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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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三号刚过，地区农行就通知各支行行长到黄龙市参加一年一度的总结评比会议。国庆觉得，今年龙城支行评上先进不会有啥问题，便对吴润生说：“吴行长，你去吧，你能汇报到点子上，你只要去了，咱们的先进准跑不了。”
吴润生高高兴兴地去了，来到地行办公楼前一看，各科室公布的全年各项任务完成情况排队表就贴在那里，在那张综合排队表上，龙城支行的名字很醒目地排在第一名。
不出所料，评比结果出来以后，龙城支行很顺利地被评为五个先进行之一。
龙城支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当过先进了，当吴润生把那面制作很考究的锦旗拿回来，挂在支行的小会议室里的时候，行里的同志们甭提有多高兴了。股长们吵闹着要国庆给大家发奖金。国庆笑着说：“那还有问题？轮功行赏，一个也少不了。”
次日，全县各所社主任都回到行里来，参加了行里召开的总结评比会议。分别评选出银行和信用社当年的先进集体和模范个人，在评出先进集体和模范个人的基础上，又评出了标兵单位和个人标兵，最后全行树立了两个标兵单位，行社各一个，评出了十个金融标兵，行社各五名。
总结评比会议结束后，并没有立刻召开表彰发奖大会，国庆建议，要在支行大门口做一个标兵台，将标兵单位全体人员的相片和十名金融标兵佩戴大红花的大幅照片挂在标兵台上。行、社都集中一部分奖励资金，对这些单位和个人进行隆重的表彰奖励。时间定在春节过后。
过了支行评比会议，紧接着就到了春节前慰问离退休老干部时间。支行的三个行长和联社的三个主任，再加上行、社的人事股长，共分成三个组，开上小车，拉上慰问品，到居住在全县各个角落的离退休老干部家中去逐户慰问。
国庆和信用联社的贾主任分在一个组，他们的任务是慰问凤凰岭上的几个乡镇，一共有二十多个老同志。
当国庆和贾主任乘坐的小车爬上一座土岭，进了一个名叫周家庄的小山村，来到国庆当年的老领导、向阳人民公社信用社原主任林彦忠家门口时，远远就看见有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的太阳地里谝闲话。已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林彦忠正和村里的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笑嘻嘻地盯着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的黑色小轿车。看到国庆走下小汽车向他们走来时，林主任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伸出颤抖的双手，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下来。他身旁那个白发老头微笑着瞅了一眼国庆，在林彦忠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说：“人家国庆远远地看你来了，你哭什么？你这个不值钱的老东西！”
国庆赶快掏出一盒“芙蓉王”香烟，顺手给在场的老人们每人都递上一支，他笑呵呵地对站在林主任身旁的那个白发老头，问道：“你是王大爷吧，这么多年了你还能叫上我的名字？”
“怎么叫不上？那些年你经常来咱村里下乡，检查会计们的账目，总是骑着你那辆‘破烂牌’自行车，我周家庄的大人小娃，谁不认识你？”
“可不是，国庆你离开咱信用社都十几年了吧？”一个还比较壮实稍年轻几岁的老年人问道。
国庆赶紧答道：“张大爷，已经整整十六年了。这十几年我走了好几个地方了，没有空儿来看望你们。”
另外一个还不算太老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的老头问：“国庆，你那两‘破烂车’，还在吗？”
