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信贷培训班在阳历五月底以前结束了,黄龙地区一年之中最繁忙的龙口夺食的季节也来到了。学员们都匆匆离开干校,怀着急切的心情回家去了。整个学校就剩下教职员工,昔日熙熙攘攘的校园里一下子显得异常冷清。早饭后,国庆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准备给领导请两天假,回家去看看父母和家人。再说,今年是家乡真正实行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小麦的收割、碾打、晾晒、收藏,成了一家一户的事情。按乡亲们的说法,庄稼汉们就像土改那时一样,各家各户都分得了自己的土地和农具,努力去奔自家的光景去了。国庆在外工作,家里一伙老弱病残,要把地里已经成熟的7、8亩小麦割倒、拉回、碾打,扬净、晒干、入库,有多少农活要在那7、8天时间里干完呀!他清楚地知道,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往往因为迟动手一天、一晌、甚至一小会儿时间,成熟的麦子就会被风刮走,被冰雹或骤雨打落在地里头,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就会付之东流。老百姓把夏收割麦叫做龙口夺食,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呀!一想到这些,怎么能在这宁静的办公室里坐得住呢?
可恰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了起来,国庆拿起电话,问道:“我是龙城干校钟国庆,请问你是哪里?”
“哦!是钟主任呀!我是省农行办公室,根据刚刚结束的行长办公会议精神,请通知你们的李忠民副校长带上现有的4名教员,还有你,一共6人,后天早上在省分行报到,参加紧急会议。”
国庆一听那甜甜的尖细的女高音,就知道是省农行办公室的干事小周。他赶紧问道:“小周,我问一下,会议内容是什么,会期多长时间?”
“哎呀,会议内容我不清楚,王主任让我告诉你们,来时带上换洗的衣裳,可能时间比较长。”
放下电话,国庆刚才的一片欣喜的心情被一扫而光,回家收麦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他的眉头上立刻绾起一个疙瘩:哎呀,这家伙,怎么办呢?不但不能回家帮助家里收麦,还要离开龙城县到几百公里外的省城去开会,还不是短时间。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嗨!有什么办法呢?他悻悻地拿上桌子上文件,向两个校长居住的窑洞赶来,他得赶紧把这两件事都报告给他们。
将这件事报告给两个校长以后,国庆便给办公室的老干事崔能行交代了一下,说他有急事得回一趟家,便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向家里赶去,他虽然不能回家收割麦子,但他得提前与父母、妻子把夏收割麦的事情商量、安顿一下,不能让他们束手无策,太着急、太熬煎啊!
当国庆骑着自行车,赶了三十多里地,一头大汗回到家乡时,正是村里人吃晌午饭的时间。父亲看见国庆回来,笑着问道:“割麦还得几天时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贞边把饭碗往桌子上端,边说:“是不是这期培训结束了,学校放几天假,让大家休息休息?”
国庆听了父亲和李贞满怀欣喜地发问,心里有些内疚,反而说不出一句话,他假装着口渴,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母亲插了一句:“走了一路,又热又渴的,赶快吃吧,吃过饭再说不迟。”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在小饭桌旁坐了下来。李贞一看国庆的表情,就知道国庆又有了特殊情况,看来割麦又指望不上他了。
国庆看了李贞一眼,知道她已经猜着了几成,便说:“爸,今年割麦又指望不上我了,早上接到省行通知,让我后天就去平阳报到开会,据说时间还不短。”
“噢!我说嘛,你咋回来得这么早?”父亲显然有几分失望。
“不过,你们也不要熬煎,在路上我都想过了,我看咱家今年割麦也用用人家那种联合收割机,虽然花点钱,但省事多哩!”
“唉!咱们的麦子可不敢用那机器收,糟蹋粮食太厉害,去年队里割麦时,队里就用过了,大家都说麦穗上的麦粒脱不净,地里边还撒了不少麦子,人们都心疼死了!”父亲一听用收割机割麦,就有些担心。
国庆看了看父亲,笑着说:“我也听说那机器割得有些问题,但那是那台机器的问题,听成娃说一队去年用的那台收割机就不错嘛!又干净又快。再说,就是糟蹋一点,咱早早把麦子收回来,总比大风和冰雹来了,把麦子打在地里强吧!”
“那还用说?”
国庆见父亲不再反对,就又说:“你们就不要管了,一会我去找一下成娃,到时候让他给咱操心找一台好一点的收割机,花多少钱,我将来和他算。”
“那也行,你也不要为割麦的事太操心,干了人家公家的事,还能由着咱个人?反正就那七八亩地,用收割机收,也就是一个钟头的事情。”
吃过晌午饭,国庆赶到队长成娃家,把家里那些割麦收麦的事都交代给他。并从口袋里掏出100块钱,交给他,说:“成娃哥,就麻烦你了,这些钱,你先拿上,等割完麦,咱再长退短补。”
成娃将那10张10元票面的票子装进口袋,点了点头说:“你就放心走吧,你这一手人也太难了!再说,端人家饭碗也不容易,五黄六月这龙口夺食的时候,叫你坐在那里开会,哪能坐得住?”
