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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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今年五十五岁了，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件大喜事，他要结儿媳妇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瞧他这些天总是一脸的笑意，连走路都比平时快多了，两只胳膊摆 动得也比平时快得多，好像是在给 两条腿子出力，使它走得更快。他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这会儿也 染得青更了，看上去年轻十岁都不止。
其实望望的脸，也不是一直都挂着笑意。只要你过点细就会发现，他的脸色是在变化的，就像六月的天气一样，时晴时阴。他这些日子也在为儿子结婚费用的缺口在发愁。为了儿子的婚事，他己花光所有的积蓄。买一辆广州本田加上儿子考驾照用去13万元。 儿子女朋友刚交往时的见面礼，相互交往中又给女孩卖一枚钻戒 ，女孩过生日又卖一条金项链，卖衣服等杂用开销用去4万元。去女方家提亲，彩礼、礼品等开支又用去10万元。儿子的婚期订在腊月初八，离婚期还只有十几天了，而结婚家具、电器等都还没买。女方提出结亲那天得送5万元压箱钱。这压箱钱是两头拿的好看的，压箱钱第二天随着接亲的人又送回男家。算起来整个结婚费用还差10万元的一个缺口。这10万元愁得他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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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不胖不瘦，也没有啤酒肚，一张端庄的脸上从来看不到胡须，干净得只剩下额头上的川字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望望一直梳个二八分，两边倒的发形。左二，右八的。他每天出门前都要照一照镜子，看一看有没有不听话的头发翻着、翘着。如果有，他就会再洗一把脸，把头发用湿毛巾擦两遍，然后再对着镜子梳一梳，用左手轻轻朝两边按一按，直到确认每根头发都顺顺溜溜的为止。本来上发胶也可将头发定形的，但是他不喜欢。记得有一次理过发后，师傅给他喷上了发胶。过后他用手一模，感觉那头发就像猪脊背上的鬃毛一样，硬翘翘地还有点扎手。以后理发，他就再也不让师傅给喷发胶了。这个摸头发，按头发的动作就成了他习惯性的动作。每天出门他还要摸一摸荷包里是否装着一块方形的小镜子和一把小塑料梳子。
望望性格内向，话不多，从来不主动跟人说白话。每当有人聚在一起日白咵天，他总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当听众。不过每当别人聊到高潮，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时，他会忍不住瞅空，冷不防插上一句。比如，有一回晚饭后，一群人在自己家屋前禾场上聊天。一个说昨天夜晚打的雷好吓人哦，那雷声好近哦，就像在我们的塆子里，声音太大了，像打雷的。他这一开头，把所有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了。这不废话吗，本来就是在打雷！笑过之后另一个说，那雷声响得像《南征北战》里发起总攻的大炮声。接着又一人抢着说，那雷就像落在我家屋后，把我的耳朵都震麻了。这时望望阴阴地搞了一句，我昨晚睡在床上闻到糊味了！他这句话就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不应声了。再比如，一天挑堤，中途歇风时，一群人在日白话。这时有一个人把口里街着的烟蒂吧吐在湿地上，口衔着的那一头刚好粘在湿地上，烧着的这一头朝上立着，还在冒烟，堪至好像还能看到一点一点地闪着火光。这个人说，瞧！鸿运当头，好照头！今晚抺牌肯定会赢钱。立刻就有一个人咐和，是的，是的，吉星高照必有好运到。望望又阴阴地搞了一句，你今晚不能抹牌，如果你一定要抺，那你是睡倒不烧，爬起来烧！于是有人说莫看他像个闷葫芦，肚子里其实还有点货。