“在，还好好的，现在我还骑着它上班儿哩！”
几个老人不断地点头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夸赞着国庆，王大爷用胳膊肘撞了撞国庆的胳膊，说：“快和你林主任回家去吧，这老家伙刚刚还在这里念诵你哩。听说你今年热天时还来过一回？”
“来过，那次是我下乡路过，顺路来看了看他。”
林主任步履蹒跚，已过古稀之年，到家坐下以后，尽说些感激的话，还一直催着老伴装了一小袋雪白稀软的柿饼，叫大家带上。临走时，国庆故意落在后面，问林主任的老伴：“婶子，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只要能办的，我尽量帮你们解决。”
“国庆，就一件事，老汉一直不让我说。别人退休前，都有一个孩子顶替上班了。可老汉退休时，孩子们年龄小，还在学校念书。没有一个顶替上班的。现在老汉都退休几年了，几个孩子都一个个从学校毕了业，没有工作，窝在家里。眼看都快到娶媳妇的时候了。再说，家里就靠他爸那点退休金，哪里能行？我整天都为这些娃发愁哩！”
“婶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那么发愁，咱慢慢来吧！”国庆极力地安慰她。
当到了最后一个老同志门口时，已是晚上十点钟了。这个老同志是个离休老干部、凤凰山营业所原老主任杨志军。当他们的小车刚在杨主任家的大门口停下来，还没走下车。已听到车响的杨主任老伴，就呼啦一声拉开大门，站在了大门口，热情地招呼：“国庆，快让大家到家里来，我们已经等了半天了！”
杨志军，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8年从朝鲜回来后，就转业回到家乡。转业前他是志愿军的一个营教导员，一转业就被安排到峨眉营业所工作，几十年来，他不仅熟悉了金融工作，还成了大家都称赞的好主任。他这个营业所还负责监管着凤凰山地区的三个信用社，所以在凤凰山地区，只要一提起银行的老主任杨志军，村里的人们没有不认识他的。当地的营业所和信用社在存贷业务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或困难，只要杨志军老主任一出马，再困难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他离休以后，仍然是行里的最高工资。国庆与他比较熟悉，所以一到他家，国庆就说:“杨主任，把人的肚子都饿瘪了，就等着在你家吃饭哩！”
“哎呀，家里连一根菜也没有，怎么吃呀！”杨主任一本正经的说。
“要什么菜？只要有豆腐、鸡蛋和肉就行！”
杨主任一听，就憋不住了，呼哧一笑说：“也没有馍馍了！”
“我们就不吃馍，只吃油旋就行！”
听了他们俩的对话，大家都哄堂大笑了。杨主任的老伴搬来一个炕桌，放在炕上，端上花生、核桃、大枣、柿饼，还有一盘麻花。当端上这些东西后，她笑着说：“大家先吃一点，饭早就准备好了，我再热一热，马上就吃！”
说话间，凉热六个盘子就端上来了，还有一壶直冒热气的柿子酒。杨志军说他已经吃过了，站在炕边，忙着给大家倒茶、斟酒。
吃过饭要动身时，国庆说：“杨主任，我们在你这里过了个小年，也算给你拜了个早年，正月十五城里有热闹，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让小赵开车来接你！”
“可不敢！可不敢！你要派车来接我，我就不去了！”他认真的瞅着国庆，直摆手。
贾主任也说：“杨主任，家里有什么困难，就直说。”
“没有啥困难，都好着哩，只要你们把咱们的贷款放好、管好就行了。咱们单位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放心了。欢迎你们常来呀！”
正月初六刚一上班，宏达钢铁厂的老板赵大龙就来到国庆的办公室，滔滔不绝地大谈自己的宏伟计划。
