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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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就出了正月，一场春雨过后，空气显得异常清新。
这天上午刚上班，信用联社的曲春生主任就来到国庆的办公室。自国庆上任以来，曲主任很少来找国庆，今天看到他进了办公室，国庆感到有些新奇。便问道：“曲主任，有什么事？”
“钟行长，前一段你成天很忙，联社有些事给你汇报得太少了。”
“曲主任，农行是联社的主管单位，这不假。如果有些大事需要在一块商量的，咱们提前在一块通通气就行了，至于日常工作和业务上的事，就不必说了，你们自己完全可以自主决定嘛！以前一直不是这样吗？”
“去年我们曾经给厦门一个搞房地产商投资了300万资金。是通过咱们县的吴玉芳给投出去的，据他说，他是你的老同学。春节期间，他回来了，说形势不错，问我们还愿意再投资吗？他说他也找过你了，咱农行的劳动服务公司不想投一些吗？”
“上边早有通知，不准用信贷资金搞投资，买股票。现在谁还敢那样搞？再说万一出了风险，谁又能承担得起？”
“看来风险不大，去年我们投的300万，虽然还没有收回本金，但利息都能按时结，还是高息。”
“什么时候能拿回投资？”
“原来说是去年底，最近说是到今年六月底就行。”
“任六一投的那100万，和你们投的是一家吗？”
“是一家，都是通过吴玉芳投的。”
“曲主任，我觉得对于这件事，你们还得考虑得多一些才是，吴玉芳是我的同学不假，但多年不在一起共事了，他成天在生意场上混，究竟他在外边经营的怎样，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们要投资这么多的钱，还是小心些好。”
“钟行长，我们几个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想凑时间到那里实地考察一下，究竟还敢不敢继续投，心里也该有个谱儿。”
听了曲春生主任的话，国庆心里一动，他倒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便说：“确实应该去看一下，你们可提前与那边联系一下，做好准备，到时我也去。”
曲主任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他说：“那好啊！我抓紧准备，近日咱们就可动身。”
五天以后的一个烈日当空的晌午，国庆和曲春生两人在厦门机场走下了飞机，一个小时以后便坐在厦门市集贤投资公司吴玉芳的办公室里。吴玉芳的公司尽管只有四五个人，但偌大的办公室却布置得像模像样，井井有条。大老板桌子，真皮沙发，呼呼吹着凉气的落地空调，他也俨然一个阔老板的派头。自任六一以信用联社担保，从农行贷了100万元，投资给吴玉芳以后，任六一也停职留薪在厦门成了吴玉芳的一个助手。国庆下了飞机，第一个就见到的就是任六一，国庆看到他的情绪不太高，便问他：“怎么样，生意好做不好做？”
任六一淡淡地一笑，说：“不如我原来料想的那样，等你看完了以后再说吧。”
吴玉芳谈起房地产投资来，仍然信心十足，他没等国庆落座就急着说：“老同学，你还是听我一句话，让你们农行的劳动服务公司，也投上几百万，有我在这里操作，你们就净等着分红吧，现在这里的形势还不和在地上拾钱一样？”
国庆笑着说：“我和曲主任不是来了吗？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在这里拾钱哩！”
吃过午饭，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吴玉芳说：“现在正是这里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去工地太遭罪，咱们还是去喝一杯茶，休息休息再说吧！”
厦门属于亚热带气候，从街上的树木花草，到市面上楼房的设计和门面装潢，再到街上行人的穿戴打扮，全都让人感到十分陌生。国庆听着街上那些人呜哩哇啦的对话，随口说道：“嗨！这还不和到了外国一个样？”
说话间，他随着大伙进了一家门面装潢得富丽堂皇的茶馆。但进门一看，觉得这里完全不像一般茶馆那种清雅宁静的气氛，而是给人一种奢华和暧昧的味道。进了门，就是一间挺大的厅堂，大白天，窗户上却挂着厚厚的窗帘，高高的天花板下，挂满了一盏盏造型美观，光芒柔和的水晶灯；大厅里摆着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着打扮时髦、摩登漂亮的女郎，当国庆他们一行人刚一落座，就有专门服务的小姐给他们端来茶水和各种饮料，任你挑选，等客人选定茶水以后，她就会轻声细气地询问：“先生，您还需要什么服务？”
