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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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苟美湖村有位姓施的老汉，是困难时期从四川过来的。他的儿子媳妇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十八亩责任田就落在了老人一人身上。老人六十大几岁了，一个人忙不过来，身体也吃不消。于是，耕整、插秧、收割都用机械或请人工。老人在田间精细管理。这几年每年纯收入一万多元。他和老伴生活无忧，还包了孙子的生活、读书等一切费用。儿子媳妇则安心在外打工。
最近两年，由于人工费和机械费逐年提高，施老汉的年收入则逐渐减少。去年十八亩地才收入9000多元。老人也一年一年日老夜老，儿子媳妇劝老人不要再种地了。可种了一辈子地的施老汉，对土地的感情却始终放不下……他还不肯服老！
施老汉，瘦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子。细长的双腿，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连把肚子（小腿），站着就像两根直直的枯树桩；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粗糙得像蜡黄的杉树皮一样。但他身板硬朗，什么庄稼活都难不倒他。岁月的沧桑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一道道沟壑似的皱纹。然后，这沧桑又纵深发展，染白了他两鬓的花发，同时也把他雕琢得更加精明强干。他遇事爱动脑筋，是个种地的好把式。这些年，他的地总比别人家的种得好。旱地，别人都是油菜、玉米夏秋两收，可他却摸索出油菜、玉米、芝麻一年三收的套种模式。他种的西瓜一茬两收。水稻冬闲田，他又比别人多种一季土豆……于是，村人送他外号“田博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田博士养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就是总爱低着头走路。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在一边走路，一边 想问题。一天，他下地看田琢磨问题入了魔，扑通一声，跌进路边的水沟里去了。迎面走过来的小熊强忍着笑：“谁叫你屙屎怕耽误了尿工，打屁怕露了渣的呀，哈哈哈！”
“小免崽子，我这叫和时间赛跑，快把我拉上来。”
“哎，博士！这回又想出个么好点子了吧？”
“我在想今后这地到底应该怎么种？这种传统种植模式又累又赚不到钱，是到了要改革的时候了！”
“得了，您就慢慢地改革吧。可别又改革到沟里去了啊，哈哈哈！”
施老汉一直放不下的，还有他的宝贝孙女。老人三十八岁才得一独子，儿媳也只添了一个独生姑娘。所以孙女就成了他的心头肉。只要一有空，他就会陪孙女做作业，或接送孙女上学，甚至陪着她玩，教她下自己小时侯下过的成三棋，谁输了就刮谁的鼻子。瞧这爷孙俩，活脱脱一个小淘气，一个老顽童。
一天早上，九岁的孙女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望着爷爷很认真地说：“爷爷，我要去村里的农家书屋看书。那里有好多书呢，老师说了要我们多读课外书。”施老汉见淘气的孙女变得爱学习了，脸上的沟壑里立刻就洒满了阳光。他连忙牵着孙女的小手朝村里的农家书屋走去。孙女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熟门熟路，一头钻进了文化柜……施老汉看着满屋的书籍，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的书籍全能免费借阅？
听小熊讲施老汉也算是有点文化的人，年青时在四川老家还教过两年书。那个时候他就非常爱看书， 就是因为他看书，他老爸狠狠地骂了他一回。他老爸说，自然灾害都快两年了，人都快要饿死了，你还拿着个破书看什么看，能填肚子吗？不帮家里想点办法弄点吃的，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那确实是一段最艰难困苦的岁月，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所在的村子是个大山区，只在一些山脚和山坳有一点零星的地，种一点 红薯 、土豆。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附近的山上已经寻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了，人们就到更远的山上去寻。再后来就有一些人外出逃荒，他就是这样一路来到了湖北，来到了苟美湖。施老汉望着这么多的书，想到现在的孩子们能 无忧无虑地读书，心情像潮水一样起伏，感叹祖国发展变化之大。他走到科技柜前停下了，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棉花、水稻种植业科技书粘上了，他选中了《棉花高产栽培技术》一书站在那一看就是三四十分钟。大概是腿站硬了，脖子低酸了，他转过身来走到一空桌前坐下来继续看。真是废寝忘食了，冷不防突然从肯后冒出一串翠鸟一样清脆的叫声：“爷爷，爷爷，该回家吃晚饭了。”他这才收起借好的书牵着孙女往回走。一路上，阵阵饭菜香从村人的屋子里飘出来，直往爷孙俩的鼻嘴里灌……