他高兴地对国庆说：“由于你们的大力支持，高炉出铁后，生产一直很顺利，产量很快就达到了设计水平，经济效益很好。最近又有几家外地大企业来我厂考察，加盟投资。现在我们厂已经正式更名为宏达钢铁股份有限公司，除了我们焦化厂原有的几家老股东外，最近还有北京、郑州、临汾等几家铁路局的劳动服务公司和湖南、武汉、上海几家冶金公司都加盟了宏达公司。资金实力大大增强，看来还要进一步扩大规模。将来，我们的产品不仅有生铁，还有钢锭、钢筋、线材，这样一来，我们的产品不仅有人负责运输，连销售也不存在问题了。目前，从厂里的生产规模及总资产来说，我们公司已经成为全华北地区最大的民营企业，前几天国家副总理姜春云也来我厂视察了。”
听了赵大龙的话，钟国庆很高兴也很钦佩。他佩服赵大龙这家伙真有眼光，把这些铁路和冶金部门拉过来做自己的股东，不仅解决了他们厂里生产原料和产品的运输问题，并且还有人替他操心产品的销售。加上这些单位的入股投资，公司的资金实力也更加雄厚了。这样一来，国庆原来一直担心农行在宏大已经发放的4000万元贷款的风险，相对来说也降低了许多。
当赵大龙很有兴致地谈了他原来的那个仅仅能出生铁锭子的小型炼铁厂，飞速地发展成为一个年产1000万吨焦炭，200万吨生铁，200万吨钢和160万吨钢材的钢铁股份有限公司，成了全华北地区最大的民营企业以后。忽然话头一转，说“钟行长，今年我们的生产规模扩大以后，马上就需要增加大量的流动资金，你们可要提前给考虑呀！”
听了赵大龙的宏伟计划，国庆立刻吃了一惊，好家伙，那需要多少资金呀！我们那里能满足呀？可细细一想，他们那200万吨钢是用200万吨生铁练出来的，那160万吨钢材是用200万吨钢扎出来的，其实只要把200万吨生铁的流资准备富裕一些，所有的流资就都解决了，只不过周转期稍长了一些。但为了安全起见，国庆还是说：“你们这次需要的流动资金确实不少，除了我们积极帮助你们解决一部分以外，我看你们还需要找找其他金融单位，咱们搞银团贷款，不然不论那一家银行也不可能一下解决这么多的流动资金贷款呀！”
“你说的不错，我们前几天也见了工行的文行长，他们到我们公司考察过以后，也不怕我们了，已经给他们省行的领导打了报告，听说省工商银行的考察团近日就要来考察。”
“赵老板，请你放心，我们龙城农行尽快开会，根据你今天提供的情况，研究进一步给你公司增加流资贷款的问题，经我们详细考察以后，再给地行、省行汇报。”
“谢谢你，钟行长，如有时间，请多到我们公司来看看，请多多指导！”
星期天的早晨，国庆还在睡梦中。李贞却催着国庆早点起床，说：“看来你真的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国庆揉了揉惺忪的的眼睛：“正月初八嘛，什么日子？噢！今天是她姥姥的生日嘛，我昨天还记得。”
“那你还不赶快起床准备一下，咱们还得早点去才行。”
国庆赶快坐起来，穿上了衣服。却说；“你看，我还把一件大事给忘了。”
“是不是准备买寿桃的事？我昨天就准备好了，今天咱们只要早一点去就行了。”
“唉！不是！是公事儿！”
“今天是星期天，还能有什么事？”
“昨天已经给下边下了通知，今天要给那些评上标兵的单位和金融标兵照相。”
“那他姥姥今天生日，你还能不去？”
“去，肯定是要去！等我给大家照完相再去。不然大家一会儿都来了，我不在，他们咋照？你和孩子们先走一步。”
“人家照相馆还没有你照得好？让大家到照相馆去照吧？”
“不行，我觉得照相馆照的不符合要求，还是我亲自给他们照放心，再说我还想与大家拍个合影。”国庆看了看李贞一脸扫兴的样子，便说：“干脆，你和几个孩子准备好，在家里等着，我一会让支行的小车把你们送去。”
“我不要人家车送！叫人家送一次，还得掏5块钱，不值得！”
“你就爱说便宜话，你坐出租车去，10公里，还不得十几块钱！5块钱，就是刚够汽油费嘛。”
在国庆的再三劝说下，李贞还是屈服了。
星期一上班时，同志们一进支行的大门，就看见了光荣台上刚挂上去的大幅照片，纷纷围在光荣台前仔细地观看。看着金融标兵胸前挂着大红花，神采奕奕的样子，有人问道：“看来这照片就在我们这院子照得嘛？”
这时恰好路过的吴润生顺口答道：“就是在咱院子里拍的，钟行长亲自拍的，你看把同志们一个个拍得多精神呀！”
