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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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撤走十天以后，一九九九年元月一日，支行放了元旦假。但国庆仍然没有休息，一大早就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年底的决算报表。忽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他心想：今天是元旦，大家都放假了，谁还有事呢？他顺手拿起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地区行长马立生急迫的声音：“钟行长，省行李慎副行长正带着一个工作组从平阳出发，估计下午到达龙城，主要是复查你们龙城支行的信贷资产质量问题。你们务必要做好准备，配合好李行长一行的复查工作。”
“马行长，你没弄错吧？今天是元旦，人家李行长能不放假？”
“没错！李行长和省行的几个处长放弃假日来龙城搞复查，正说明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你立即通知有关人员也来协助，我马上就赶到你们支行去。”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国庆听完电话，不知是喜是忧，但还是立即让支行办公室节值班人员通知信贷、会计股的有关人员马上到支行来。当他透过窗户玻璃向院子里望了一眼时，发现院子里飘飘洒洒地在下雪了，呜呜的北风卷着雪花，四处乱飞，天空阴沉沉的，地上已积下了薄薄一层鸡爪雪。他想到省行的李行长一行正坐着汽车行驶在茫茫大雪中，不禁为他们的安全揪起心来。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愣：怎么国务院的那个调查组刚走，省行领导竟然放弃假日，冒雪前来复查，这是为什么呢？
半个小时以后，马立生行长从黄龙赶到龙城支行，他坐在国庆的办公室里，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与国庆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与信贷资产无关的闲话。并不准备向国庆谈起那个国务院调查组对龙城支行信贷资产质量提出的意见。
国庆有些疑惑地问道：“调查组刚刚离开，李慎行长又来复查什么？今天是放假的日子，人家省行还能不放假？”
这时，马立生觉得李慎副行长马上就要到了，调查组要对钟国庆处分的决定瞒也瞒不住了，这才不得不说出了前几天的那个调查组上报给国务院的那个调查报告的实情。
“钟行长，你应该有一些思想准备。”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国庆一眼，接着说：“朱梦谦的那个调查组离开以后不久，就给咱们也发来了一个‘调查报告’，报告中认为龙城支行在信贷管理工作中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问题，要在全国给以通报，你作为行长，要负主要责任，建议给你一个撤销行长职务、行政职务连降三级的处分。这个‘调查报告’同时已报送给国务院、人民银行总行、农业银行总行和咱们省农行。省行领导看到这个报告以后，不同意他们这个报告的看法和处分意见，因此决定马上要对原调查组调查的情况再进行一次复查。所以，李慎副行长一行，牺牲了元旦节日的休息的时间，前来龙城。”
国庆听了马立生的话，沉默不语，他虽然早就预料到那个朱梦谦肯定要滥施淫威，加害于自己，但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狠毒！当然，他们来到龙城的目的就是要抓反面典型，交给国务院去通报处理，但他们不能不顾事实，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指鹿为马，黑白颠倒啊！要说龙城农行的信贷管理混乱的话，那龙城支行连续五六年来，不良贷款的占有率总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在清理非正常贷款工作中总是处于全区的前列，这几年贷款的结息率在全省拔尖，受到省行行长在全省支行行长大会上的点名表扬，难道这些都不是事实吗？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匆匆忙忙在这里只翻翻单据，填填表格，就要这样胡说八道呢？处分我个人事小，但颠倒是非，否定一个行的工作的事大呀！
想到这些，他转过头来，笑着问道：“马行长，你主持咱们黄龙地区农行工作也有一年多了吧，你说，在信贷管理、信贷资产质量这方面，龙城做的怎么样？是他们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吗？”
“当然不是，我一直认为龙城支行在信贷管理上做了不少工作，资产质量确实是全区最好的一家，目前从表面来看，当年的不良资产增加了五十个百分点，但那是有原因的，责任不在你们和企业。原来我以为在他们调查结束写报告时，再将这一特殊原因给他们讲清楚，他们就会明白，会认可的。哪知，人家那个朱梦谦组长开始时还很通情达理，却在他中途离开龙城去美国考察的那天，却表现出一种异常愤怒，似乎根本不能容忍的态度？另外，他们在来咱们这里之前，已经去了临河地区的翼乡县支行，如果抓不住一个典型也不好交账吧！”
