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从青岛返回后不久的一个清晨,还没起床,就听见自家客厅里有个熟人说话的声音。他赶紧穿好衣服,走出卧室一看,原来是堂哥从青松岭下来了,正和父亲两人在拉家常。他赶忙拿出香烟递给堂哥一支,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问道:“大哥,你这么早就下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你一天到黑就光知道忙你的工作,家里那些地你不想种了吗?这几天乡亲们都起早贪黑忙着打磨地,准备种麦子了,可是你那几块地里还是一地蒿草,你计划怎么办?不然我找些人帮你种上,你给准备些肥料和种子送回来。”
国庆听了堂哥的话,很感动,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但面对队里划给自家的那7亩地,今年究竟怎么办?自己还没考虑过。往年到这个时候,都是他和李贞俩带着孩子们回去,在岳父帮助下,把麦子种上。而岳父为给队里打深井砸伤了的腿,如今走路还不利索,他不忍心再让他为自己劳累了。加上今年自己得了这场病,又不能累着,行里又这么忙,便说:“爸,我看,那7亩地就让我大哥先种了吧,等将来咱有力量种的时候再说。”
“行,你看着办吧,我看你和贞娃俩一天到黑,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也够忙了,哪里有时间顾那些地呀?就让你大哥先种着。”父亲也同意国庆的意见。
“那是这,我种了也行,咱就按村里的行情,把你那七亩地种了,每年给你送下来700斤麦子。”大哥认真地说。
“那成了什么了?我还问你收地租?你一年到头为我操心家里的事,我还没感谢你哩,你就把那7亩地种了,我啥也不要。等我退休了,再回去种。”
大哥笑笑,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国庆照护大哥在家吃过早饭,就推出自行车,急急忙忙走了。可是刚进了支行的大门,就看见保卫股股长从门房走出来,把他挡住了,说:“钟行长,早上6点,地区农行就发来传真,说是长山县农行一个营业所的金库昨天晚上被歹徒抢劫了,损失还不小。今天省农行的领导和公安厅的领导都要赶到长山县,召开全区银行安全保卫现场会,地行通知:各行保卫股长和行里的一把手,九点以前到长山县农行报到。”
国庆看了一下手表,说:“你马上准备车,我有件事再交代一下,咱们就动身。”
国庆要交代的事还是让韩炳奎尽快清理那8万元违规贷款的事。昨天下午,高权发说他要亲自去见一下县委副书记韩云龙,专门谈一下他儿子韩炳奎违规放款的事,也不知谈得如何。
国庆正在办公室坐下,高权发就心事重重地推门进来。坐在国庆对面的椅子上,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唉!这件事恐怕不好弄,人家韩书记的态度很强硬,竟然说咱们办事不公,专拣软柿子捏,以前农行损失了那么多贷款,直到现在都收不回来,难道就缺韩炳奎的这8万块钱?贷款人和卖车人已经把钱都踢塌完了,就剩下那一堆废铁,他拿什么还款?我听完他的话,就说:韩炳奎清理不了这笔贷款,上面的意思就要依法办理。韩书记一听,就立刻火了,说:我也不是吓大的!银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高权发说到这里,瞅了瞅钟建国,说:“不然,咱们暂时把这事放一放,缓一缓再说?”
国庆一听高权发的话,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说:“哼!怎么缓法?无非就是就此停下来,不了了之算了。那我们将来的贷款怎么管理?其他员工再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如何处理?其实从本质上说,韩炳奎的这件事,根本就不单单是违规放款的事,他这是滥用权力,收受贿络呀!你没听同志们反映吗?说韩炳奎放了这8万元贷款,除了跟着贷户喝酒吃饭进舞厅以外,还净拿了贷户给他的好处费就2万元现金。当然,对这些,咱们还没有拿到证据。”
“哎呀!那你说,这事现在该怎么办?”高权发哭丧着脸,有些为难地说。
“按咱的制度办,查!卫天龙行长不是咱行的纪检书记吗?你和他俩配合,先从这宗贷款的源头开始,把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待问题查清、落实以后,咱们再研究,不要怕,出了事,我顶着,我就不信,干了坏事,还这么嚣张!”钟国庆的脸色变得铁青。说完这话,他边走边说:“我和王军去长山农行开会,据说那里出了大事,省里都来人了。”
一上车,王军就将地区行的那封传真递到国庆的手里。传真用黑体仿宋字打印,十分醒目,虽寥寥数语,却句句惊心动魄:我区长山县农业银行南桥营业所于昨日凌晨受到一伙暴徒的袭击,库里两个守库员一死一伤,50余万现金被洗劫一空。各行接此通报后,立即组织人员,进行一次安全保卫大检查,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接到通知后,各行的一把手和保卫股长在上午9点以前赶到长山县农行报到,参加全区安全保卫现场会。
国庆手里举着那张传真打印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一个小小的营业所竟存放了那么多的现金?目前正是收秋种麦的农忙季节,社员们都在地里忙,所里业务量又不大,在一个小小的营业所存放那么多现金是为什么?金库双人守库,库里配有那么先进的报警系统和半自动步枪,为什么就能让歹徒得了手?铁门铁窗,歹徒为何能轻易地进入库房?守库员并没有保险柜钥匙,那么大的铁保险柜,谁能在短时间内打开?一连串的问号出现在国庆的脑海里。
