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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韵依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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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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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记忆

我又来到小镇。

记忆里,最美的风景要数小镇,最经典的图画当属小镇的小桥,而小镇的那座小院是画里最经典的元素。我的生命曾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走出小镇。我的记忆又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走近小镇。多少次梦里辗转,来回穿梭的依然是小镇。启开最初最原始的底色,点亮最美最厚的背景,我又从那座小院出发……

小河源于资江,小镇绕河而长。小河就是小镇的眼晴,总闪着好奇的光眺望远方。小河点缀了小镇的美,也点亮了小镇的生活。小镇大大小小的桥不少,但最美、最体现小镇文化和风格的就是大小二桥了。人说“江东二乔,绝世之美”,而小镇二桥,相比“二乔”多了树木衬托,如美人袅娜小河之上,美目盼兮,风情万千,亦是绝佳风光。它们跨过小镇的主要干道,一座大桥连着国道,一座小桥通往学校。经风历雨一百多年,彼此遥遥相对,互为守望。

小桥的两头原来各立着一对石狮,它们曾与小桥共守日月风雨,同看风土人情。由于风雨剥蚀,大小二桥几度整修,渐渐失去原来的雕饰和韵味,只保留了基本框架结构。小桥也仅留下一个石狮,因桥面延长而嵌入护栏,算作印记。坊间有传,小镇得名缘于小桥。当初小桥乃九位公公所建,后人为纪念其功德遂以“九公”命名,地图上早有标记。所以小桥是小镇的标志,石狮是小桥的记号。我偏爱小桥,想来是这残存的一丝古韵时时流露出往昔的岁月,像是窥探小镇今日的文明,引人遐想联翩吧。

小镇人爱美爱生活,他们喜欢以这两座桥作为照相的背景。或在桥上,可以照桥头古朴的石狮,照碧波荡漾的小河。或在桥下,照弧形桥墩婉约的倒影,照岸边嶙峋的石头,自然巧匠,风光独特。他们随性照岸边的草木欣欣,一派生机。不管“桥上”或“桥下”,入景画面都清澈明快,无不是小镇生活的纪实。

花开的年纪,我也曾和同学在大小二桥上留影。很庆幸我们照片里的“石狮”还在。我们的青春曾倚靠着这个“石狮”记入自己的经历,记录着小镇的历史,成为永久的回忆和珍贵的纪念。我们的青春曾从这里出发,走向各自向往的世界。再到小镇,再见石狮,心有戚戚。沧海桑田,岁月轮转,没曾想小桥还保存着我们青春的安慰,想来岁月也割舍不下这份向往青春的情怀!

小镇虽小,但每天桥上人来人往,上班的、上学的、卖东西的……非常热闹。人语桥上,大小二桥任由小河一肩挑起,这是小镇最流畅的画面。自行车的铃声最悦耳,也最潇洒,是小镇最和谐的配乐。往往随着一阵风从桥上热闹地吹响,那是传递小镇温情的“信鸽”。信鸽“叮铃铃”地响铃一串,穿过乡村小道,穿过街巷马路,又从小镇的大小二桥上飘过,每天为各家各户送去最新鲜的消息。他们迎着小镇人等候的目光,背着期盼的希望。日复一日,这种节奏没有变过。他们就这样参与了小镇人的工作、生活,和小镇完全融合在一起了。他们是桥上一道美丽的风景,也是小镇人心上一道美丽的风景,是小镇生动的注脚,也是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形象。

走过小桥,我来到小镇的那所小学。那是一所小学校,原来在小镇的尽头,倚靠着小河。学校东与小桥相连,西与小院相望。在我的人生里,小学是我成长的起点,小院是我记忆的起点。

随着发展扩张,小镇向东西两端延伸到从前冷僻的山岭,一直接到新大道,如今,这儿已然是小镇的中心。学校经过数番扩建,新楼多了几座,校园大了几倍。但她仍然雄踞在小镇东方一角,守着小镇,守着小镇的人。一腔爱心,犹如园丁对孩子的期盼。满怀向往,宛若童心对梦想的张望。

世易时移,物随境迁。小院几度修建拆分,早已换了模样。那日来到学校,站在校园的一端,从南望西,看到那一片田地和房屋,熟悉又陌生。我仔细端详,想辩认记忆里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寻找从前的那份亲切。