从此，通往村农家书屋的小路上经常听到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二
四月初，睡醒了的西流河水像一匹调皮的小马，一路撒欢奔向苟美湖。河水染绿了沿河茂密的垂柳，染红了稀稀松松躲藏在柳林里的桃花。田野里，三三两两的拖拉机唱着歌，天空中一群群燕子在欢快地伴舞……施老汉正弯着腰在点播玉米，左边荷包里的随身听正在唱着荆州花鼓戏《花墙会》的著名唱段:
风吹呀啊杨柳条啊条现，
雨洒呀桃花朵朵鲜，
你怎不到王府把啊亲认…
施老汉直起了腰，瞧他那张充满欢乐的脸，根本找不到一点劳累的影子。六亩地的玉米，他一个人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点播完了。隔壁小熊说“老施越老越刚强了，比我们年青人还厉害！”施老汉只是笑而不答。
到了四月末，家家户户都开始下中稻秧了，可施老汉还鱼不动水不跳的，整天足不出户地捧着他借来的图书看。老伴没好气地说：“你还种不种稻呀？不种就把地转给隔壁小熊算了。”
“谁说我不种呀，反正总是我种，你就少操这些闲心事。”他好像胸有成竹。
大约又过了几天，施老汉就请来耕整机，把十亩中稻地整得平平整整的了。隔壁小熊似乎恍然大悟，他三步并着两步走过去望着正在低头看书的施老汉说：“哦，我终于明白了。你是预订了商品秧苗，请机器插秧，是吧！”
他继续看书，笑而不答。
“哼，还卖关子呢！”小熊极端不满地甩出一句，准备转身。
“我今年想试种湖广的直播稻。”他终于抬起头，道出了心底的小秘密。
两天后的早晨。“老伴，快打十个鸡蛋我吃。”他笑着对老伴说。我们这儿的乡风，下秧这天，下秧的人要吃鸡蛋，吃多少个蛋预示秋后每亩地就能收多少担粮食。
他一边嘴里哼着他老家的四川民歌《采花》，一边撒谷芽子。“……七月里谷米造酒香，八月里闻着桂花香……”看他那愉快高兴的样子，好像早已经看到了秋后丰收的喜人景象。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他就轻轻松松地播撒完了十亩地的直播稻。
五月份，施老汉又上演了另一幕传奇。两亩地的棉花苗，打洞、丢窝肥、掩土、栽苗，他一个人两天不到就轻松移栽完了。他的十八亩地，一个人神话般地下种落籽完毕，比年青人种的还要麻利。
施老汉每天手里卷着一本书，打着背手，哼着小曲围着他的责任田转。一天，隔壁小熊跑到他田里，看到他地里的玉米苗横直米把远一窝，棉苗更稀。小熊情绪激动地甩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着他说：“老施，你种不了地，也不能这样把地占着也不肯转让给人呀！你信不信土地公公这会儿正在骂你？我要到支书那儿去告你！”
他不等老施解释，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路到处投老施的人，到支书家更是添油加醋地告了施老汉一状。
“你是支书，这事影响太坏，你不能不管。”小熊一边嘴里连珠炮似地数落施老汉，一边连拉带拽地要支书去他田里看现场。支书只好跟着他走，一路上还跟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刚刚走到施老汉的玉米地边，小熊就扯起嗓子喊起来了：“你们看，他就是这样稀稀地区几窝庄稼占着地，荒废大好良田。”
一个看热闹的村民也跟着说：“就是呀，哪有这么种地的！”
支书掏出一包红盒黄鹤楼，抽出一支给递他说：“老施，实在种不了就转让给别人种吧。你儿子又不是不养你。”
施老汉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着了。他轻轻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说“支书，我种了一辈子地了，你说我哪一年种的不好？你们凭什么肯定我荒废良田？谁说稀植就是荒废？”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接着说：“人从书里乖！跟你们说吧，我这叫试种。难道我不能在自己的责任田里试种？再说万一试种失败也不是荒废良田呀，最多是减产而已。我向你们保证，如果试种失败，明年我就无条件地把责任田全部转让出来。”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无话可说了。这事就这样平息了。
三
施老汉按照科技书上，报刊上介绍的方法精细管理：直播稻重点是要下好两遍除草药，确保无苗荒无草荒。秧苗立针后每亩喷雾60毫升扫弗特，三叶一心后移厚苗补稀缺。四叶一心后，再喷雾一遍除草药——稻杰，消灭后来又生长的杂草。玉米三至四叶时打一遍除草药，施一遍提苗肥。亩施尿素10公斤左右。长到九至十片叶子，植株九十厘米左右打一遍矮丰。