望望是个胆子非常小的人，遇事没多大主见，爱空想，想得多，但基本上都不敢付诸行动。老婆说他夜晚想了千条路，天亮还是照路行。比如，他爱看书看报，了解时事新闻。他刚一回到新河口种地时，就看到各地有人工养鳝鱼致富的报道。于是，他买了一本黄鳝养殖技术的书，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看。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了，反正书都摸变了颜色。书里面有的地方打了波浪线，有的句子划了双横线，还有的地方打上了小圆点着重号。一日，他终于鼓气勇气开始行动了，背着一把铁锹到自家菜园地里开始挖鳝鱼池。他挖了两三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刚把鱼池的形状挖出来，他母亲去摘菜看到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他不务正业，瞎搞。你看到哪个在喂鳝鱼？那喂鳝鱼能发财，怎么没见着别人家喂？你跟老子积极把它填平整！望望看着母亲发怒，他连向母亲解释、争辩都不敢，吓得像个苕了。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想出的一条致富路就这样夭折了。一直到他的家乡张沟镇成为全国闻名的黄鳝养殖基地，他也没养过一条鳝鱼。
又比如，有一年隔壁金华岔他一起去汉川刁叉湖去喂鱼 。金华对他说，这次去喂鱼基本上不愁资金问题，鱼池是公司给挖的，鱼药、鱼饲料也都是公司赊给你，卖鱼时结帐。我们只需要在鱼池上搭建一个或两个棚子就行了。大概四、五千元就够了。而且鱼池面积大，最小都是七、八十亩，大的一百多亩。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金华把望望说动了心，他表示非常想去。他看到很多喂鱼大户都发了财，而且他本身对喂鱼就很感兴趣。因为他知道喂鱼的科技含量很高，他就是要去学习，去攻刻那一个个难题，那将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比别人干得好！但他又有顾虑，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那里的人会不会欺生？去了那里，儿子读书会不会听不懂那里老师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突然就砸到我的头上了呢？围湖筑塘喂鱼风险大，万一涨大水把鱼池淹了呢？当笫二天金华叫来拖拉机开始搬家时，他打起了退堂鼓止步不前了。还真被他说中了，金华去刁叉湖的笫一年就淹了大水，听说很多养殖户卷铺盖跑了，可金华没有跑，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过了两、三年，刁叉湖破院还湖，金华130亩鱼池政府赔了两百多万。老婆埋怨望望说，你真是个胆小鬼，前怕狼，后怕虎，我跟倒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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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在武汉做保安，平常时间三、五天，或者个把星期跟老婆视频聊哈天。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婆点开视频，因为老婆的性格刚好与他相反。老婆是个出了名的话痨，走路时脚踢上根牛桩都少不了骂三句。她要是与人唠起家常话来，那更是镰刀都割不断，简直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随着儿子的婚期越来越近，他们开始天天聊天，商量儿子的婚事。这天晚上望望又走进那间无人住的寝室，关上门跟老婆视频了。他叹息说，唉，都怪我们不中用，攒不起钱来给儿子结媳妇，儿子今年都三十岁了，要是有钱哪能拖到现在。老婆说都怪你胆子太小，怕扯债。要是前几年结哪会这么难。望望心里想，是呀，十年前两个儿子就都有女朋友，而且个个都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又讨人喜欢。那时家里三天两头一来一屋人，像开饭馆的。记得大儿子女友的闺蜜对儿子说，你们怎么还不结婚呀，都谈两三年了。儿子回答她说，没钱结呀。只见大儿子女朋友说，等你到了25岁没钱办婚礼，我就自己跑到你屋里来！望望听见这话心里想，这女孩跟儿子感情深得狠，只要有真感情牵着就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等过两年还了做房子的欠债，再攒得一、两万块钱就把大儿子的婚事给办了。哪晓得两年后结婚就得十万块了，他的钱差得更多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认为是煮熟的两只鸭子都飞走了。望望很自责，心里说你真是个混疍！哪有谈四、五年都不给结的呀？现在倒好，结婚费用像驴打滚地涨，再过两年恐怕农村媳妇也个个都是百万新娘！何望望啊何望望，你还老以为自己脑子怎么好使，你连这点远见都冇得，尽他妈马后炮，过后计，事后诸葛…
