笑着对王春生和张兴泽说:“你们一老一小两个老师的态度让我很感动,你们对于教学既然这样认真,李校长完全可以考虑你们的要求。”
“这个问题好说,钟老师,不然你就给咱打个头炮,你先讲,你讲完了,张老师就接着讲他的‘货币银行学’,大家都按原来的安排,依次类推,大家看行不行!”
“行,就这样,我们也再好好准备准备。”剩下的两个老师也表了态。国庆的试讲就这样结束了。但国庆知道,他讲得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大家之所以赞美他,可能是他今天试讲的时间太短,大家还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罢了,他在心里说:咱可不敢被同事们的恭维冲昏了头脑,回去一定要再把讲课的提纲准备得细一些,决不能把这头一炮打哑了,辜负了学校领导和同事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