 我曾无数次踩着那条四季变幻的田埂小路,执着地从泥泞不堪走向松软踏实。我的双脚曾沾满过春天潮湿的泥巴,夏天小草的露珠,秋天冰凉的雨水,冬天飞扬的白雪。就在这四季的变幻里,小路深深烙进我心里,时时走入我梦境:多少回我踩着泥泞的小路在小院和学校之间来回走着。

那时,一到课间休息,我就站在这里远远地望到小院,那是父母单位分的公房。黑黑的屋檐和窗户,沉稳的墙砖。那墙砖之内的温暖从前让我幸福无比,如今却让我眷恋难舍。当我试图再从这儿望见它,我发现我心中的小院再也望不到了。眼下层层叠叠的房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知道,我心里住着的那个有着黑色屋檐和窗户、有着沉稳墙砖的房子,在时光变迁中已消失了。眼下,延伸到学校的小路还在那儿,但却不是那条小路了。小路被新开的田土和新建的房屋割断了。

从前,那个屋檐下的生活多么和谐多么温暖啊!早上的电话铃声,接线员亲切的应答声,流利的报码声,营业窗口拥挤却毫不慌乱的对话声……因为重力关系,报纸杂志与桌子的撞击声、打包装袋的声音,整理巡线工具碰撞出沉闷的声音,邮票汇票和邮戳碰击出响亮的声音,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这一切都充满生机,如清晨动听的音乐,振奋人心。直到食堂门口的钟声响起来,它的声音就如乐章的休止符,间奏曲,往往很自然和着乐曲进入下一章。

 大家各自端了饭菜就地或站或蹲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赶早是小镇人的习惯,附近乡村的居民一早赶到小镇,办事谈天听消息,这大概算是小镇极简又时髦的社交方式。所以早饭时间也正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时候。那个慢节奏时代,在他们看来,到邮电局,就是接触社会和资讯的集中地。他们可以通过不同手段与外界沟通,得到各种消息:看看书报杂志,可以了解世界各国各地大小新闻;查看信件汇款,这也是他们与外界交流生活和情感的主要方法,日子缓缓,消息也缓缓。只要去过信汇过款,或早或晚都会等来答复。只是挂记,也顺道来看看。只有最紧急最重要的事他们才拍电报、打电话,因为这种沟通价格最昂贵。电报和电话应该算是数据交换最早的模式,也是信息发送最原始的形式。有些居民不会写,于是先把意思跟柜台讲清楚,让营业员代拟电报。电报按字计算,营业员必得字字斟酌,尽量让他们少花钱。有些居民怵电话,不会讲,营业员往往要先问清楚是否需要代写代传。电话按分钟计算,转接的地方越多,价格越贵。必定先问清楚,拣最要紧的内容以最简的话讲,一般一到两分钟就解决了,如果超过两分钟还没讲清楚,要么是事情不简单,要么是打电话的人不简单。

撞上饭点,如果不是紧急情况,客户就会从前厅走到院里,与工作人员一起聊天。他们之间互称师傅,聊得投机,彼此并不觉尴尬。他们充分相信工作人员的职业素养和道德品质,相信这个可信赖的地方。这也源于师傅们在传递消息和信件中联系了居民的感情,他们熟悉小镇各家和附近大小各村的情况。可以说,他们眼里的“师傅们”就是小镇的“智多星”,而小院委实可算是小镇生活的“万花筒”。

饭后,师傅们开始各自工作,窗口重新恢复拥挤和热闹;小镇最温情的信鸽就是从这里出发,飞向大小二桥,飞向小镇各个乡村街巷。重复的生活节奏不断丰富充实着这晨间的乐曲,听上去那么生动自然,心旷神怡。过去多少年仍然萦绕于耳,怀念不已。

小院生活最大的受益就是书刊杂志多,虽然可以借阅,但师傅们对他们送的杂志非常谨慎,所以看书洗净双手,不露痕迹的翻页一直是我的习惯。从看画报到看故事、文学杂志,这一路上,丰富的画面和色彩滋润了我的童心,滋养了我的感知和想象。好多小学、中学课文在画报里早有画面讲述,图画相比文字的直观性,在孩子尤甚。可以说画报开启了我的认知之路。上学后,半生半熟的文字与一颗善感的心相互搀扶着,彼此打动着,文字慢慢变得越发美丽动人,熏陶着我的成长。

