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突然离开舞台,进入云山“驻京办”,让蔚青身边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最早得知消息的是蔚青父母。常天健率队来京之际,正好父母带着小谷穗儿在北京过暑假,女儿一举一动都在父母的眼皮底下,自然少不了询问,听女儿一说决定到云山“驻京办”工作,二老很是赞成。他们从青少年就离开山东老家,参加革命后一路南下来到云山,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云山这片土地,虽然从生活习惯和性格理念来说,至今都和云山当地人很难融合,但北方人特有的大度和包容,使得二老早已从内心接受并扎根于云山了。女儿在北京近十年的闯荡,尽管有足够的能力继续发展,但天下父母都是一个心愿,希望孩子能安稳,求得平安。女儿一路怎么走过来的,父母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惋惜、心疼、骄傲……各种交织。二老都是老党员,一生信奉组织,女儿进云山“驻京办”工作,在他们看来,那就是有了组织,成为了组织上的人,女儿以后不需要单打独斗去拼搏,二老当然觉得这是个最好的选择。
告知父母的同时,蔚青第一时间给二炮文工团文化部的李强打了电话。乍一听她放弃的决定,李强十分吃惊,连连说道:“蔚青,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喽。团里对你这么器重,都已经上报了,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就这么放弃了?你可千万别冲动!那么多人竞争这一个名额和编制,你能够胜出,说明你的实力了,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回头你会后悔的。”蔚青怎么不明白?!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自己的实力,还有那么多人的帮衬、扶持。想到这,她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但还是小声、固执地对李强说:“我已经决定了。麻烦你转告团里和部领导,谢谢他们,也谢谢你。”
孟主任那里,蔚青是专程登门去告知的。他近乎半退休的状态,但在文艺部的威望依然不减。挂断电话,不一会儿,蔚青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孟主任手拿正一个刚刚洗好的白瓷茶杯,手上、杯子上还挂着水珠子往下滴,见她拎着兜进屋,开玩笑地说道:“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胖了?第一次见你,你像风一样飘过来的;刚才看你,就像块门板挪进来。呵呵……”边说话边走到柜子前打开茶叶筒,从里面倒出茶叶,沏了茶,给蔚青端过来,说:“喝吧,接到你电话,我就洗杯子,等你来了。”
蔚青赶紧接过杯子,说了句“谢谢”,然后笑道:“我要真是块门板,见到臭男人,就压死他们。”彼此信赖,两个忘年交朋友般说话丝毫不忌惮。
孟主任一听也乐了:“我看你行。真要压死他们,你还不用偿命。”走回办公桌,坐下,指着对面椅子,“坐吧,那是你的专座。最近怎么样?胖了,说明没心事儿,心宽。”
“心事儿不少,可能是我抗压能力比较强吧。以前总想着舞台形象,必须要减肥,最近没刻意控制,一下子就发起来了。这不,刚刚从辛思明老师家出来,挨了一顿尅跑出来的。”
“你跟他说上我这来的吧?你刚出门,辛思明就给我来电话,大概齐说了一下。”孟主任喝了一口水,说道:“学生能跟上一个好的老师,是缘分;其实,老师能收到一个好学生,同样要靠缘分。辛思明对你确实很上心,他说了,在目前他的学生里面,你的实力不亚于任何一个、甚至超过那些唱了多年的专业演员,而且悟性极强,他对你是抱着很大希望的。你想想,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给自己挣脸?”
“我知道辛老师对我是寄予厚望的。您也一样。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蔚青说着话,又开始难过。舞台,毕竟是从小的梦想,而且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近乎于完全成功了。
孟主任睿智的眼睛盯着蔚青,半晌,缓缓说道:“人一辈子不可能只干一件事情。有时命运就会那么安排。我的年龄比你大一倍,对人生看得比较透了,命中注定的事,你挡都挡不住,因为那就是你的命。辛思明再可惜,他也不能保你唱一辈子歌。”
蔚青低下头,嘴里嘟囔了一句:“其实,我心里还是不甘的。我喜欢舞台。”
“人生处处是舞台。你喜欢这个舞台,但你也不可能站一辈子呀,或许见好就收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以我看人的经验,你这个人吧,无论给你什么样的舞台、多大的舞台,你不但能站得住,而且一个人都能唱下来,关键是这个舞台看谁给?怎么给?‘驻京办’主任这个活儿,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没有能力、魄力、悟性,再加上‘阿庆嫂’那两把刷子,你能干什么?什么事都干不了!漂亮女人满大街都是。你别看那些女人一个个穿的光鲜亮丽,走出来人五人六的,还不知道刚从哪个男人的床上滚下来呢。”见蔚青“噗嗤”笑出声,孟主任停了停,继续说道:“别笑,我说的是实话,什么都干不了,还想出人头地、争荣耀,可不就只能靠一路睡过去。既然云山领导邀请你当这个主任,我想,这个领导跟我一样,也看到了你身上具备的某种特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这个领导能像我和林靳、辛思明一样,了解你之后,不仅给你舞台,而且心甘情愿扶你上马、上舞台,那么你的未来,了不得!你是个干大事儿的人,我看好你。”
蔚青从孟主任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番话绝不是开玩笑说出来。但自己有他说的那么好吗?心里暗暗有些心虚,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既然接受了,就试着去做,而且尽力做好。”
孟主任点点头,“跟你学唱歌一样,摸索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文艺界也好,官场也好,其实在哪儿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你太单纯,要学会保护自己。但你千万记住一点: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因为人生太短了!不过你毕竟还年轻,不用怕,按自己的心愿去活吧!”
每次来孟主任这,与其说是来看望,更多的想是听警醒之言。蔚青默默沉思。
大人好沟通,小孩儿难搞定。“八一”建军节前夕,央视音乐频道播出了蔚青的音乐MTV《党旗·红星》,全家人一起看了节目,但小谷穗儿却和蔚青闹起了情绪,甚至拒绝跟妈妈交流。蔚青不明就里,好在二老跟小谷穗儿时间久了,知道怎么哄,这才弄明白,原来MTV作品画面里有蔚青扮演的解放军在战火中身背一名负伤的年轻战士,还是个男的!这让小谷穗儿不干了——妈妈是我的,怎么能去背那个男的?一气之下,不理妈妈了。这让蔚青哭笑不得。无论怎么解释那是演戏、是假的,都说不通道理。僵持了一个月,小谷穗儿在老人的连哄带呵斥下,妈妈又带她去痛快地吃了顿麦当劳,母女俩才终于和好。在小谷穗儿幼小的的世界里,妈妈属于自己,以至于在之后成长的过程中,小谷穗儿对接近妈妈的男性始终处于提防状,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能保护妈妈。这种母女相依为命的情感,贯穿了她俩全部的身心。
暑期结束,父母带小谷穗儿回云山开学,蔚青开始了工作。
所谓的工作,一没办公地址,二没工资,三没经费,完全靠她的一腔热情。没人管她,也没别人可管,从某个角度来说,还不如汪利民——最起码,还有地下室可待。钱德贵不时来电话催促,询问她每次去国家计委的情况,了解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