“马行长，我觉得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也不是朱梦谦单单为了完成任务，才这样不顾事实，颠倒黑白。马行长，我认为这是朱梦谦在报复我，我要给国务院写信举报他，请国务院重新派一个调查组来，对龙城支行的资产质量情况进行重新调查！”
“钟行长，你很生气，这情有可原，但说话要有根据呀！人家朱梦谦与你素不相识，为啥要远行千里到龙城来无缘无故地报复你，这是为什么？其动机是啥？没有根据嘛！”
“马行长，他曾经暗示过我给他行贿，我没有理他，才使他恼羞成怒。所以他在临走美国的前一天天晚上，就在整个调查工作刚刚展开时，他就定下调调，要把龙城农行和我本人作为一个反面典型进行处理。那天晚上的会议，咱们农行没人参加，但地区人行金管科的科长和县人行的贾行长都参加了。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哦！我知道朱梦谦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是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但那是开始调查的第三天晚上嘛！难道那时候他们就决定了最后的处理意见？另外，你说人家报复你，有什么证据？他又是怎么暗示你给他行贿？”
国庆见马立生不相信他的话，便把那天午饭前在县招待所餐厅外面自己与朱梦谦的对话，又给马立生学说了一遍。
马立生听了钟国庆的叙述，沉默不语，过了半天才说，“根据你说的情况，也许他有这个意思，但人家并没直接说要你怎样怎样，所以，你刚才说的这些不能为凭，说人家索贿，可要有真凭实据，不然上边真要调查起来，咱们要负法律责任呀！我看，你还是要冷静一些，这李慎副行长不是马上就来了吗，也许咱省行领导会有办法的。”
李慎副行长一行六人坐着一台商务旅行车，于下午三点到了龙城支行。复查组的成员有信贷处的黄处长、监察室的张主任、人事处的杨处长，还有办公室的海副主任及信贷处的内勤小秦。他们下车后，只洗了把脸就紧张地投入了工作。事先，他们手里已经拿到了那个调查组的调查报告，此刻他们正针对那上面提到的问题一项一项进行对照复查。直到当天深夜，他们还在拿出前那厚厚的一大本复印好的报表和借据，细细地研究、认定、讨论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国庆陪同下，去了宏达钢铁公司，先后到宏达公司财务处和农行宏达办事处，查阅了所有借据和贷款账目，查阅了宏达公司的资金往来账目。经过一番缜密地调查，复查组得出了结论：宏达公司生产和资金周转都很正常，贷款使用合规合法，一亿二千万元贷款虽然从时间上看，已经逾期一年以上，但却并没有任何风险。仅仅根据贷款的到期日就把它们划为非正常的风险贷款显然是不恰当的。
第三天下午，李慎副行长一行结束了对龙城农行信贷资产质量问题的复查，拿出了一份翔实的复查报告，得出了与之前那个调查组截然不同的结论。
复查报告中郑重地写道：“分析该行不良贷款大幅度上升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政策因素。政策变化是造成不良贷款上升的一个直接原因（原来的政策是贷款逾期二年才算非正常贷款，现在变为一年）………导致不良贷款增加一亿二千万元，占比达到64%。（二）客观因素。企业借改制逃废银行债务及企业经营管理不善，加之信用观念差，造成不良贷款大量增加。统计结果表明，仅此一项增加不良贷款5100万元，占到当年新增不良贷款的30%。（三）主观因素。信贷人员少，银行内部管理考核制度不尽合理，贷款期限确定等种种原因不尽合理、科学，贷后管理跟不上，“重放轻管”的现象较严重等，也是不良贷款上升的一个主要原因。”
在复查报告的最后一部分写道：“钟国庆同志任该行行长以来，团结一班人，带领全行职工面对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坚持改革，奋力开拓，针对龙城支行的实际，开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龙城县农行的综合经营水平连续五年排列于黄龙地区农行前五名，在全省的县、市支行中，属于为数不多的经营管理较好的县支行之一。”
李慎副行长一行带着他们的复查报告回到省农行，在行长鲁金同志主持下，很快召开了行长办公会，通过了《关于龙城支行不良贷款的核实报告》，并决定由李慎副行长前去北京，找人民银行总领导汇报对龙城农行贷款质量问题的复查情况。李慎副行长到了北京以后，又拉上农业银行总行的杨副行长找到人民银行总行有关领导，如实反映了龙城县农行的实际情况，人行领导听了汇报当即拍板：龙城农行的问题你们已经说清了，我们可以不认可原调查组那个调查报告，但如果要取消龙城农行这个反面典型的话，你们就得马上再确定两个县级支行，让我们重新派调查组继续调查一下。言外之意，五十个反面典型一定要抓够才行。
李慎副行长立即返回省农行，将人总行领导的意见如实汇报给省行鲁行长和行长办公会。办公会上，参会的各位领导的心里都矛盾得很，踌躇了半天，竟然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就让龙城支行和钟国庆行长为全省的大局作一次牺牲吧！不然再确定任何一个支行叫人家去调查，问题都不会小，也只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