老婆忽然喊了一声，你在想么鬼呀，像你姆妈的个一声哑，搞了一独句就连屁都不放一个了，不吭声我挂的。你还当老师，两个儿子一个都没有考出去。这都是踏了你的铁太，一个模子阔出来的鬼性格，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你要是能考个民转公成为国家老师，也能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你看后头塆子华华的儿子读个武科大，结婚就不要他操心了。望望把头抬起来，看着妻子眨了眨眼，眼角泛出一丝笑意，阴阴地搞了一句，其实你错怪了我，我本来就只有这点料，是你自已看走了眼。他老婆连忙接着说，你过来，老子两嘴巴乎死你！不晓得操心去筹钱，还有心思嚼这些鬼话穷开心。
望望两个儿子都没有考上大学，因为家庭条件实在是太不好了，家里没积蓄这都不说，一家人住在一栋破旧的 平房里。于是，他就让两个孩子都先后出去打工。他实指望两个孩子能打工攒点钱为他们以后结婚用。哪知道两个儿子东搞西搞，打工几年都没有攒到钱。这也难怪，俩儿子要文凭没文凭，要特长没特长，当然找不到好工作，挣不了高工资。低微的工资，除了自己生活用，还得用于谈朋友啊！两个月光族，哪里还会有余钱！
这10万块的缺口，望望打算先找亲朋好友借，万一借不到就去搞贷款。他想，这一回就算想天方设百法也要把钱凑齐，千万不能让儿子的婚事黄了！借钱也不好随便开口，不是嫡己的亲戚谁会借钱你？望望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在武汉。妹妹开了个小工厂，前几年混得还可以。听妹妹说这两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但不管怎样，妹妹算是家庭条件最好的亲戚了。望望拿起手机准备给妹妹打电话，但突然又觉得不好开口。因为前几年做房子借了她两万元钱，前年才还上。还是儿子在她工厂打工抵的帐。望望举着手机想了一会，还是拨通了妹妹的电话。望望先给妹妹报喜，说儿子腊八日的婚期，到时侯你们全家人早一点过来喝喜酒。妹妹连忙接过话头说，恭喜恭喜！好的，不管多忙到时侯都会去的。哎呀，哥嫂真不简单，总算要完成一笔大任务了！停了几秒望望又说，难啰，儿子的婚事还差10万块钱才能搞的团圆，这次，你和姐姐无能如何都要借点我，然后我再向其它人借点。电话那头妹妹又说，哎呀，今年真不凑巧，生意不好做，货都销不出去。厂里已经两个月开不出工资了，我光欠姐姐一家人的工钱就是几万。我都会急死，这回真帮不了哥了。我把姐姐的电话给你，你自己去向她借吧。望望一听到这话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凉了一大截；又好像被谁打了一闷棍，人一下子就瘫坐在寝室那张老旧的高低床上，压得木板咯吱咯吱地响。他一直举着手机的手也垂了下来。钱啦，望望到哪里去弄到这十万块钱？真是一钱难倒英雄汉！这让望望想起自己刚下学那会儿的一件往事。
望望八零年高考落榜，学校办了一个复读班。他本来是想参加复读班的，因为他的高考成绩还不是很坏。特别是语文，100分的总分得了68分，这在当时算得非常好的成绩了。但他胆小不敢踉家里提，他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就算提了父亲也不会答应。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读书，母亲有哮喘病，只能做点轻农活赚半个人的工分，父亲正等着他回家赚工分呢。于是，他下学当了生产队的出纳员。
他工作非常认真，办事钉是钉铆是铆，从不含含糊糊。有一次，小队长云甫拿着一张他和几个社员卖棉花吃午饭的生活条子找他报帐。他接过条子一看说，你这张条子签字不规范，按照大队的统一规定，所有开支条子得有经手人签名，证明人签名，领导审核签名。所以您还需要签一个经手人的名字。队长说，好，好，好！我签，我签！支持你这个小小管家婆！又有一次，他去信用社取钱以备队里日常开支急用。记得是刚刚吃过中午饭去的。信用社在新河口供销社那条一字衔的最东头，是一所红砖青瓦的小房子。小时候上供销社街去玩，有时候会看见生资门市或杂货柜的营业员手里捏着一把钱，向信用社那个小屋走去，他就觉得那个小屋很神密，随便的人是不能进去的。他想，今天我也能走进去了。
