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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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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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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闲桂花落

二十天不在家,小区的桂香更浓郁了。绿草坪上,桂花零落,枝头的桂花却依然饱满。一年一年,花开花落,桂花还是那样芬芳。

吮着桂香,趁着今秋最后一个暖阳,泡一杯白茶,坐在宽大的阳台上,任阳光铺满周身。读刘亮程老师的《一个人的村庄》,书中的文字如一个个音符在眼前跳动。

我的眼前呈现出潺潺的流水,时光顺着水流方向,流向故乡清澈的镜明河。我看到了我童年在河边嬉水的身影、年轻时忙忙碌碌的样子、老去后静待花开的神态……生死从书页间悄然滑落。

毛院二十天的学习,有人说将受益终身、有人说像做了一场美丽的梦。我倒觉得,去之前如梦,去之后梦影随行。

毛院报到那天,我提前收拾好了行李,一个人迎着晨阳,驱车到了汨罗屈子文化公园。

秋末的清晨,公园门口有点冷清,问询附近打扫的工作人员,方知去屈子书院还有一段路程,待人多时乘坐观光电瓶车才行。

此时的阳光已将天幕拉开,从东往西把大地一层一层照亮。我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一角,看着一排排树木发呆,树叶上的露珠清晰可见;望着绚烂的东方,想想屈子若生活在盛世中国,历史又将如何抒写;同时感叹着千百年来人们对屈子的怀念连绵不断,从龙舟竞渡到端午诗会,春兰秋菊,终古常新。

疑神间,一行人穿过阳光斑驳的停车场,汨罗作协潘绍东主席向我招手示意,同行有汨罗市委常委舒文治主任、岳阳市作协潘刚强副主席等。绍东主席将我介绍给一位很精神的中年男士,方知是今天的主讲谢有顺教授。

电瓶车似在一条长长的官道上前行,道路两旁尚未长大的树木给予不了足够的荫蔽,我们的视野更加开阔了。朝晖下,树木、花草、池塘、湖水纷纭辉映。

大家好像坐在一辆驶向远古的时光车,晨光无限、秋色分明……待拾阶而上,楚文化风貌尽在眼前展现,我们不由自主矗立于屈子书院前面合影留念。

谢教授端坐于书案后侃侃而谈,我们静坐于板凳上屏息敛声。站在盛世中国回望历史长河,文学的千年画卷在我们眼前缓缓打开,屈子的深沉呐喊历久弥新。“通过文学认识中国”,今天的汨罗江、今天的屈子祠、今天的屈子书院,打开了一扇文学千年寻梦之窗。

我似乎看到了屈子的身影,他独自走在荆棘丛生的路上,铅灰色的天空无法回应“举贤任能,修明法度”的主张;他忧郁的眼神,凝视着苍茫大地,找不到 “求索”的方向;他眷顾芸芸众生,面对排挤毁谤、流放他乡,深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之困境,常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无奈;郢破家亡,他怀石沉江,“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久久在汨罗江上空吟叹……

午饭后离开屈子文化公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用;数有所不及,神有所不通……”屈子名句一路陪我来到毛院。

悦江酒店报到时,小白先我拿到房卡,不相识先相约,我俩相见便成室友。不如哪位大师说过,人之间相差十岁便有代沟,我却高兴与年轻人相处。

当晚的见面会,课桌摆成品字型。像走一个流程,院领导和老师按级别一一讲话,之后来自三湘四水和天山南北的八十多位同学逐个自我介绍,大多言简意赅,个别冗长繁琐。说实话,我真没记住几个同学,不过院领导和老师都有印象了。

第二天简单的开学典礼后,第六界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新疆作协副主席刘亮程老师讲授——大地上的家乡。

刘老师语速均匀平缓、字句清晰可见。你几乎看不到他表情的变化,就那样于一种木讷之中,慢慢把听众的思绪填满。

我感觉自己离开了课堂,跟着刘老师到了他的“一个人的村庄”,那里的秋天从东边来、从西边来、从高处来、从大地来……当树枝顶端的叶落已尽,秋天已经离开。

来到刘老师的家乡,体验着刘老师特有的生活。跟乌鸦互望、与虫共眠、通驴胜、识马途……万物有了灵性,生命在大地轮回。

我听到了大地的声音,婴儿啼哭和病人诀别同时响起,万千音符错综交织,谱成生死乐章;我感觉到灵魂在飘移,人被掏空之后,慢慢注入了新的生命;经历了一段奇妙旅程之后,我的眼前呈现出一条没有落差的长河,生命之舟在一望无垠的长河上轻轻荡漾。