小院多是“半边户”,他们的家安在农村,家属一年难得来一次,院里孩子少。“等杂志”,“听故事”,对稍显孤单的我来讲绝对是一桩美事。在小院,常给我讲故事的是一位比较有文化的支局长李伯伯,他能写一手流利好看的毛笔字,小院那时的宣传板报都是他的“杰作”。国庆节的板报也由他独立设计、写字、张贴完成。可别小看板报,板报是那时单位的重要宣传方式,也是门面。一则面向小院的工作人员,传达党的路线方针、上级会议精神,以及一些邮电业务内容,表明单位的政治站位和态度,引导工作的方向,二则是面向外面的人,对党的思想理论、国家路线、政策起到宣传作用,比较具有权威性。所以他的版面设计、内容甄选都经过认真斟酌,写字也特别用心。那个板报正对小院大门,外人一进来就能看见。他们往往多会凑上前细读,那年月小镇人对宣传很关注。他们一边读一边讨论,夸他做的板报和他写的字。那时我觉得李伯伯很了不起,这件事也让我很受启发和鼓舞——文化不仅让人增进知识见地,还受人尊敬。李伯伯喜欢逗孩子,关键是他还很会讲故事。李伯伯讲故事时会穿插一些他的个人看法,对孩子很有引导。作为支局长,他也代轮休,如果他代的是话务班,在话务闲时他就会给我讲故事。只是他每回只讲一个,听得饶有兴致的我总缠着他:“再讲一个,再讲一个”。他有时笑着哄我等下次,有时兴趣来了抑或拗不过我的坚持就会多讲一个。他常开玩笑说,我把他的故事都掏空了,他得加紧搜罗补充。

上学后,我读到的课本、故事或文学书籍里,好多都是李伯伯给我讲过的一些故事片断。如今想来,一个好老师也许不一定非要有多高的修养,善用资源、善于表达和引导才至关重要。

包产到户前,为促进工农互助,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各单位都在开展支农工作。那是一个下种时节,父母和师傅们都到附近村去支农,我也凑在他们身后去看“支农”。那次是育秧,他们先把一个有许多小格子的木框放在一块已经整平的水田里压一下,水田立马变成格子田。然后他们把谷种一粒一粒摆在格子里。我看着有趣,也要下田去摆谷种。我摆一会,玩一会,图的是新鲜。而他们每天都在抢时间,赶任务。每次出水田,他们都累得腰酸背痛,我却兴致很高,乐趣无穷。每回他们一身泥水掺着疲惫迈出水田,村民们总是热情地挽留他们吃一顿饭,但师傅们不愿给他们添麻烦添负担,坚持顶着暮色回去。一直到支农活动接近尾声,村支书亲自出面盛情邀请,一定要大伙留下吃一顿农家饭。拉拉扯扯,师傅们终于坐在农家阶前那早已摆放好的桌前。农家饭简单,他们做的菜全是炖煮,几大碗荤的都放上自家做的油炸豆腐,配上红红的辣椒粉,香味醇厚。几大碗素的葱姜放得齐全,煮得汤稠菜软,自有农家风味。大家坐下来,端上一杯农家酒,彼此敞开了心胸,拉开了话头,那份诚意和热情让师傅们的劳累完全卸下。酒暖着心,菜热着胃,话醮着情,真正是工农一家亲,工农情最浓。酒酣饭饱,蛙鸣和着夜色一路护送着赶路的“老大哥”。

支农活动拉近了邮电与当地人的距离,密切了双方情感。这个经历也让我很受益,加深了对农村生活的感受,与农村也一直有着较深的感情。想来这和邮电骨子里的特色文化分不开,它的特色和文化在实践中得到很好的传承和发扬。到今天,依然保留着当年的本色。