他走进小屋，才真的感受到小屋之小。一米五左右长的一个柜台横放在当门。他是从门外一步就跨到柜台前的。柜台里的那个人他认得，是信用社会计，经常下乡，叫五星红。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五。五星红见他进去，抬起头看他，一边还眨了眨眼睛，人好像刚刚午睡过还没清醒似的。望望打过招呼，递过存折说取500元。五会计接过存折填写取款金额，然后就在后面盖上了他的私人印章。接着就打开柜台拿钱，数钱。再然后锁上钱柜就趴在柜台上午睡了。望望看着存折上填写的是500元，而柜台上却码着五小堆大团结。他刚开始还以为五会计是在盘点存款，现在看来明显是五会计记忆不清造成的错误。他看着这五堆票子(应该是5000元)走神了:五千元，大概能做两栋房子；五千元，估计可以买三台崭新的手扶拖拉机；五千元，可以结6个新姑娘。上个月，队里的月华是八百元结的婚。一个劳动力一年的工分值一百三、四十块，全队社员年底分红的总值，大概也就这个数。这五千元要是我的那该有多好啊！也许我可以揣着它出去闯一闯！但他只是这样走了一会神，心动一下而已。他想，谁遇上这种情况会不心动一下呢？就好比一个饥饿的人看见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算你能忍住不去吃，但你心中难道没有闪过一丝想吃的念头吗？他知道这钱是不能拿的，即使拿走了也会查得到的；就算查不到，他也不会拿。这是国家的钱，国家的钱都敢拿，那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犯大罪！他把目光从钱票上转向五会计，又伸出手摇着他的胳膊说，五会计快醒醒，你把钱数错了。五会计被摇清醒了，他看了看存折，又瞄了一眼柜台上的钞票说，都怪粗货铺的老胡，中午硬拉着我喝酒，喝得昏头搭脑。那几堆票子果然是五千，五会计把四千五百元票子放回了钱柜里，然后两只手握着望望的两只手使劲地摇了几下说，何望望同志，你真是好样的！好好干吧，你会前途无量的！第二天，他还送了一面锦旗到生产队，上面写着，赠与，金融卫士何望望，落款是新河口信用社。一时间大队表扬，公社表扬，开群众大会上主席台发言，配戴大红花。让他很风光了一回。但没过多久，开始机构改革，他被精减了。
望望回到现实中，叹了口气想，我这一生也只留下了这一点值得回忆事，那一点风光早已被时光深埋，不是今天脑子里时刻想着钱，就连我自己也不会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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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向妹妹没借到钱，他也不好向姐姐开口了。因为姐姐是在妹妹的工厂里打工，妹妹说她还欠着姐姐几万块工钱呢。他本来指望这个亲妹妹和亲姐姐一匹大劲的，没想到这两支主力军都指望不上了。望望心里就急了，像有一只猫爪在抓，浑身燥热难受，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时不知道再向谁开口，只好不停地滑动着手机屏查看微信好友。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好友时光小偷上。时光小偷是以前的同事陈校长，九二年弃教，下海经商。现在在广东做生意，听说混得很不错。以前和他大事小事都有来往，而且他办的事比自己办的多得多。他忽然想发个消息请他喝喜酒，然后再借机会向他试探借钱，反正不抱多大希望。于是他发了一条消息:
陈总晚上好！我儿子订于腊月初八结婚，请你和夫人到时赏脸回乡喝喜酒。文字后面附了三个啤酒表情。
过了两三分钟对方回了一条消息:何老师，恭喜你呀！抱歉，没时间回去喝喜酒，发两佰元红包表示恭贺，请你一定收下。
一会儿红包就发过来了。望望回消息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陈总啊！我还有一事相求，儿子的婚事还差几万块钱，希望陈总能借两万让我搞圆满。冷了大概五分钟，望望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消息了。不料对方又回了一条消息说，钱没有借的，不过我可以借一个点子给你。你要改变一下你的思路，还像以前教书时的思路是不行的，你要换脑！