像是在水中憋了很久一样,互动环节时,同学们咬着“大地和村庄”不放,当主持人宣布下课时,拍照、签名、加微信的同学将刘老师团团围住。我独自站在座位旁,久久不愿离开,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填满了整个报告厅,金色沿着四周向外慢慢张扬。我似乎在人群之中寻找什么,是寻找那双深邃的眼神,还是深秋时节满树的桂花,不得而知。

忽见门口的同学被一股气流拉回,氤氲之中,腰佩长剑、头戴高冠、身系美玉的屈子朝我们走来,一代一代文豪紧跟屈子身后。他身不逢时,却傲骨依旧;他目光炯炯,穿透千百年的岁月峥嵘;他忧国忧民,那缕愁绪还挂在他的眉梢……

瞬间,报告厅内红光万道,大师们频频向我们示意。他们竖起大拇指,为千年的文学点赞。

亦梦亦幻之间,我随人流到了室外。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正当头顶,浅浅的桂香悄然入鼻。

午饭时,在餐厅室外石头餐桌旁,小白对我说:“这是炜,我师姐,多年前同住一院子,却不相识,不想在毛院相遇。”

阳光落于炜的前额,平静的眼神中能窥视到桂花开落的声音。我放下手中的碗筷,礼貌性的打了招呼,炜更在意盘中的美食,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我本能向一旁挪远了两个座位才坐下来,或许是炜觉察到了刚才的“尴尬”,重新抬起双眼,打量着我。炜的嘴角微微上扬,调侃着小白和我:“小白,看不出你的室友比你精神啊”。

小白连忙暖场,难得微笑的脸上堆满善意,慌乱之中接过话题:“师姐,室友大哥看上去比我俩都年轻哦”。炜没有想到小白宁愿贬低自己,也要“恭维”我,还拿上了她自已,连忙说道:“那确实”。炜在讲话时,人始终处于一种宁静状态,身体没有任何附属动作,给人留有舒适的空间。

我顺着他俩的好意将座位挪了过来,客客气气回应:“我比你们大了不少啦,你们一个高仓健式的谦谦君子,一个刘涛式的优雅女神,认识你们荣幸之至啊……”

之后的日子,我们仨人常聚于石头餐桌,从《一个人的村庄》到《国画》、从《乡村国是》到《守望初心》、从无弦琴到文学的视角……一条看不见的主线,把我们拴在一起。从此,小小石桌有了温度、充满灵气、泛着光泽。

毛院报告厅的座位成开放性,因时有活动,座签变动频繁。小白却不管那么多,天天拿着炜的座签放在自己的一旁,在他的心里,炜更像对他呵护有加的姐姐。一个人的优雅或宁静是装不出来的,我很惊讶炜将优雅和宁静集于一身。

每个人都生活在阳光之下,只要你愿意,阳光会住进你的心里,穿过你心里的光还可以照亮别人的黑夜。小白像一个“大男孩”,清冷的外表下小心包裹着“一个人的世界”,炜更像一束光,能打开心结的微光,不经意间,小白被轻轻刺痛。

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缘相识的不多,兴趣相投、习性相近的更是寥寥无几。有了文学这个媒介,毛院成了一个庞大的磁场,将三湘四水和天山南北的人吸引到了一起,散发出巨大的光芒。

短短几天,大家三五成群成了挚友。绕过红尘陌路,躲过岁月长亭,在通往圣殿的路上相携同行。

刚来的几天,小白有轻微的失眠。第一晚,朦朦胧胧之中,感觉在有人房间走动,卫生间的感应灯亮过几次。我没有翻动身体,怕不起眼的动作,惊扰一双暗黑的眼神。

随着黝黑的窗外变得灰蓝,黎明缓缓而来。不论你喜不喜欢、在不在意,逐渐明亮的光线径直走进你的世界,填满你的视野。

我很喜欢黎明,重生的快乐在我心头漫溢。我喜欢在渐明的光线下观察事物,四周由模糊变得清晰,房间的家具、空中的微尘、室外的花草树木都是崭新的面孔,那些丑陋和污垢无处遁形。而小白却在黑夜徘徊,似有一手无形之手,将他拉入浅梦,欲罢不能。

