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庆从垣南地区返回干校时,已经是阳历7月份了,正是黄龙地区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虽然干校没有培训任务,但同志们却个个都异常忙碌,因为学校已经接到省分行的通知,为了改善学校的教学条件,也为了便于省行的领导,省行已经在平阳市找到了新校址,要将龙城干校搬到平阳市去了。同事们都整理东西和学校财产,准备搬家。
干笑要办到省城去的消息一传开,教职员工们大都很兴奋,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听说要到省城去工作了,甭提心里有多高兴。可是钟国庆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对于在干校这几年的生活,钟国庆觉得很有意义。不论教学和学员管理,他都做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忒有一种成就感。他与干校的领导及同志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说老实话,要叫他马上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志们,他哪里舍得?干校马上就要迁往省城平阳,他能跟着同志们一同去平阳工作吗?他又一次在心里权衡着。要是他能去的话,何止是现在呢?五年以前,在人民银行时,他早就去上北京去工作了,说不定现在都很可能是一个处级干部了。思来想去,国庆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又一次做出了抉择:为了照顾好自己的父母和一家大小,也为了能专心致志得做好公家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离开龙城!
国庆找到郭校长,谈了他不能去平阳的想法以后,郭校长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让他坐下来,语重心诚地与他谈了一次话,说:“国庆,还是看远一些,克服一下暂时的困难,咬咬牙,去吧。我觉得你去了省里,还是比留在龙城有前途,会更利于你自己的发展,前次我在分行开会时,人事教育处的刘处长还与我在一起说起过你,说他计划把你调到他处里去工作呢!”
“郭校长,谢谢您的关心和好意!我觉得,不论在哪里工作,只要咱拿出自己的十二分力量就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本事,我只是能把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工作上了,我所干的工作,谁都能干得了!不论我留在龙城还是到更高一级的领导机关工作,我都会努力工作,一样会做出自己的贡献的。但在龙城,在我家门口,照顾好我的一家老小,我在工作时就会更安心一些,我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请求你就照顾一下的我这个有点自私的想法,就让我再回到龙城农行去吧!”钟国庆眼巴巴地盯着郭校长的脸,十分恳切地说。
“国庆,你在这里已经是个副科级干部,马上就会提拔为正科长,相当于支行的行长。再回到龙城,叫人家怎么安排你?人家那里的行长副行长都满满的,万一人家让你干个股长怎么办?你考虑过吗?”郭校长推心置腹地问。
“就是那样我也去,只要能让我留在龙城就行。郭校长,就请你帮帮我吧?”
听到钟国庆的口气这样坚决,郭校长感到有些失望。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挺能干的年轻人,家庭观念竟这样浓厚,真是没出息!他想了想,计划作最后一次努力,他说:“既然你要留下来的思想这样坚定,那你就写一个书面申请,我拿上去和省行的领导说。”
“谢谢,谢谢你,郭校长!”国庆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拔出钢笔,从郭校长的桌子上顺手拿起一本稿纸,低下头,刷刷刷地写起来。
几分钟以后,国庆将写好的两页调动申请书递给郭校长。郭校长认真看过,摇着头说:“唉,真拿你没办法,我给领导说说看吧!”
三天以后,郭校长从省城平阳回来,就把国庆叫到他办公室,笑着说:“国庆,你可该请我的客了,为了你的事情,我可给人事教育处的刘处长说了不少好话,人家才答应放你走。刘处长那人也不错,他已经与黄龙地区的孙行长通了电话,黄龙地区也已经决定让你回龙城县支行担任副行长,这是省行人事处的介绍信,你可以拿上它到黄龙地区农行去先报个到。”
钟国庆听了郭校长的话,心里万分感激,但他从郭校长手里接过介绍信后,却说:“郭校长,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行了,我还不能走,我要等把大伙送走再去报到。”
“不用了,你赶快去把你调动工作的手续先办顺,你一定要送,等我们走的时候再通知你,你再回来。咱们应该在一起好好座谈座谈。”
当天晚上,钟国庆回到他的家乡青松岭。
那天傍晚,他在村口恰好撞见妻子李贞领着三个孩子从地里拔草回来,等他第一眼看见李贞那被太阳晒得乌黑精瘦、头发蓬乱的样子,就感到心里一阵内疚。唉!为了这个家庭,她付出的太多了,假如我离开龙城到平阳工作,她将会受更多的罪,吃更多的苦,他又一次深感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儿子过去拉亮了中间窑门上方的那颗电灯,院子里马上变得明晃晃的。国庆看了看围在父母亲周围的三个孩子,笑着说:“小龙,你已经是一年级学生了,一定要向你两个姐姐学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做个有用之才。我们干校前两期培训了一些学员,由于他们上学时正好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成天跟着人家造反,搞大批判,根本就没有学下东西,现在虽然参加了工作,但连报纸上字也认不全,连一个请假条也不会写,那还怎样工作、当干部?你们可不敢觉得你妈妈在学校当老师,就搞特殊,不遵守学校纪律,不好好学习,将来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母亲听了国庆的话,立即接着说:“他们哪里敢搞特殊?他妈对他们的要求比别人家的孩子还要严,听说前天下午小龙跟上几个大孩子到村外的泊池玩水去了,把他妈吓了一跳,立即把他找回来,责问他,他还不承认,他妈用指甲在他的腿上划了几下,立刻就显出几条白道道,村里人都懂得,那就是下过水的证据,为了教育他和其他几个学生,他妈也真狠心,让我娃站在教室门口的太阳地里,一下就晒了一节课,还是其他老师把小龙拉回教室里去的。”母亲说着竟声泪俱下,无限的心疼。
国庆听了,便问:“小龙,你妈罚你站,对吗?”
小龙低头悄声说:“对着哩!”
“为什么?”国庆问小龙。
“我妈怕我们玩水危险,出了事。听说邻村有三个小孩到河边玩水,都被水淹死了。”小龙显然已经知道错了。
这时,全家人已经围着饭桌坐下来了。国庆便说:“爸,我们干校要搬到平阳去了,近日就要搬。”
“那你也要去吗?”爸妈异口同声地着急问道。
“我给人家说好了,说咱家里有困难,不能去,人家已经答应了。”
“那你不去怎么办?人家走了,你在哪里上班?”母亲着急地问。
“这个也说好了,让我继续回龙城农行去上班。”
“还在办公室理当副主任?还兼管工会的事?”父亲也问道。
“不了,听说是地区行长已说了,让我担任龙城农行的一个副行长,可我还没有去报到,没有见过人家领导呢!”
父母听了国庆的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言语了。
大女儿很高兴,说:“爸爸,你要在龙城县里上了班,那我也到城里去上学。”
二女和儿子也争着说:“我也去,我也去!”
晚上睡下以后,李贞说:“这是第三次了吧?这次你可不能再像前头那样了,眼睛就盯着这个小家庭,目光太短浅了,你看把多少好机会都耽搁了,一直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出息?知道的人说你孝敬父母,不知道的人还说你丢不下老婆!”
“丢不下老婆怎么了?还丢人?我就是不忍心让你们受罪,要走,咱们一家一块走。暂时没有条件带上你们一块走,我就只好这样了。不论在哪里不是上班、干工作,还都不是为了公家干?但是总不能把你和父母孩子撂下,一个人到大城市里去图热闹!”
“还是我们把你拖累住了!”李贞说着就在被窝里抽泣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你们拖累了我?你们一天到晚辛辛苦苦是为了谁?今后不要再说这话了,离开了你们,我哪里也不去,就是勉强去了,也给人家搞不好工作。”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