“人家哪里知道咱庄稼汉的苦?哪里能知道麦陇里的热?坐在办公室里还要开电扇哩!”
“你回去给五叔说一声,叫他不要熬煎,有啥事就给我说!”
国庆一边点头一边招手,满怀感激地离开了成娃家。
当李忠民副校长带着龙城干校的5名年轻人,坐了一天火车,在省农行的招待所里住下以后,便立即给人事教育处的刘处长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上给他报个到,问了个好后,便问道:“刘处长,分行把我们通知来,究竟有什么紧急事情呢?”
刘处长是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工作的原则性很强的老干部,他说:“是有件急事,可能是要组织几个工作组,下去搞一些调查。这件事是王军行长亲自布置的,明天开过会,咱们再具体说吧。”
李忠民一听,心里就想:搞什么调查?看来会议精神暂时还保密,要不,刘处长哪能不细说?恐怕是他不便于透露罢了。
次日上午,李忠民一行在招待所吃过早饭,便往分行会议室赶来。当他们推开分行会议室那扇厚实的大门时,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人事教育处的刘处长,监察室的魏主任,办公室的王主任几个坐在前排,他们身后还坐着几位老处长和几位年轻干事。李忠民带着的几个人在后边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王军行长就推开门,一脸严肃地走进来,他威严地吭了一声,就独自在大家对面的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这时,省行监察室的魏文涛主任,一个瘦瘦高高的秃顶老头,弯腰凑近王行长耳语了几句,然后站直了身子面对着大家说:“今天大家都能按时到会,很好!现在咱们开会了。根据基层行一些同志反映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发现最近一个时期,一些支行管理比较混乱,工作上不去,各种事故却频发不断。经初步分析,这些问题的出现与这些行的领导班子有很大关系,主要是因为这些单位的领导班子不团结,工作作风上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个别单位的问题还比较严重,所以我们必须采取得力措施,对一些问题较多、无法自行解决的单位,我们要派驻工作组前去调查整顿。经分行行长办公会研究决定,我们要组织4个精悍的小分队,首先进驻四个支行。现在请王行长给大家作指示。”
刚有人呱呱拍起了巴掌,就被王行长打断了,他忽地一下站起身来,严肃地摇了摇头,摆了一下手,制止了鼓掌。他瞪圆了两只豹子一般的眼睛,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嗨嗨”地笑了两声,说:“大家辛苦了,我知道,你们接到通知,就放下手里的工作,赶紧来分行参加这个会议。特别是龙城干校的同志们,最近你们克服了种种困难,一连举办了两期培训班,情况我都听说了,效果不错,成绩不小,我代表分行领导谢谢你们。其实,我们农行恢复成立这几年来,我们各级行的工作都抓得很紧,做出了突出的成绩,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有极个别地方也确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必须要引起我们的重视。你们这次下去,一定要坚持原则,坚持党性,坚持我们的行规行纪,对一些官僚主义,自由主义,小团体主义和一些极端自私的个人主义进行坚决地斗争,发扬当年我们打日本鬼子的那种精神,不怕艰苦,迎难而上,更要坚持原则,不讲情面。当然,对具体矛盾要具体对待,我们下边的问题大部分还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们还是要本着团结——批评——团结的精神,从团结的愿望出发,进行批评和自我评评,最后达到团结的目的。你们首先要通过认真、仔细、负责任地调查,弄清存在问题的关键,然后拿出具体的处理意见,报回分行。调查、处理,都是手段,而解决问题,整顿混乱的秩序,让同志们团结起来,把工作搞上去,才是我们的目的。下面,魏主任把这次调查整顿的具体办法、分组情况和这几个支行目前所发现的问题给大家介绍通报一下,今天下午讨论讨论,明天早上就出发,我等着大家的好消息。”
王行长讲话以后,魏主任又十分具体地讲了下去搞调查整顿的工作步骤、程序和应该注意的政策,然后将大家分成了4个工作组,并分别给每一个组的同志们再三交代了即将去调查整顿单位的具体情况和已初步掌握的一些问题。
国庆和李忠民副校长分在一个组,组长是分行计划统计处的王淑芳处长,一个五十多岁、很和善的老太婆,李忠民是这个组的副组长,除了钟国庆之外,还有分行会计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小干事。他们五个人组成的这个工作组要去的地方是垣南地区裕口县农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