我试着用一双苍桑之手驱赶黑夜,以一位大哥哥的身份絮絮叨叨。我看得见小白内心住着的少年,岁月抚摸过的影子,还有那些倏忽可见的泪痕。

之后的清晨,曙光初照之时,我和小白不约而同起床,都会站在窗边看看运方、看看楼下的小院落、看看那张石头桌。有一种默契叫理解,更有一种默契叫习惯几乎相同。

小白少言,瘦瘦高高的个子,清冷的眼神包裹着一颗火热的心。一直习惯醒后的第一支烟,在我言及影响清晨室内的空气后,被礼貌性叫停。

新的一天,伴随着黎明的节奏,我和小白从散步开始。每当经过文学院东侧的桂花树,我俩都会停足默立片刻。由远及近,香气怡人,树下难觅落花,枝头花开如故。我俩很想知道,桂树是多少年前从哪移植过来,抑或从小扎根在此。不然,外观如此平常,却能香飘毛院。

边走边聊,从毛院聊到个人。家庭是一个人最难走出的空间,也是一个人无法割舍的亲情。中国大多数孩子的成长与父母的教育和引导密不可分。

小白的父亲是交通系统的一位工程师,有一双“工匠”级的巧手,家里的居家物品大到家具小到收音机都是他父亲亲手制作。父亲对小白严爱有加,年轻的小白却挣扎着从“爱网”逃离。“望子不成龙,送儿进军营”是那个时代城市部分孩子的就业门路。小白也不例外,退伍后被安排在本地的交通系统工作。

一天清晨,我俩吮吸着“桂香”散步。谈及自己的小家,小白的眉头紧锁,望着铅灰色的远天,欲言又止。

“我的妻子是一位小学教师。几年前,她患上一种奇怪的皮肤病,从衡阳到长沙,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没查到病因。后在湘雅医院一位教授的指点下,去上海找到国内这方面唯一的留洋专家,做了各种检查后,病因依然是一个谜。”

小白从口袋摸出一支香烟,右手点烟时,明显有点哆嗦。我听得忧心忡忡,默默地等着他往下讲述。

“历时两个多月,我陪妻子在几个城市间穿行、在医院之间奔波,筹措的二十多万现金皆已耗尽。当最后还是一个无望的“结果”时,我和妻抱头痛哭,长时间的精神折磨让人濒临崩溃。妻子开始烦躁不安,我的失眠状况越来越严重,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吸烟量却与日俱增。”

小白有点激动,停下来平缓情绪。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我仿佛看见在寒夜时分,他们夫妻俩倦缩于大上海的临街一角,那种无助落寞的身影。

“我们在失望透顶之中离开那座本应带来希望的城市。返家后,因巨大的经济压力,妻透露出放弃去国外检查的想法。面对双方父母、兄弟姐妹的问询、儿子无法明白的眼神,我一筹莫展。”

“经历是一个人最好的良师,磨难让人坚强。虽遇到突如其来的挫折难免猝不及防,但面对妻害怕夜晚、害怕一觉不醒,似乎每天都在“安排后事”时,我停下慌乱、驱赶恐惧,一边四处筹措资全、一边竭尽全力安抚妻子,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渴盼着奇迹发生。”

“奇迹发生与中彩票大奖的机率无异,这次我真的“中奖了”。返家不过半月,虽没做任何治疗,妻的皮肤病症状出现转机,那些密密麻麻让人生怵的红点在逐日消退。从好转那天开始,我们每一天都是新生、都是希望,似乎激发出了崭新的心跳。”

“妻经历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之后,她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没有听从亲人的劝阻,毅然决然生下了第二胎。她是生怕病情反复,是要给我多留一份“念想”、多留她的一份美好常陪我的身边啊……”

讲到这里,小白的呜咽声淹没了整个城市,我好像全身都在颤抖、都在哭泣。情到深处人孤独,小白明白,妻子给他的是一份无声的誓言。

作家班有八十多人,分别来自三湘四水和天山南北。你有可能叫不出哪位同学的名字,但你一定熟悉他(她)的文字,因为有一个活跃的同学微信群。认识一江,是从她的诗歌开始。

一天晚饭后,小白拉我去二楼西侧的房间,炜在那等我们。我俩去时,房间门已开,炜在后门招手,引我俩进入一个很大的平台。

一位戴着厚厚镜片的女士笑着伸出双手欢迎,炜忙着介绍:“这位是一江,满腹诗书的大诗人”。“还不配称诗人哦,算是点滴江水慰平生吧”,一江左手扶了一下眼镜,说话简单直白。