这条消息像一根刺，刺疼了望望，勾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年老校长民转公调走了，学校欠他两万多元债。前任会计这时弃教下海经商去了，新上任的陈校长要望望接手学校会计。望望怎么看着这都像是个挖好的坑，等着他往里跳。他想，开学老校长一定会逼着还钱，钱还了学校没了经费，新校长还不叫你这个会计想办法解决，这不是个坑是鬼？于是，他推说自己带的双科怕忙不过来。怎奈陈校长一张巧嘴劝他说，会计大小也是个干部，这个位置好多人在盯着呢，我这是在培养你，你还看不出来？你也知道今后民转公考试，学校校长、教导主任一般都享有加分的优惠政策。慢慢来吧，等有机会了我再提升你搞教导主任。陈校长这碗迷魂汤一灌，望望就忘掉了他愿先的想法，糊里糊涂地接下了会计这活儿。而且心里还对他生出一点感激来。
学校一开学收了五万多元学杂费，老校长来拿走了一万(陈校长答应欠他的钱分两个学期还完)。过了一天陈校长一次提走四万元去买书。他想买书怎么会要这么多钱呢？可又不好说，后一想，管它呢，反正有领款条在我这里押着。过了一个星期，学校开始正式上课了，他崔校长结帐，校长说开学工作忙，你急什么急？开支条子放在我那里也不会弄丟。就这样一拖再拖，拖了两个多月。一天放学后陈校长要他去家里结帐。陈校长拿出一包报纸包着的条子，厚厚一叠。除了两张购书发票外，其他全是白纸条子，共一百几十张。进歺五、六十张，修理课桌十几张，开会补助二、三十张，打车费二、三十张，自行车修理费十几张…他吓了一大跳，我的个天哪，才两个多月就这么多条子，这不没有上课呀，天天在吃喝？天天在跑路？天天在开会？但是他也只是在心里这样嘀咕。一些条子的报销事由写得含含糊糊，严重地有失规范。比如说进歺怎么能算作报销事由呢？他也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想，很明显那样的条子多半是空头发票。这都不说，那购书发票里的一张一千大几百元的正规发票，那是明摆着报两道帐。那是一张学生复习资料费，因为这个资料费是另外向学生收了的。收的钱也都交给了他，再由他转交上去。看到这张条子，望望恨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你个黑良心的，老师们背着骂名辛辛苦苦地收起来，你他妈一口吞得连渣都不剩一点！但望望始终不敢吭一声，他为难了，这个帐怎么结，怎么报？报了日后会不会替他背黑锅？ 他一边想着这些烦心事，一边查看条子，发现还有很大一部分白纸条子没有经手人签名。这个老狐狸心够毒的，他八成是想我替他代签一部分。果不其然，当望望说要他把条子的经手人补上时，他就说我已经签了一部分了， 每张都是我签不太好，你也签一部分吧。望望说这不行，经管站领导给我们开会时强调了，学校会计又管钱、又管帐，所以就不能自己经手开支。虽然这是会计实际要坚持的原则，但却不是什么经管站领导开会讲的，而是望望刚才灵机一动想到的拒绝替代签字的一个招。陈校长无奈只好灰着个脸，把另一部分条子的经手人补上自己的名字。但他却又说你在每张条子上签上证明人吧。这回把胆小的望望逼到死角落了，他想不出拒签的招儿了，总不能又说这是经管站领导的规定吧。他只得揣着复杂的心情，违心地在每张条子上写上证明人何望望。望望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与陈校长把帐结了。陈校长拿回了他的四万元领款条当场撕了，望望反过来给陈校长打了一张八百多元的欠条，陈校长还说他垫了几千元进去了，还有些帐没报呢。结完帐，望望感到脊背发凉，他害怕了，他想到新闻媒体上报道的那些贪污犯的下场。他不想当背锅侠，被人拉去垫背。他想现在找不到辞职的借口，这学期还有个把多月撑下地了算了，下学期打死也不干了，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时隔二十多年，望望终于想明白了，陈校长当年是看准了他胆小怕事才让他管帐的。让他管帐就算问题明摆在那，他量自己也不敢坏他的事！而要是换一个胆大的来管，看出问题来即使不坏他的事，那也有可能跟着他学，那他就不能一个人独吞整黄牯了！想到这，望望先是恨他心太毒，转而又有点佩服他。这家伙考虑问题还真是狠深的，他还真的有点领导才能！难怪他下海做生意也顺畅。但他又想到，可你不该找我替你代签经手人呀，你这不是明显在盘我的苕，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你的心也太歹毒了，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再交往，我怎么还一直保留着他的联系呢？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还开口向他借钱。 