既使有这样那样的时令工作和临时任务,师傅们也不会忘记本职工作,不舍本职责任,他们的责任使他们站在小镇的前沿,引导着那个年代小镇人的信息生活。

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似乎不必有严格的考核,他们就能高质量地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和目标。他们怀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秉着“用户至上,工作至上”的热情。比、学、赶、超,是他们追求自我价值的全部。他们不在乎考核结果,评优评奖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有一定奖金可以改善家庭的伙食,那个衣食不甚宽裕的年代,这个结果诚然是有一定吸引力的。但在他们心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他们相互体恤着,谁家更困难。工作上永远抢着干,好处上永远让着走。他们也有比较,但他们比较的是,自己和自己比,比今天比昨天干得好,比一年比一年干得好;和同事比,比谁的业务精,谁的技术好,谁的服务好;和不同地方不同区域比,比谁第一,谁获奖;和小镇不同单位比,比谁作风好,比谁超产多,比谁达标争先多。他们有无比的自豪感,荣誉感,却似乎没有精神和心理上的负面压力。虽然那个年代物质简单,精神很饱满,幸福很简单,很容易。生活在这种积极明快的节奏里,该有多幸运多充实!我耳濡目染他们朴实乐观的生活态度,吃苦耐劳敢于争先的精神,公私分明却助人为乐的清廉。因为体会过简单的快乐和幸福是那么可心,所以多年来我一直追寻向往,常常怀想,生怕忘记。

改革开放,解放了社会各行各业的活力。每个行业都在进行秩序的重整重置,引入新机制,打破旧体制。人们对于那种积极自主的工作方式与和谐环境的向往始终没变过。这一切,在那个黑色屋檐下从不曾缺过。然而今天我望不到那个屋檐,因为我的视线被重叠的房屋阻断了。我想走向小院,去看看它今天的模样,但我挪不动脚步。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就永远停在过去,存在心底的昨天又如何能回到现实呢?!然而我知道,小镇的过往蕴量着今时的美好,承受着今时的希望,装载着我们不断从过往追赶向往的那颗初心。

小镇终究变了模样,学校已然换了新颜,小院也经历了几重改建,只有小河仍然一腔旧情向资江。小镇的变化似乎理直气壮。然而,在我心底长存的始终是她当初的模样。因为那时,我们把一切托付和向往都装进美好的期待,怀着殷切的心带着身体积贮的无穷力量在等,在盼。那份美丽和专注,那份满足和温暖的态度,让我深深眷恋。

小镇在我心里跳跃着,我忽然发现,从前的小镇那么透明,一眼可以望到底。就像从前的小河一样清澈明亮,一直亮到我的心底。我又发现,我和从前的小镇越来越远,从前的小镇只留在我的记忆里;然而我的心却告诉我,我越来越依恋从前那个依傍小河的小镇了,依恋它水晶一般的风景。我还发现,我的心在牵引着我,我似乎离小镇越来越近,它还在我的心底亮着,从没与我分开过,和从前的小镇一样透亮,照着小镇的那双眼晴那么深远,那么透彻,照着我的心那么温暖,那么柔软。

曾经的疑惑多年未解,今天终于明了,那个小镇,那座小院,那条从小院通往学校的小路,就是我生命的底色。一直走到今天,其实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小镇,无论小路还是小院。也许当初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成长,什么是出发。只是在小镇,我曾理解到“邮电”二字的崇高所在,所以心有向往。我探访过这个小院里的人情世故,品尝到世上最初的甜,触发了想要让自己拥有幸福的渴望,不断在心底修饰幸福的模样。纵然光阴流逝,初心不改。我对小镇的印象和感情应该不仅仅是我心头挂念着的小镇了,小镇已长在我骨子里,流在我身体里,与我一起共呼吸,共感念,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原点。

一路走来,我们曾因种种原因受过的种种伤痛,磨砺着我们承受伤痛的本领,开拓着我们心灵的版图,开阔着我们立体的视野,唤醒和强悍着我们懵懂却不肯停息的身心。所以不论以后我们走向哪里,我心里装着的小镇就再也放不下了——小镇已然是心灵的疗愈,灵魂的安放,是我们的归零。如果心中有期望,我期望小镇恬然舒缓的状态。如果梦里有相约,我约定的是小镇往昔时光的重现。如果笔下有不舍,我不舍的是小镇那没有点绛的底色。因为那些你不想忘记的,其实一直是你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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