此后的日子,一江加入到了石头餐桌旁,四人的身影出现在毛院的每一个角落。认识一江的第二天,小白突发奇想,将我们四人拉了一个微信群,并取群名为“第六组”。

来到毛院学习,大家都放下了年龄和资历,只有了一个身份是“学生”。有一天下午,授课的老师方言很重,变了味的普通话实在无法听清楚。“第六组”群瞬间活跃起来,“逃课”成了主题,炜在群中建议:“去烈士公园晒太阳”,一呼四应。

为了不引起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注意,四人将课桌上的笔记本等托付给临坐同学,一个个趁机溜出报告厅。大家在酒店门口坐上小白的车,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似乎回到了久违的学生年代。

烈士公园游人不多、阳光正好。四个人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像放飞的鸽子、离笼的小鸟,眼前处处皆美景。炜更是把平日的“端庄”换成了“清新”,拍了不少照片,树木花草沾满周身。

公园里,闲逛和锻炼身体的大有人在,“来晒太阳的”恐怕只有我们四人。过了一处石桥、穿过木质长廊,我们来到“对岸”,桂香迎面袭来,一江脱口而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沿湖边林荫小路,我们加快了步伐,径直朝桂香深处走去……

四人来到几棵桂花树下,馥郁的桂香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争着与“她”亲密接触。仔细端详发现每朵桂花都长着四片花瓣儿,像四个孪生兄弟,惹人喜爱。刚开的桂花呈淡黄色,香气素雅;茂盛时的桂花呈富贵金黄色,香味浓烈;飘落的桂花,变成了土黄色,融入大地,天香依旧。

炜像感叹更像喃喃自语:“有毛院的味道啊”,大大的惊叹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晃悠。

一晃两周过去,结业晚会在即,大家忙着排练节目。小白颇有唱歌功底,站在台上的姿势像位歌手。晚会导演洪蓉看好小白,除了小白有独唱对唱外,怀旧歌曲串烧将我们“第六组”串到了一起。

班主任雪云温婉可人,很能照顾大家的情绪,擅于将班上的事让班委会做主;班长海青是位好人,让我负责会场灯光音响等设备的租赁和纪念品的釆购;我和洪蓉找到班上暖男“蓝锐锐”,让他拍照、摄影、后期制作一条龙服务。回首那些忙碌的日子,似乎只有转身的身影犹在,连感叹号都没能留下,便成为了记忆。

时间犹若沙漏,快乐点点滴滴汇集成小溪小流。离结业剩下两天时,晚会如期举行。刘哲副院长的开场讲话意味深长,同学们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将三湘四水与天山南北的风情融入,表演异彩纷呈、现场高潮迭起。抽奖环节师生同乐,看着中奖者拿着授课老师的签名书爱不释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到离别的笙歌响起,悦来副班长的“书信”将同学们的泪点戳中,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满眶的眼泪时,我才明白过来,离别的时刻到了。

离开毛院的那夜,我做了一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梦,梦见屈子再次来到毛院,跟我们“第六组”座谈、面对面交流文学。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屈子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他站在亭子边滔滔不绝,我们四人坐于石头桌旁屏息凝神聆听。他深深眷顾着中国文学,虽对中国文学的前景抱有希望,但仍然忧心如薰。

从先秦文学讲到“五四”运动,几千年的文学之路,勾勒出文学与国家、民族的命运休戚相关,“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之时,“满园清香溢、桂花次第开”,浓浓的桂香借着满天的银辉,将花园中的花草树木全部“点亮”,我们眼前的屈子如山一般巍峨挺拔。

“火树银花不夜天,弟兄姐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我们四个“小矮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异口同声朗诵着柳亚子的《浣溪沙》。

不知不觉之间,黑夜不见了,只留下屈子的影子尚在暗夜里徘徊。我们踩着皎洁的月光,紧跟屈子走到花园之外,上了一辆三马马车,惊讶和困惑将我们四人团团围住。

晨曦初露之时,三匹硕大无比的俊马拉着我们沿汨罗江而上,朝着光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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