望望抬起手删掉了时光小偷，这是他删掉的第一个微信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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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有一个亲弟弟，几年前和弟媳一起去了深圳打工。望望有他的微信，昵称叫双飞雁。望望准备向他借钱。但前两次借钱失败使他失去了信心。他盯着手机屏犹犹豫豫，又想起弟弟在家时，老婆和娣媳为分家闹过矛盾。俩妯娌好长时间都不说话，甚至连走路都故意绕开。他更没有信心了。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双飞雁的视屏通话。视频还没接通，在等待的当口，他又习惯性地抬起左手将头发向两边轻轻地抺了抹、按了按。视频通了，没想到弟弟先于他开了口，哥，恭喜你呀，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怎么，你已经知道了？他回了一句。弟弟又连忙接上了，我不但知道你要结儿媳了，而且知道你还缺钱。你说还缺多少？望望说还差三万块。对方立刻又传来一个声音，不对吧哥，嫂子说缺五万呢，到底缺多少，你怎么好像怕说的呀！望望说，我没指望向哪一个人借齐，所以就没说那么多。对方又秒传话过来，说总数，总共缺多少？望望停了几秒说，买家具用品等得五万，女方提出接亲还得送五万压箱钱。不就十万吗哥，还不要我和你娣媳一年的工资呢。你就不要再到处求爹爹告奶奶了，我一个人给你凑齐。弟弟说得干净利落，就像是自己办事一样。望望没想到一直困扰得他吃饭不香，睡觉不安的大难事就这么解决了。他真的不敢相信，傻呆呆地望着视频中的弟弟，渐渐地感动的泪水像下雨似的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弟弟笑着说，哥，这不值得你这样！人生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而且我们都快要晃到头了，如果连亲情都不留点，那我们还能留下什么呢？望望这时情绪稳定了一些，他又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按了按头发。然后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你和弟媳商量了吗？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闯了进来，哥，是你结儿媳妇，也是我结侄媳妇，我和你弟弟跟你一样，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呢！你弟弟说得对！你说这人活着亲情都没得了，那还活得有个么味呢！弟弟又抢过话头，我知道哥难，这年头，农村的结个媳妇真不简单，而你又是两个儿子。换了是我这么难，难道你会看着不管吗？好在我是两个姑娘，现在任务都完成了，有能力就帮帮你。我和你弟媳还准备提前几天回去帮忙呢，这回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早点回去背媳妇哟！望望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他就像小时侯吃零食那样，生怕得一下就吃完了，在心里细细地回味着弟弟和弟媳刚才的话。见望望没有回话，弟弟忽然转个话题说，哥就是太老实了，想那年我在家乡开餐馆，你在学校当会计，我给两张进歺条子你报帐，你都不敢要，还当场给撕了让我好难堪。你知道吗，陈校长在我这里吃一回就要我开两、三张条子，说是在哪里哪里吃的，人家没有发票，在你这里补开条子。他这种鬼话，鬼都不会相信！你看人家现在还是混得好好的。就说我吧，在这里烧百把人的火，每天买菜，定板地打一点烟酒钱的小夹帐，如遇加餐，一次就搞它张把红票子，鬼事都冇得。
望望现在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在武汉一个小区做保安，做收费岗，每天也和小钱钱打交道。但他始终保持，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说来也许你会不相信，他刚接这个岗时，头两天还赔进去了几块钱。就在向弟弟借钱的第二天上班时，由于没有车辆经过，闲下来的望望就又爱想问题了。他想，还真的是世事难料，本来作了很大指望的妹妹，却让人失望；不抱太大希望的弟弟却意外地给了你惊喜！这钱是借到了，日后都该我一个人挣钱去还，儿子、儿媳妇是不能作指望的。自己每个月就那点工资，还要供家里的生活开支，哪天才能还的完？他又回味起弟弟昨天的话来，他想这收费岗跟弟弟买菜一样，也是个良心帐，打一点小夹帐是无法查的。