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洗脚盆

父亲的洗脚盆

霜降过后，天气一天天凉下来了，用龙头的水洗脚便感觉太凉了，就用热水来洗，便取出了搁置在卫生间角落的洗脚盆。

说是洗脚盆，其实和普通的洗衣盆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家里洗衣服用的是塑料盆，而这个是铝盆，是老父亲来家里小居，作为烫洗脚的专用盆了。之所以选用铝盆，是害怕塑料盆不结实，容易踩坏，故专门买了一个铝盆给父亲洗脚用。

触物伤怀。看到这个依然干净明亮的铝盆，我又想起父亲……

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生活在偏远的山区，一生都在黄土地上耕作，用勤劳的双手种植庄稼，养活一家人。由于长年累月劳作，手和脚上就结了厚厚的老茧。为了干净舒适一些，父亲就养成了每天晚上用热水烫洗脚的习惯，并一直坚持着。我上大学毕业后，在城市就业成家，就将家安置在城市了，也算是家族中第一个走出穷山僻壤、到都市生活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后，随着父母年纪增大、每到冬季农闲时节，我便把父母从山村老家接到城市的家中小住，让辛劳的父母也享享轻福，感受一下都市的生活，自己也敬一点孝道。

父亲住进了城里的儿子的家，心里很是高兴。不用再干农活、经管牲口了，相对就清闲起来了。但父亲劳作习惯了，在家里呆不住，每天很早就会起床，等我起床上班时，他已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或爬在窗户上看着外面。是啊，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家中第一个起床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给家里的大水缸挑满水，足够一天生活所用。随后便在院子屋檐下的火盆里生火，开始熬茶喝，等到天亮后，他已将茶喝好了，便赶着牛、羊上山放牧、干农活了。进城小住，离开大山、田野，不用再干活、照看牲口，过上了清闲日子，他倒很不习惯，觉得浑身不舒服。每天坚持早起，因不能生火熬茶，适应城市生活，他竟将喝茶这一跟随多年的习性戒了。每天等母亲起来，做饭吃完后，父亲便带着母亲在居住的小区院子、以及周边走走看看，随意闲逛，一天下来也走不少路，于是，就将热水烫洗脚的习惯保留并坚持下来了。每天晚上，一家人在客厅闲聊、看电视的时候，父亲一边看电视一边用热水烫洗脚，静静的听母亲和我妻拉家常，但他很少参与。父亲最爱看抗日剧和中央新闻联播等节目，对时任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他特别清楚，都能叫上姓名，就连中央新闻联播主持人也人的清清楚楚，让我十分佩服。有时晚上我不加班、不应酬时，便要帮助父亲洗脚，他怎么也不肯，还是坚持自己来洗。

记得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浑身酸疼发困，胳膊也酸疼，自己洗脚非常吃力难受。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允许我给他洗一下脚。当时他坐在沙发上，我取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让他把脚放在盛了多半盆热水的铝盆里，我将手伸入盆中，撩泼水使父亲的脚充分侵泡，然后用一只手托起一脚，另一只手轻轻的揉搓。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父亲的脚。这是一双怎样的脚啊，脚后跟、脚前掌部长满了厚厚的硬茧，触摸起来既粗糙又坚硬；由于长期穿坚硬的草鞋，导致脚大拇指严重变形，长着很大的骨节。是的，就是这双脚，帮助父亲挑起家庭重担，丈量着家乡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沟、每一块田地，就是这一双脚，支撑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劳作，养活着全家。触摸着父亲的脚，我百感交集，心里充溢着幸福、又夹杂着深深愧疚……因第一次让别人给自己洗脚，父亲很不自然，身子坐得老端正，让我感觉脚腿很是僵硬。为此，我不停的告诉他放松一点、自然些。慢慢的，父亲就适应了，随意的坐着，当我轻轻揉搓脚的时候，他挺享受样子，竟像孩子似的开心的笑起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很严肃的，很少在我们子女面前笑，永远保持着严父的形象啊。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给父亲洗脚，至今想起来，心里是满满的懊悔和愧疚。

小时候，常记得爷爷说，人活在世上，区区几十年的光景，竟然不如一件家具。当时不是十分懂得其中含义。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深意。是的，一件家具可以存在百年、千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一个人，只要一口气上不来，便会死去，一生就结束了。埋入土中，很快就腐化为尘埃了。的确实这样的。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三年多了，他的音容笑貌已渐渐模糊，但他曾经用过的洗脚盆还完好如初，在家的卫生间静静的搁置着。

天气凉了，我也想用热水泡泡脚。于是，就用父亲的专用洗脚铝盆盛了热水，放在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将脚放入铝盆的热水里，双脚轻轻的来回搓动着，用心慢慢的感受着。忽然，就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涌遍全身，感觉父亲就坐在我身旁，在和我一起洗着脚，那样真切、那样鲜活，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