国庆赶到长山县农行的时候,还不到上午9点,农行的大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汽车,院子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个个不苟言笑,庄重严肃,都在小声谨慎地议论着这个惊天大案。有人感叹,这个营业所的人们也太麻痹了,强盗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能睡得着?这时忽然听有人说,那个被打昏了的守库员已经在医院里苏醒过来了,虽然还在不断地恶心呕吐,喊叫头疼,但神志已经基本清醒,公安人员正抓紧时间询问。
参会人员在营业所参观过金库遭抢后凌乱的现场,便回到县支行的会议室里等着会议的开始。黄龙地区的人行,工、农、中、建各家商业银行的领导和全区各县支行领导都到了,地区和各县的公安局长也来了。省人行、省农行的行长、省公安厅的厅长都神色凝重地坐在主席台上。国庆瞅了半天,却找不见地区农行一把手孙贤臣行长的面孔,最后在主席台的边上,发现了马立生副行长。他那张平日间总是紧绷绷的、呆板、冷漠,丝毫没有一丝笑容的脸,此刻仍然努力的绷着。但是,当他在瞅着省里来的几位领导的时候,脸上明显地露出一副惶恐、巴结和阿谀奉迎的谄笑。
黄龙地区人民银行的吕行长主持今天的现场会,他紧绷着脸,显得异常的严肃,说话一字一板,简直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他首先通报了南桥营业所金库被抢的具体案情:
当天凌晨两点钟左右,三名歹徒用氧焊枪割断金库面街窗户上16公分粗的钢筋防护栏杆,进入金库以后,用木棒击破一个守库员的脑袋,致其当场死亡,另一个守库员被击中头部,人事不省,幸亏没有死亡。然后又用氧焊枪烧开保险柜的密码锁,将保险柜里的508700元现金洗劫一空。据那个被击昏、现已苏醒的守库员交代,他在朦胧中听见那三个抢金库的歹徒说话时,好像听见有原来被营业所解雇的一个锅炉工的语音。他如实向公安人员交代,那个已死亡的守库员当天傍晚才从家里种麦回来,因他十分疲惫,回来后就上床睡着了;他则是被街上几个朋友叫出去喝酒,直到晚上10点以后才醉醺醺回金库睡觉。由于他们怕麻烦,所以库房的警报器近来一直没有开启,守库枪支也锁在枪柜里,没有取出来过。
吕行长通报了案情以后,省农行的赵行长宣布了省农行党组“关于对黄龙地区长山县农业银行发生金库被抢一案有关责任人的处理决定”,决定指出:长山县农业银行南桥营业所金库被抢一案的根本原因是有关领导和守库人员,不坚守安全保卫制度,麻痹大意,玩忽职守造成的,应严肃追究对这一恶性案件负有责任人的责任,给与应有的处罚和处分。1、开除南桥营业所主任何如金、守库员(已苏醒)王洪生的公职;2、撤销长山县农业银行行长毕世荣的行长职务,给与该行保卫股股长任凤山开除留用处分;3、免去黄龙地区农业银行行长孙贤臣的行长职务,党内给予严重警告处分;免去保卫科科长王彦生的科长职务,给予记大过处分......
听到省行赵行长宣读完处分决定,会场里立刻响起一阵嘤嘤嗡嗡的嘈杂声音,一阵按捺不住地激动和愤慨立刻涌上了钟国庆的心头,他想不通,省分行的领导们怎能下车伊始就做出如此决定!一个基层营业所出了安全事故,怎么要把一个地区行的行长免职?这个营业所的主任玩忽职守,拒不执行银行的安全保卫的制度,出了这么严重的安全事故,完全应该从严处理,以儆效尤。但这件事故究竟和他们地区行的行长有多大的直接关系?孙贤臣行长从来对工作都是那样认真负责,小心谨慎,兢兢业业,每次开会都要强调安全保卫,但在一个营业所出了安全保卫事故的时候,还要追究他的责任,难道还要让他亲自到营业所守库不成?
省行赵行长宣读完处分决定以后,还讲了要吸取血的教训,警钟长鸣,加强安全保卫工作之类的话。省公安厅的厅长也强调了一番加强安全保卫工作,并要求今后公安部门与金融部门要加强协作,不定期地进行安全保卫工作大检查,对检查中发现的隐患和问题要及时纠正,并要对发生问题单位的责任人从严处罚。
散会以后,在大家走出会场的时候,人们仍在纷纷议论,发泄对孙贤臣处分的不满。但省行来的一个处长给大家解释,说:出了这么严重的流血事件,不从严处理还能过得去?再说,孙贤臣同志作为黄龙的一把手,怎能没有责任?为了教育大家,就必须给以处分,这是省农行党委集体研究的决定。
离开长山县农行,钟国庆便赶紧回到龙城。立即召开了一个行长办公会,传达了现场会议精神,立即从支行各股室抽调人员,分成四个组,对全县基层的十个营业所和县城的8储蓄所的安全保卫工作,进行一次全面大检查。
行长办公会研究过安全保卫工作以后,国庆又问起韩炳奎一事进行得如何?卫天龙副行长说:“据调查,韩炳奎发放这8万元汽车贷款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捞取好处,他明睁着眼睛,用一辆已不能行驶的破烂卡车,作为抵押物,给李家山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李狗剩贷款8万元。据李狗剩说,他除了请韩炳奎和他的几个朋友在夜总会吃喝玩乐外,还给了韩炳奎两万元现金。”
“这不是内外勾结,共同诈骗银行贷款是什么?我看,再和韩炳奎本人谈一次,给他敲明:他若还不了这8万块钱,支行就要给检察院报案,何去何从,让他个人拿主意!”钟国庆气愤地说。
“我同意钟行长的意见,他们合伙骗取银行贷款,咱们还一再找他谈话,还不算我们仁至义尽?”卫天龙也有几分气愤。
“行!就这样办,我再找他谈。”高权发跟着说。
“我也同意。”张新思附和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