比如说随便把一辆收了现金的车手动抬杆，再随便找一个由头做减免，这点小帐谁去查，怎么查？正这样胡思乱想时，过来一辆车，收了20元现金。他还没来得及抬杆，车主就发动车子闯杆出场了。闯杆的车在车管系统是显示收费失败的，也就是电脑糸统不会记上这20元收入。按照手续得在纸质记录本上记上一笔糸统故障，记上车牌号，再记上人工收费20元。交帐时实际收费就要在糸统收费上加上20元，这多出的20元，在现金收入表的备注栏里注明。望望想如果每天这样搞一笔，一个月就等于涨了600元工资。今天交帐，他的现金收入表的备注栏里就没有记上那一笔20元。去交帐时 ，望望是一直低着头向物业前台走去的。走着走着他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了，脸也逐渐变红了，发起热来。就像他小时候读书考试怯场的感觉。当他把钱票递给那位美女财务时，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手也跟着发抖了。就好像考试时间快要结束时，监考老师念倒计时，还有最后30分钟，还有…每每这时他就紧张得手抖的连字都不会写了，心里记得滚瓜烂熟的答案就是无法落在试卷上。还好，美女财务没有关注他的手抖沒抖。直到听到美女财务一声钱票一致时，他那颗像揣着一只兔子似的，碰碰乱跳的心才慢慢平服下来。但他还是加快步伐，以逃跑的姿势离开了物业前台。而且还恨自己转身时脚步启动得太慢！
晚上望望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走在园区，同事、业主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看，看得他很不自在。他就转一个身，换一个方向。可无论他转向哪一个方向，都有人盯着他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被人观赏的猴子！于是，他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会儿，画面变了。他坐在岗亭里，看见天空中飘来一片白云。忽然从白云里飘下来一位银发白须，手拿拂尘的老仙翁，以大约三、四米的高度，三、四米的距离，悬空立在岗亭前，哈哈大笑了三声，然后飘然而去。仙翁的影子后面又飘回来一个声音，可惜了，几百年的修为！像电影里换镜头似的，画面又换了。他坐在生产生队的会计室里正在记帐。就像预感到会有人要来似的，他又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把那二八分的头发向两边轻轻地按了按，一抬头，看见前面站着信用社会计五星红，他斜着看了望望一眼，一声不发，径直走到里面，取走了墙上的那面锦旗，头也不回地走了。镜头又切换，他坐在岗亭里，保安队长走了过来说，有业主举报你收了钱，不给抬杆，有没有这回事？他站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保安队长说，你收拾行礼走吧。他拖着行礼箱走出小区大门，感觉背后有人在小声议论，指指点点。镜头又切换，他正在三楼办公室批改作业，一辆警车开到教学楼前停下了，车上下来几个警察向楼梯间走去。他想完了，一定是来抓陈校长和他的。他不由自主地朝楼顶跑去，躲在楼顶平台上听着下面的动静。他感觉有脚步声在上楼顶。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朝后墙边走去，看见护栏墙外边有四、五公分宽的雨檐。他翻出一米高的护栏墙，双脚落在了雨檐上。这时他似乎听到脚步声就要上来了，他连忙把身子往下一蹲，扒着护栏墙的双手就滑了，啊！一声尖叫…
他吓醒了。醒过来的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大汗，就像小时候睡觉盗汗的样子，连头发林里都是湿的。枕巾、内衣都粘粘乎乎的，整个人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虚脱、浑身没有一点劲。他这时其实有点想上厕所，但他懒得动。他感概了，看来那些贪官的日子是真不好过！想必是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这是何苦呀，本来就过着比一般人优越的生活，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第二天交帐，他现金收入表的备注栏里多出了2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