国庆向四周瞟了一眼，只见周围的桌子边上那些穿着暴露，确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频频向他投来嬉皮笑脸和征询的目光，甚至还有的大胆地给他打着手势和飞吻。国庆觉得很不自然，他便指着一杯插着一根吸管，杯子里泡着一片柠檬的茶杯问：“六一，这一杯茶水，要多少钱？”
“十块钱!”任六一回答得很自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国庆听了，列了一下嘴，觉得陷身在这种氛围里面，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压抑、烦躁，胸腔里有些憋闷。便悄悄地对吴玉芳说：“我觉得憋得厉害，先到外面透口气儿，你们慢慢地品茶吧。”说着轻轻走了出来。见国庆走了，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往外走，国庆听见旁边桌子上的年轻女子尖声细气地问：“怎么，这几个刚刚进来，就又走了？”接着几个摩登女郎竟发出“嘻嘻”“哈哈”的嗤笑声。国庆则觉得自己像做了贼一样，亟不可待地逃出茶馆的大门。看到大家都跟出来了，国庆便看了看吴玉芳那尴尬的表情，说：“哎呀！可能是因为我心脏不好，不能到那场合去，还没坐下，就觉得胸口憋得厉害。”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大家，说：“玉芳，既然大家都不想喝茶了，干脆就让我们到工地上先看一看我们投资的房子再说。”
“也行，咱们先看看工地，然后再去见见林老板。”
他们在路边搭了一辆出租车，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海边上矗立着一大片半拉子楼房的工地上。吴玉芳顺手指了一下，说：“你们看，靠东面那座最高的快要封顶的大楼，就是林老板开发的，咱们的投资，就在那座楼房里头。”
国庆顺着玉芳的手指看去，十几幢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大楼都屹立了一大片，究竟吴玉芳说的是哪一座，他也不敢肯定。国庆问道：“怎么大部分楼房都停建了呀？”
“没有停建，现在天气正热，也许工人们都吃饭去了吧。”吴玉芳答道。
离开工地，吴玉芳带着大家来到一座绿树掩映、环境幽静的豪华别墅里，那是林老板的办公室。
林老板显然是一个见多识广闯荡江湖的人。他中等身材，胖瘦适中，乌黑发亮的大背头，一身白色丝绸中式衣裤，黑色圆口布鞋，右手里摇着一把画着兰竹的折叠纸扇，左手腕上一块薄薄的金表熠熠闪光。他从桌子上端起一把乌黑闪亮的紫砂壶给每人到了一小盅凉茶，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请大家饮茶。他用他那大家基本能听得懂的当地普通话，滔滔不绝地大谈他曾经在北方的济南、青岛等地搞房地产的经历，谈那里的风土人情，吃喝穿戴。津津乐道，他谈到在某某工地上投资了几个亿，兴建的某某花园，基础刚出地面，就将图纸上的所有房屋出售一空，回报率在30%以上。但他的话题却一直未涉及曲春生和任六一前后两次的400万元投资款。正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手机嘀铃铃地响了起来，他一手捏着手机，大大咧咧的说：“恁告他，300万，200万的投资就免谈啦！太麻烦的，什么？什么？他还讲什么条件？干脆把他打来的那200万元全退给他得啦——！”至于对方说了些什么大家一句也没听见，只听见林老板似乎故意放开嗓子向对方喊话。
在林老板的办公室里坐了半天，国庆几次询问那400万投资有无风险，什么时候能看到回报，但林老板装作听不懂国庆的问话，支支吾吾所答非所问，国庆到底没有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在国庆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走出林老板的别墅时，林老板还一直拍着他的肩膀，大包大揽地说：“钟先生、曲先生，就因为你们的吴老板很讲信誉，我才与他打交道，你们放心好了，只要大楼一封顶，房屋一出售，我就让吴老板给你们报喜信。”
厦门的夜晚依然很闷热，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当晚，国庆和曲春生俩没有住宾馆，而是和吴玉芳他们一起住在他们的公司里，床铺不够，他们便在地上铺了了一页凉席，像日本人睡榻榻米那样，躺在凉席上倒很舒适。国庆和任六一睡在一间房子里。当大家都睡下以后，国庆悄悄地问任六一：“吴玉芳的生意究竟怎样？”
