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我回到家乡屯溪。不再有“锦绣中华走一走,东西南北任我游”的潇洒,更多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叹,而屯溪,就是我心中独一份的那片云。耳听窗外细雨嘀嗒,油然而生暗藏多年的情愫——所有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泊,都如过眼云烟。笔下的文字,犹如一把钥匙打开我的心锁,瞬间灵魂飘出了尘封的记忆,把身体拉回到某年某月的新安江之夜。
时间回到八十年代的屯溪的江心洲。横江和率水两江相汇成新安江后东流而去,三江相汇正中,不偏不倚地矗立着一座孤岛。新安大桥连接起中心城区和岛南的阳湖,中间与孤岛相连,于是乎孤岛成明珠,人称“江心洲”。整个江心洲如同一艘船,昂然挺立在三江口,既可以赏三江美景,也可以看两岸风光。后来开发江心洲,“船”尾建起青少年宫;中间是大广场,屯溪所有的大型露天活动都在此进行;而“船”头被安徽省总工会投资建起屯溪首家三星级宾馆(当时最高规格),挂起了“省职工旅游俱乐部”和“省总工会职工旅行社”两块大牌。我就曾在此“趴窝”,蛰伏修炼,才有了后来与小马的在此结缘。
1988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正准备下班回家,不料被科长叫住,让我陪同小马去青少年宫。一百个内心纠结的表情包顿时在我脸上闪现:小马来自江苏省总工会,二十五岁上下,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要命的是除了健美的身材,还长了一张俊朗白净的脸,帅气的脸上挂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不时透出一股童真。每天变换着时尚的休闲装进出宾馆,好似流动的男模。如此帅气俊朗的小伙子,在八十年代尚属闭塞的屯溪,可谓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小马在会务组管后勤,负责安排几百人人的吃、宿、游等具体事宜,自然是常到办公室找我,一来二往,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变得怪异。那时的我虽自持青春靓丽,终究胆小青涩,即便有仰慕之情,却也尽量回避和小马的接触,以免落下“花痴”之名。万一和小马相伴游荡黑灯瞎火的广场成为传闻,我将是百口莫辩。
但科长不容置否的语气,让我无法推托,只好跟着眨眼做鬼脸的小马出门,一头扎进黑漆漆的广场。
偌大的广场没有路灯。高大雪松树绕场一周排列,密密麻麻的枝丫遮住了月光,眼前一片静谧。凭记忆领着小马走广场一侧的小径,等慢慢地适应了光线,却又绝望地发现,往常灯火通明的青少年宫大楼竟没有一丝光亮,
“可能是停电了。哪儿有人呀,回去吧。”我嘀咕了一句,解脱般拔腿往回返。“别走行吗?咱们能到江边看看吗?到黄山这些天,我还没仔细地看过新安江的夜景。”小马说话略带苏北口音。见他固执地站着,我只好又折转回身,带着他穿过小径北边低矮的灌木丛,来到堤坝旁边,开阔平淌的新安江出现在面前。“哇!”默默跟在后面的小马惊喜地叫出声了,学着我将身子倚靠在堤坝的铁栏杆上,向江面眺望。
眼前的新安江,如一副摊开的画卷,又似一匹展开的丝绸缎面。没有风,水面微微波动,几不可见,表面光滑却又深不见底。对岸是低矮的平房,狭窄的人行通道紧挨着江边,不时有人骑车或步行来往。家家门前亮着灯,顺着江面一直往东,好像一条彩练,照亮了小路,也照亮了江面,星星点点倒影水中,呈现出一种迷离。彩练往西侧连接着新大桥的路灯,桥上灯光透出粉红色。远望上游已是水天一色。月亮挂在空中,月光洒在江面,也洒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夜,安静极了,两人默默地站着,时光和空间仿佛凝滞。
“新安江晚上看起来更美,就像我第一眼看到的你。”小马悠悠地说道。我小心脏“咯噔”一跳,侧脸看他,月色中俊美的的脸庞晕染了一层银光,浓密的剑眉下剔透的双眸如琥珀般纯净,若有所思地望着江面。一阵微风吹过,身后雪松枝发出沙沙的响声,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月光下显出奇异的光彩。我正尴尬想走,忽然断断续续的歌声由江东面传来,循声而望,一只小船载着一团灯火缓缓向我们飘来。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儿呦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叫一声哥哥呦你快回来”不时跑调的歌声伴着撑船竹篙上下的节奏,在水上显得空灵、悠远、寂寥。近了,小船在水中央停下,离我们很近。我猜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阳湖“水上人”,兴奋得一下子把“人言可畏”抛之脑后。
船头除了支着一盏大号暖白色渔灯,竟然还站着两只黑色威武的鱼鹰!渔灯的柔光照在水面,船家汉子一边唱着情歌,一边慢悠悠从船舱抱出一大团渔网,整理一番后,吹了一声口哨,拎起竹篙,驱赶着鱼鹰下水。两只鱼鹰先后扑棱着,猛地潜入水里,片刻功夫,鱼鹰钻出水面,嘴里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汉子把鱼儿丢进水桶,伴着口哨,鱼鹰再次扎进水里……放鱼鹰的同时,船家把渔网抖开,撒向江面。等候的功夫,船家不再唱歌,从身上摸出一支笛子,“叫一声哥哥呦你快回来……”优美的旋律在江面上回荡。
幽静的夜,朦胧的月,醉了江水,醉了天地,也醉了江边的两个年轻人。
“我们做朋友吧?一辈子的那种。”“鱼鹰”说。
“好的。”“鱼儿”答。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