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家的草房顶突然塌了。
房顶砸到屋里羊身上痛叫起来,也砸到了我的身上,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我看到了天上漏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大雪正从窟窿里大把的落下来,不受控制的在屋里肆虐,我的头上被子上全是灰土和白雪。
我身边的大哥也惊醒过来,惊恐而又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母亲也吓得赶紧过来,颤抖着对我们摸摸这摸摸那,在确定我和哥没受伤后,才赶紧打打被子上的泥土,连人带被子抱到弟弟妹妹的床上,然后将羊赶到我们的床下。
羊一直使劲的叫着,冷风也从破门里使劲地往屋里吹,发出呜呜的声音。煤油灯点着了,又被风吹灭了。点着了,又被风吹灭了。
弟弟妹妹惊醒了一会儿,又睡了。
我和哥哥就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母亲好半天不说一句话,她将弟弟妹妹的被子又使劲裹了裹,然后叫我们赶紧睡吧。
可床太小,睡不下我们几个人。
我和哥裹着被子,冻得浑身发抖。
母亲呆呆地看着我们,突然就默默地哭起来。
我们也经不住小声哭起来。
哭过后,母亲就对我们说,要不就睡灶屋吧。
我和哥穿好衣服抱着被子跟着母亲往二十米外的小灶屋去。
外面的雪足有一腿深,狂风夹着大雪撕扯着我的脸,扎得生疼生疼的。
整个外面一片洁白。
当我们推开灶屋的门,母亲愣了好久,她叹了口气,随后就打了打自己的头。
灶屋的屋顶也塌了,近一半的屋顶都塌了下来,屋子里碗碎了,盘烂了,灶台倒了,一片狼藉。
我们又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屋里。
我们都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弟弟妹妹正睡得很香。
母亲想在床旁边打一个地铺,但刚扫的地儿很快就飘来了雪花,又扫一扫,可不一会又落了薄薄的一层。
试了几次,母亲就不再扫了。
雪又慢慢的厚起来。
这个夜有点漫长。
我想了想,对母亲说,妈,我和我哥出去睡吧。
母亲看了看弟弟妹妹,又看了看我和我哥,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说大冷天的上哪睡去,大半夜打扰人家不好,再说大家也都不宽裕。
我说我们出去找个麦秸垛对付一晚上就可以了。
母亲的眼亮了一下,但瞬间又熄灭了。
母亲就坐在那里,忍着泪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问我们怕吗
我们摇摇头。
母亲于是就忍着泪,将被子卷成了卷儿,让我们抱着。
母亲想打开门,但打开了一点又慢慢合上了。当她打开门的一瞬间,母亲手扶着门框,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家的麦秸垛在村的后边,离家有一里多地。
母亲想送我们去,但妹妹这时却醒了,一劲的哭。母亲看着我和哥哥,又看着妹妹弟弟,左右为难。
她想再三嘱咐我们,但我们已经迈出了家门。
我不知道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艰难,那一瞬间,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平和。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我的泪不经意的留下来。
或许生活的艰难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它给你了苦难,却也给了你希望。
我家的麦秸垛里,已经被掏了好几个洞,里面没有多余的地方了。
他们熟睡着,我和哥哥并没有吵醒他们,尽管这是我家的麦秸垛。
我和哥哥站在路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雪越来越大了,天越来越冷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说我们可以睡到那里去。
我哥也高兴地认为那是个好地方。
那个地方是4里外的一座桥,有两个桥洞。
风打得脸疼。我们迎着风踩着厚厚的雪,来到桥上。
我们这时却有了害怕。因为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很大的一块坟地,据说急病的如果走到桥上,十有八九会挺不过去,过不去的很多就埋在这坟地了。
我们有点害怕了,但很快寒冷就战胜了恐惧。
问题又来了,桥洞在河的上方,底下就是深深的河水,我们怎么进桥洞?
我哥用眼量了量桥洞到桥面的距离,说他先下去。
他把桥沿的雪擦掉,漏出干净的桥面,先趴在桥沿上,然后双手攀着桥沿,两脚慢慢往下去,身体悬在桥洞前,双手用力,前后来回一摆,使劲一荡,就落在桥洞里了。
我弯腰将被子递给我哥,然后蹦了蹦,准备下去。
我虽然年幼,但经常干活,手上的力气也很大,我一趴一挂一甩也落在桥洞里。
但桥洞里的景象却实在让人头疼,除了杂七杂八的树叶枯枝烂砖头,更多的是······粪便。
但我们对这种环境却早已有了免疫力,我们并没有被这恶劣的场面恶心到逃跑,桥洞虽有点暗,但毕竟很开阔--我们竟然能在桥洞里直立行走——我们激动地甚至要跳起来。
冬天有一个好处,什么东西都冻得硬邦邦的。我们两个用砖头拿脚一个个地把臭东西清理出去,又拿树枝反反复复扫了几遍,感觉可以了,我们才停下来休息一下。
桥洞很大,但风却有点猛,雪花时不时的飘进来,我们很快就感到了阵阵的寒冷。
我们将被子往里挪了挪,很快雪就飘不到了。
渐渐的风也小了。
我哥很快就睡着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静静地望着这桥洞,耳边传来那若有若无的风,我甚至听到了雪落在水面的声音。
那一瞬间,世界竟如此的纯净和祥和。
我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但不久,我似乎感到有谁在抚摸我的头。
我默默的睁开眼,发现妹妹就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我的头。
而母亲正站在冰面上,微笑着看着我。阳光照下来,她流泪的脸上充满了圣洁的光辉。
母亲说,天亮了,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