正月十五闹热闹的那天，县财委要求农行也出一个节目，钟国庆让高权发副行长主抓这事，高权发便从县联社和支行的同志们中抽了80名个头高低差不多的男女，一律穿上行服，排成一个方块队，将支行门口光荣台上的版面卸下来，四周扎上鲜花和彩带，由四个小伙子抬着这个版面，走在游行队伍的第一排。美美把农业银行的标兵宣传了一番。门房老李眼热地说：“不要说发奖金了，只要有人能把我的大照片抬上，在大街上转一圈，我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过了正月十五，由吴润生副行长带队的考察组到宏大钢铁公司考察去了。又是听汇报，又是查账、算账，细细考察了三天才考察完毕，经支行的贷款审批小组研究以后，就给地行省行打了报告。
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正月十六那天，钟国庆特意去看望了一下患了脑血栓的表哥。
表哥是国庆姑妈的孩子，名叫李玉清，比国庆要大十几岁，曾是本县商业局的局长。国庆高中毕业时表哥还是商业局的会计，但却是国庆心中的偶像。记得那年代，买煤要煤票，买缝纫机自行车也要票，没有票票，找领导给批一个条子也能顶事。每逢家里生活和取暖要用煤，国庆就得先找表哥给写个条子，然后到开票的窗口去找一个叫“小马”的人，“小马”给开了票，才能到县煤建公司的煤场上去装煤。当时有一件事让国庆记忆很深，国庆临结婚时，按照村里的风俗，要做个大衣柜，但父亲却很发愁，因为那种圆腿的大衣柜的四条腿和木格子都必须用上好的硬杂木，如：楸木或水曲柳，父亲到哪里去找呢？这时，表哥来到家里，对父亲说：“舅，圆腿大衣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我给准备好就是了。”
在国庆结婚的前几天，国庆和弟弟俩用小平车从表哥的家属院里拉回来一个崭新的大衣柜，大衣柜的外面发着深酱色的油光闪亮的油漆，拉开衣柜的双扇门，里面贴着蓝色花纸，摆在新房里，引来乡亲们多少羡慕的目光啊！
这些事已过去好多年了，却一直深深地印在了国庆的脑海里，他忘不了表哥的恩情。
此时的表哥因为因为脑血栓的折磨，脸庞浮肿，口流涎水，连话也说不清，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或坐在沙发里度日。国庆每次去看望他，都感到心情沉重。这天国庆在他的床前坐下以后，表哥却没有像往日一样，不厌其烦地给国庆述说他的病情。而是带有几分为难的神情说：“国庆，有一件事，我还得求你给帮个忙！”
国庆一听表哥的话，立刻感到脸上发热，赶紧说：“哥，看你说的是啥话，对我还用‘求’？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花花和她女婿都停薪留职，下海做生意了。最近他们的流动资金有些紧张，看能不能从你们农行给贷上30万元。”
花花是表哥的大女儿，和她女婿毋良孝同在县上的运输公司工作。她当会计，女婿当司机。改革开放后，由于运输业竞争激烈，公司竞争不过个体户，经营一直不景气，后来干脆关门放假，职工们也都停薪留职，自谋职业。花花和良孝两人便注册成立了一个汽车销售中心，专门经销各种国产、进口小汽车。
听了表哥的话，国庆虽然觉得有困难，但他并没有打挡，他说：“哥，三十万元的贷款，我一定想法给他们解决，只是现在的贷款非要质押才行，咱们还得帮忙给他们找质押物哩！”
“质押物已经给准备好了，你看我这幢二层楼房和花花的那个小院子，都已经办了房产证，可作为贷款的抵押物。如不够，良孝还从他弟弟妹妹那里找了些存单和国库券。现在经营汽车是热门生意，也是正经事，良孝也是开车出身，有这方面的经验。希望你能帮这个忙。”表哥躺在床上说。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你就让良孝拿着质押物手续和贷款申请到我们支行的营业部去办，我可提前给他们主任打个道。”
次日，良孝就向支行营业部递交了三十万元的贷款申请，营业部考察了他的汽车销售中心，核实了两处房产和8万元的存单和国库券，便很快将这笔贷款申请报到支行的贷款审批委员会。虽然金额较大，但有足额的质押物，而且这些质押物的变现能力都很强，参加研究的十几个审贷会的委员都投了赞成票。良孝拿上这30万元贷款很快就购进了一批畅销的小汽车，汽车销售中心的生意立刻欢欢实实地转了起来。
花花的贷款完全符合银行的政策和要求，也很快就办妥了，却不知竟因此事，给国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