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家家户户都有种芋子的习惯。每年清明前后,人们在田坎下或水沟边,用泥巴筑起一道一尺左右宽的“墙”,在“墙内”施上底肥,然后种下芋子。因为田坎下或水沟边有充足的水分,所以芋子入土后一般不需要照管,由它自生自长。入夏,野花开得姹紫嫣红,野草长得郁郁葱葱。田坎下水沟边的竽子也长大了,碧玉一样的苗干笔直地伸向天空,碧玉一样的叶子撑开一把把小伞。
芋子的成熟是无声无息的,看不到花开,也看不到结果。但只要时节到了,它就会给人们惊喜。乡下有句俗话:八月中秋呷芋子。其实不要等到中秋,秋风一起,芋叶开始泛黄,这时,随便找一株芋苗,一锄头挖下去,呈现在你眼前的绝对是一幅丰收的景象:一窝大大小小长着绒毛的芋子抱成团“睡”在一起,芋娘居中,芋崽围绕。把芋子拿回家,刮了皮,洗干净,蒸了,或者水煮,等到熟透,咬一口,又香又甜又粉。那味道,保证一辈子都难忘。
百度得知,芋子是一种重要的蔬菜兼粮食作物,营养和药用价值高。苏轼也有“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的诗句。但我对芋子的认知最早来自母亲。
金风送爽的季节,母亲带着我去挖芋子。金灿灿的稻穗低下了头,绿油油的萝卜迎风摇曳。母亲把芋苗割下来,我拿起一株,顶在头上当伞玩。母亲扬起锄头挖下去,我兴奋得大叫:“芋子,好多芋子!”母亲一边捡芋子,一边说:“这个是芋子娘,这个是芋子崽。”芋子还分娘和崽?我似懂非懂,却在心里烙下了一个印记。芋子拿回家,母亲就会大展厨艺。她把芋娘切成丝,放锅里炒,快熟时加点红辣椒粉,放进蒜苗,那味道又脆又香。芋崽一般是清蒸或水煮,熟了后香气扑鼻,吃起来又甜又粉。我最喜欢吃烤芋子。那时家里煮饭炒菜一般是烧稻草,做饭的时候,母亲拿几个芋子埋进通红的草灰里,等到饭菜熟了,芋子也熟了。我急不可耐用铁钳扒出一个,抓到手里。芋子很烫,我被烫得呲牙咧嘴,拿着芋子在两只手掌中来回倒。倒了一阵,三两下撕掉皮,塞进嘴里,还是烫,又吐到手心。如此折腾几回,芋子才进了肚子。吃完一个,我又要去草灰里扒,母亲就骂:“好呷鬼!不要呷了,呷多了胀肚子。快去呷饭,千补万补还是饭补!”
芋子苗干,母亲也能把它们做成“美味”。晴朗的日子,母亲把割下的芋子苗干洗干净,切成小段,放到太阳下晒。等到把它们晒得“皮肤”打皱缩成一团,配上豆豉和剁碎的红辣椒,放进陶瓷坛子里,就成了香喷喷的竽苗扎。
读初中的时候,我在学校寄宿,一个星期回家拿一次米和菜。米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菜成了母亲的心病。因为拿一次菜要吃一个星期,新鲜蔬菜保存不了那么长时间,鱼和肉又吃不起,所以只能带扎菜(又叫坛子菜或干菜)。于是,茄子扎、豆角扎、芋苗扎被母亲轮流装进一个大肚子罐头瓶里,随着我进入校园。芋苗扎有点涩,吃完后嘴唇发麻,喉咙也辣,说实话,真的很难下咽。为了让芋苗扎好吃一点,母亲炒的时候会多放一勺油,或者加点收藏在坛子里的油渣。这样一来,芋苗扎沾了荤,味道果然好了很多。我读了三年初中,芋苗扎陪伴了我三年。记得每次回家拿菜,看到是芋苗扎,我都会说一句:“又是芋苗扎!”。母亲听了,准会板起面孔说:“小孩子不要挑食,么子都能呷,有么子就呷么子。千补万补还是饭补,要多呷饭。”或许,在母亲眼里,芋子也好,芋苗扎也罢,只不过是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点缀”,让我们衣食无忧“多呷饭”才是她的梦想。
现在,母亲已经年迈,我也住到城里几十年,可以说衣食无忧了。偶尔去市场买芋子吃,味道还是又甜又粉。芋苗扎却再也没有吃过。只是,每当吃芋子的时候,也会想起芋苗扎,想起那又涩又辣的味道,也想起母亲带我挖芋子的情景。
岁月如流,很多的人和事都流成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