施老汉田里的禾苗，一天天渐渐长高，丰满，特别是那绿油油的玉米苗。小熊每次路过时，都会歪着个头傻呆呆地望望那美丽诱人的青纱帐。从此，小熊再也不说三道四了。
据可靠消息，六月末，施老汉和他的老伴狠吵了一架。原因是，人家这时候都在棉田里整枝摸芽，忙得屁火烟起。可他却整天悠闲地捧着从农家书屋借来的宝贝图书看，根本就不拢棉田的边。
“叫你不种你却偏要种，天气热就耐不活了吧。”
“等日头快落山，气温低点的时候，你自己去棉田看看吧。看看棉株上有没有长得长长的嫩獒芽。”
大约下午四点多钟，施老汉领着老伴去看棉苗。他指着地里的棉株说：“老伴，你看哪个丫把里有嫩獒芽？”他老伴看了半天，还真的没看到有嫩獒芽，只有极少极少的一点长得弱弱的芽，且已经长圆了头。他老伴忽然说：“你看，这么长的懒汉枝怎么不打掉呢？”
“老伴，这叫营养枝。过不了几天它上面就会长出果枝、花蕾来。我这叫“稀植懒汉种植法”，每亩株数少，所以营养枝要全部留着。请你相信我吧，你只管好洗衣做饭，一日三餐，就行了。”老伴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了。
金秋八月，收获的季节到了。施老汉的十亩稻田金浪翻滚，一片喜人的丰收景象。满田的玉米棒，你挤我，我挤你，活像一群群调皮的胖娃娃。一棵棵棉株被棉桃压得枝杆都快要弯到地上了，随便挑一棵一数就是一百二、三十个棉桃。隔壁小熊又和他说上话了：“老施，你真了不起！六十大几岁的人了，一个人种十八亩地，种得比我们年青人种的还要好。”
小熊那张快嘴又像大喇叭一样到处广播去了。这回引来了几十个村民在老施的地里参观，参观的人个个叫好！村支书看了也赞不绝口：“老施真有两把刷子，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天，村支书去镇上开会，随口把老施的“懒汉种植法”在会下当闲话跟一邦村支书们谈了，他正准备将这事向镇领导汇报，不曾想，这话却像长了飞毛腿，早已跑到了各位镇领导的手机里。镇领导高度重视，会议结束后立即组织了几十名村支书到老施的地里参观，大家都拍手鼓掌，看的不想回。一个个都缠着他，要他介绍经验。
秋收，老施的十亩直播稻直接在地里边收获边卖，共卖得现金二万零七百多元。（亩收湿稻谷2070斤，一元一斤的价，老施站在田边没动手，当甩手老板直接数钱。）六亩地的玉米卖12000多元，两亩地棉花卖5800多元。除去开支10300元，十八亩地纯收入28300元，是上年纯收入的三倍还拐弯。
四
秋收后，镇里开劳模会。老施被镇领导请去，专门介绍他的“懒汉种植法”。施老汉坐在主席台上，心里像那天卖谷数钱似的高兴，侃侃而谈。可别看他这么大年纪了，讲起话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也许他认为自己又回到了那神圣的三尺讲台上呢！
“我自创的一套懒汉种植法，主要是通过在农家书屋认真学习了有关棉花、水稻、玉米等农作物栽培技术，结合本地区土地肥沃、雨水丰润的特点，创造的一种稀植法……”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玉米要高产，苗齐是关键。我们都知道，传统种植模式缺窝后补栽的苗，基本收不到玉米。有句老话叫庄稼不能跟庄稼做儿嘛。而我自创的玉米稀植法，最终的结果却是密。每亩虽然只点播了千把窝，可是每窝点了三到四粒种子，亩用种量没有减少。出苗后不间苗，所生的苗全部留下。保证每亩总苗数三千至三千二。这样播种的优势就是可确保一播全苗。我们都知道任何种子的发芽率都不是百分之百。所以，如果每窝只点播一粒种子，那肯定是会有缺窝的；如果每窝播三到四粒种子，那是一定不会有缺窝的。万一被鼠雀危害了，少量的缺窝补种的，与周围距离有米把远，也不会产生庄稼跟庄稼做儿的现象。”咔，咔，咔。一阵闪光灯留下了施老汉骄傲的特写。
“棉花稀植的理论依据是，让其自然生长，不打懒汉枝。每株上一般都会长两到三个营养枝，平均每个营养枝上可分生五到六个果枝。主杆上我们只说长15个果枝，这样每株可确保果枝数三十个左右。这样一株棉花可当常规种植的1.7株到两株。这种稀植法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需人工整枝摸芽。因为前期营养生长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养分，整株棉花分枝数较多，所以中后期重肥也不会疯长獒芽。对比常规种植减少了密度，降低了高度，所以这种种植法烂桃非常少……”平时开会，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况，领导在台上一个人挺着肚子大声讲，台下一群人交头接耳小声讲。可施老汉不是领导，分明是在讲一堂精心准备好的 观摩课。台下则是一群渴望求知的小学生，一个个伸长脖子，迫不及待地聆听着。
“……懒汉种植法既能高产又能节约开支……好的种植模式是高产的基础，精细管理才是高产的关键，科技图书是我们农民致富的法宝。”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