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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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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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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看见的

我所看见的

——(新作非虚构文学《五十年的眼睛》自序)

李虎山

这本书写得很快,前后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完成了三十万字初稿。原计划完成长篇小说《之间》和《归乡》后,再开始写这本书。有一天,突然感觉头晕,一量,血压高了。夜里,心静不下来了,想了许多事情,也许是被高血压吓着了,总想着,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如果血压出了问题,那将是一生的遗憾。心中想的那件,就是这本书。

这本书,是几十年来,最想写,也是很早就计划写的。当初还不会写文章时,就立下誓言,如果有一天,自己会写文章时,一定要写我的庙岭,写庙岭的人,庙岭的事,庙岭的风物,庙岭的世故,庙岭的人情,庙岭的山水,庙岭的历史,庙岭的变化。那时候,庙岭还是一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小山村,人们一年四季忙在土地里,收获的粮食,总是接不上茬,到了每年春天,队长总要组织人到外地借粮食度春荒。庙岭出门,仅靠一条羊肠小道。那时候和现在的想法不同,总想着,到了我会写书的时候,庙岭一定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会有现代化的机械,在村庄北边肥沃的土地里收割庄稼,且庄稼年年丰收;到了盛夏时节,生产队的晒场上,会有许多麦草堆,诗意地排列在社房周围,人们在六月十五吃头茬白馍时,母亲们不会再在为数不多的白馍里做假,加入充份量的土豆泥;到了缴纳公购粮时,会有四轮东方红拖拉机,开进庙岭,拉着人们去交公购粮,庙岭人不再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背着筛选出来最好的粮食,饿着肚子,汗流夹背,翻山越岭,去完成农民对国家的唯一贡献;庙岭人一定会过上“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憧憬中的日子,那样,庙岭就会距共产主义很近了,家家户户没有忧愁,人人都快乐得像神仙,自由,奔放,春播、夏管、秋收、冬藏、劳动、收获,人们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年节时,大人小孩都有新衣服穿;有肉吃,一年四季,村庄里气氛安祥和谐,夫妻不会因为日子穷而天天吵架,村庄周围的山水,清明无比......

可是,人生的世界里,理想和现实,总是别扭的对立着,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庙岭人理想中的物质丰富了,现实的物质条件比憧憬中一切还要好出许多。但是,对于今天的庙岭人,什么都有了,他们却感觉不到幸福,无形的生活压力,像一副担子,压在他们身上,他们竟然在庙岭待不住了,他们离开了养育自己的家园,翻过庙岭,去外乡挣钱谋生,他们没有料到的乡愁,紧紧地围绕着他们行走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中。

为了写这本书,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从上小学起,就开始记日记,甚至在家中的许多树上、墙上、家具上做过各种各样的记录和标志,比如现在还结果的核桃树、毛栗树和柿子树,都有我做的许多标记,那些标记,被岁月深深地镶嵌在厚厚的树皮里,虽然那些标记,不全是为了写这本书,我的想法是,让岁月记住一些东西,让记号证明一些过往,总是一件好事。为了记录庙岭的山水林田路和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照相机还是希罕之物时,竟然花却半年工资,购买了相机,学会了在暗室里冲洗、放大照片,学着为照片着色,想让庙岭的黑白山水成为彩色,犹如我渴望庙岭变得更加美好一样,因为只有照片,才是世间最真实的记录。

还有一种情况是离开。很小的时候,我总生活在别人家,比如大姐家,舅舅家,到上完小和初高时,离开了山沟,成人后,又去北京当兵,离开,远距离地看庙岭,就和庙岭人看庙岭有了区别,我要一直生活在庙岭,我所看到庙岭的映象,也许和村人看到的一样,正因为自己的离开,产生了距离,产生了臆想,转换了视角,才加深了印象。母亲说,我有了对比,我比他们多了对庙岭的思念,也就多了想象

在准备写这本书时,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自然地表现历史,书写真实,让个体的人,适从潮流,让事实为历史代言,尽量使人物、事件和细节重现。

可以说,这本书中,全方位地呈现了半个世纪以来,我与庙岭的血脉关系,隶属关系,情感关系,成长关系,依附关系,我想向读者表达的是,我的拥纳,我的回忆,我的记录,我的感受,我的困惑,我的愧悔,我的焦灼,我的质疑,我的隐忍,我的迷茫,我的哀悼,我的痛楚,我的泪水,我的留恋,我的牵挂,我的热爱,我的适应,我的理解,我的怀念,我的渴望,我的憧憬,我的情怀,我的乡愁,我的追寻。是想通过对自己所看见的庙岭这个极普通的小山村历史的呈现,透视中国农村在五十年间的变化,记录中国农民五十年来所走过的路程,反映中国农民在半个世纪里,对生命的体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伟大祖国的敬仰和依恋,对不同时期历史光段的付出和回应。

一直认为,一个作家,所看见的,应该与普通人看见的有所不同,作家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写作的素材,无论名家大腕,还是文学爱好者,写作的初衷,是表达,萌动了写作的冲动和有了写作的准备,都应该从看见开始,作家的职责是把自己看见的东西,经过加工整理,溶入进自己的观点、情感和思想,用艺术手法加以组合,还给读者,才算抵达写成的初衷,没有这些,就没有文学,也没有作家。