“不怎么样，我看他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投资方向，东一榔头西一斧头，见什么能挣钱，就干什么，有赚也有赔。我带来的100万，还在吴玉芳的账上，做个零敲碎打的小生意。吴玉芳说，这叫做短平快项目。联社曲主任投的300万，他确实打到林老板的账上去了。”
“既然林老板说得那样好，他为什么不把那100万投给林老板？”
“林老板的生意究竟怎么样，我看他吴玉芳也不真正清楚，吴玉芳总说那幢楼房快封顶了，但是自我来了以后，那幢楼总是那个老样子。据说，这里做房地产生意的许多老板正在悄悄调整策略，停建下马的工程也不少。反正我觉得形势有些不妙。”
“今天中午咱们喝茶的地方，你们常去吗？”
“我去过两次，吴玉芳时常带着生意上的客户去。”
“我看那可不是个正经地方，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该去的地方，今后可不敢再去了。”
“你说得对，那里面陪着客人喝茶的小姐都是妓女，据说有很多还是大学的在校学生。喝茶只是一个幌子，只要她们与客人谈妥了价钱，就到楼上去开房，还有的直接被门口停着的那些豪华小车接走。”
“六一，今天咱们虽然粗粗看了看，听了林老板胡吹了一通，但我已经有些担心，我建议你把你带来的那100万元尽快给打回去，不要再在这里玩这个危险游戏了，风险太大了。这100贷款万到期以后，如果你不能按时归还，咱们农行只能从担保单位信用联社的账户上扣还了。”
“那我怎么向吴玉芳谈这个事呢？以什么理由为好？”任六一有些为难。
“这个理由你得好好斟酌一下，说得婉转一些，凑你那100万元还在他的账上，你必须抓紧才行。”国庆的口气非常干脆。
“好！等你们走了，我马上就办。联社那300万怎么办？”
“对联社那300万元投资，我也是同样的建议，不过那些钱已经进了林老板的帐了，能不能马上弄回来，我估计很困难。”
第二天早上，吴玉芳坚持还要带着国庆他们到海边的炮台上去游玩，但国庆说：“吴老板，你那么忙，就不要陪着我们了，让六一带着我们胡转一转就行了。”
厦门是个半岛，面积本来就不大。国庆和曲春生跟任六一到炮台和鼓浪屿转了一圈，就觉得累了，坚持要到民航的售票处买了返程机票。不到吃中午饭时间，他们就回到吴玉芳的集贤投资公司。吴玉芳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厦门还没有咱龙城县有看头？”
“那倒不是，我们出来已经三四天了，没有心绪转了，还不如早点回去好。”
在返回的飞机上，就继续投资还是收回投资的问题，国庆与曲春生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
“钟行长，昨天晚上我和吴玉芳聊了半夜，他还是一直给我做工作，劝我再投资一些，我也试探着问了一下那300万元投资的情况。看来，那300万元，马上还打不回来。”
“曲主任，通过这次考察，我觉得风险不小，我已经让任六一把他带去的100万投资弄回来。你们也要好好研究一下，还是早一点把投资撤回来好。当然，究竟采取什么措施，还是由你们研究决定吧！当初，如果你们要和我商量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给这里投资的。”
曲春生觉得钟国庆的话说得太尖锐，太难听，但他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国庆和曲春生回到龙城以后的第五天，任六一就带着他那100万元的汇票和两台夏普录像机和一台夏华牌的25英寸电视机回到了龙城。
国庆看到那100万元的汇票，就笑着问任六一：“你是怎么对吴玉芳说的，他就这么痛快的把这100万给打回来了。”
“我说：人家钟行长说上边有通知，不允许在职职工搞投资了，是不是人家下一步让支行的劳动服务公司来搞？”
“好了，虽然时间不长，你得想法把这100万的利息也给尽早结清。”国庆催促任六一。
“当然，我会想办法的。另外，吴玉芳让我带回来这些东西，说是给你和曲主任、贾主任的。”
“多少钱？有发票吗？”
“有！这不是。”任六一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发票。
钟国庆从中抽出一张电视机发票，是3745元，说：“我就要这台电视机了，我家那台17英寸的‘百合花’黑白电视机，早已经不能看了。说着，他拨通了内部电话，将会计股副股长范青枝叫来，给了她一个存折和吴玉芳的账户，说：“范股长，麻烦你帮个忙，给这个账户上汇去3745元，一会儿把回单和存折给我拿过来。”
范青枝走后，任六一问道：“钟行长，我怎么办，是否还回到办公室去工作?”
“还在办公室干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咱们这些人，不是做生意的料。你把那两台录像机给了曲主任，如何处理，由他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