被秦岭紧紧拥抱在襁褓中的庙岭,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精神领地,记事起,也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村有近200多人,我所看见的,庙岭的人也看见了,但我总认为,我所看见的,应该与他们看见的不一样。河边有棵老柳树,他们认为那就是一棵老柳树,他们心里所想的,老柳树能做什么用场,是解板后做成家具,还是将其在春天长出来的细枝割下来编成笼或筐,或者是砍了树当柴烧。而在我心中,那棵老柳树,除了有故事,还有情感,少年的情感,成年人的情感,老年人的情感,故去者的情感,树本身的情感。老柳树像庙堂里的菩提树,树上系着许多人的情感和记忆,当然还有由记忆编织而成的故事,那些承载情感的载体中,藏着人的记忆,也藏着人们的祈愿。母亲曾经说过,你看人看事,要和我所看的得出的结论不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走的地方多,见的人多,经的事多,你会读书,书中的人多,庙岭的人和事在你眼中,肯定和在我眼中不一样,你看见的人和事,你会和书中的人和事作对比,你会和你在外面见过的人和事作比较。她还说,比如咱们死了的刘队长,我们只能看见他大公无私,而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会大公无私,是什么原由让他大公无私。我信了母亲的话,也利用了母亲的话,结果发现,母亲犹如一位哲人,话虽普通,道理却深刻至极。在写作过程中,我尊循了母亲的教导。

这些年,关于故乡的隐退,人们写了太多的文字,人们断断续续地写乡村,跳跃式的书写,或者是回避式的书写,许多文字,回避了真实,写出了存在,回避了苦难,写出了希望,有些文字,在书写中,遗失了乡村曾经的欢愉。我坚持选择式的书写,以事实为依托,写人们的喜悦,也写苦难,我想写出大时代背景下,农民的思想和意识,及由意识折射出来的行为。之所以想全景式、纵深式地书写,是想告诉人们,昔日乡村,也曾经辉煌过,乡村的人,也快乐过,幸福过,我想告诉人们,为什么乡村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其中原由是什么。

庙岭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仅靠这40多万字,肯定是记不全的,我选择的事件和人物,必然有我的想法,时代,人物,场景,事件,我要反映我心中,那些事件的意义所在,不只是单纯的罗列过程和安排时间顺序,将人物记录在案。比如跛子何忠福这个人,他一生,在庙岭人眼里,是个残疾人,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是个饿死鬼托生的人,而这个人物对我而言,是最有特点的人。他揽罪上批斗会,想进监狱,他最后说给父亲的遗言,他一生活着的意义。庙岭在那个时代,有许多光棍,只有他,活得和别的光棍不同,说他苦,比别的光棍苦了许多,但他的人生中,是有希望的,哥哥何忠有的儿女就是他的希望,而别的光棍,吃喝或许比他好,自由,不遭白眼,不受人指责,但他们与他比少了希望。他之所跟着兄长何忠有在大年初一修地,担着柴草上集赶店,憋着屎尿赶路,因为他为希望而活,他的希望就是他的靠山,是他活着的精神支柱。

我知道,这类题材,放在文学作品里,归类或许都是问题,文学上把这种写法叫在场,也叫非虚构。而我遵循的是真实的写照。我不喜欢在语言上弄得文绉绉的,我的书是写给庙岭的后人的,我只想书写自己看见的真实,我是要让庙岭的后人,知道这些历史,不像昨天和今天的庙岭人,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经历了什么。对人来说,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是一种悲哀,我一直背着这种悲哀在行走,我不想让庙岭的后人也背着悲哀行走,我想让庙岭的后来者知道,在他们之前,庙岭发生了什么,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记录庙岭的历史,算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很想完成的任务,当然,也是一种报答,报答庙岭给了我的一切。我试图在表现真实的人生经历中寻找自我,借以摆脱现实生存中面对的困惑,而文字对我而言,是一种可以依靠的东西,是我用于解除困惑明白自我的一种手段,我想用文字表述自己与世界的依存关系,通过文字与庙岭的前人交流,与后来者交流,与历史交流,与时间交流,与自然交流,与未来交流。记录过去,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未来。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一直喜欢王维的说法,虽然几十年来,在城市生活的日子比庙岭多,但我并没有放过庙岭,庙岭犹如一帘幽梦,夜夜于我的枕边,与我同眠,它是我在城市的另一个太阳,赐温暖于我,照耀我前行。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一个愁字,定在心中,这个愁,不是我的个体之愁,是整整一个时代的群体之愁,也许时间会消解这种愁,可不知道要等待多久?如果是在写作一部小说,也许我会依自己的设想,借用自然的景物,将愁字埋没,面对历史,我没有办法将隐没在庙岭山水间的愁抹去,它和暗藏在我心中的愁一样,真实的存在着。

为愁而愁,为愁而作,也许这是我写此书的初衷。

2020年正月初一

于西安大明宫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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