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职称
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无论如何得赶在退休前把个高级职称苦到手,现在成了新城北中学教师冯丙仁最大的心愿。
冯丙仁原来对职称极为漠视,认为这东西评得极不公道,含金量不足,高职称但不称职者不少,有了高职称就不想再上主科的人更多。不过架不住老伴整日的喋喋不休,说什么你假清高什么东西,这年头连人的性别都有假的,你较个什么真?你哪样不如那些上去的人?凭什么他们每个月都人五人六地比你多拿一千大几的工资?儿子也常埋怨他,只知埋头拉车,不知讨价还价。付出越多,别人越是笑你犯傻。
冯丙仁有点夫子气,总觉得教师除了教书育人必须认真外,其它的都无需较真。妻儿的穷追猛打,加上周遭的耳濡目染,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理念可能真的有点落伍了。
冯丙仁找了已经评上高级的几个人,了解到他如果要评高级,最好年终考核要有优秀格次,要有两篇教学论文发表。
过来者告诉他,职称论文发表非常简单。网络上、生活中一直有人专门做这生意,教育期刊、非教育期刊也都有专门的收费版面,生意红火,一般上点档次的教育期刊,不提前半年预约,很难排档发表。论文发表可以找枪手代写代发,你给个选题,对方报个价格,一切搞定。“但最好还是找身边有门路的人代发,网上也偶有诈骗的。”过来者告诉他。
冯丙仁虽然迂腐,但并不愚蠢。高级职称名额有限,评定名堂太多,每次职称评定其实首先拼的就是关系。心动的冯丙仁准备行动。冯丙仁的教学实绩是吃冰棍拉冰棍——没话的,校长说他是神话,总是被人追赶,永远无人能超越。今年刚开学,校长还特地找他,说安排一个学生进他的班级。这个学生的家长是校长儿子的顶头上司。校长说:“就当这学生是我亲儿子的,请冯老师无论如何多加关照。”但动笔写论文,冯老师觉得有点吃力。不过还好,论文的事是明面上的,只要有钱,找个圈子里的或者网上的,谈好方式、价格,一切静待花开。可是后一步找人该找谁呢?年度考核评优肯定要找校长,可思来想去,送礼,冯丙仁拉不下那张脸,乞求,冯丙仁又张不开那张嘴。他想还是请第三者周旋一下比较好。冯丙仁自然想起了校长儿子的顶头上司。
其实,冯丙仁的学生和家长多有出色者,但他从来不愿意为自己的任何事情去麻烦这些学生和家长。他总觉得,教师就是教师,教育学生是天职,学生有出息教师脸上有光,但教师不该籍此沾学生和家长的光。这一次,他实在是架不住妻儿的软磨硬泡,决定涎下脸去拜请家长一次。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官员在临界年龄时晚节不保的案例,自己是不是与他们也有点相像呢?
家长在一个要害部门工作。他找到家长的时候,家长很是惊诧,认为肯定是自己那个顽劣的孩子犯了大错,否则这个年头还有多少教师会主动家访?而且还是年龄这么大、声望这么高的老教师呢?冯丙仁很是尴尬。其实,家访是冯丙仁一直坚持的做法。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家长访学校的做法,加上留守学生越来越多,家访往往见不着家长,渐渐地,家访也就成为一个名词了。
冯丙仁与家长简单地交流了孩子的一些情况后,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他不知道究竟怎么开这个口,使劲挠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望着家长“呵呵”地笑着。最终,他还是没有好意思开口。临告别家长的时候,他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便条塞进家长手中,不等家长反应过来,就像做贼一样地飞也似地逃离了。
回到家,冯丙仁还在一个劲地拍着胸口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校长的。校长抱怨他说,没想到你这么老实的人居然还隐藏得这么深。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儿子的顶头上司找我了,你和他那么近的亲戚关系为什么瞒得这么紧?是怕我沾光?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将你的诉求好好谈一谈。”
与顶头上司亲戚?冯丙仁挠了挠头,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
年终,冯丙仁毫无悬念地获得优秀格次,散发墨香的论文期刊也如期寄送他的手中。他好像看到了高级职称的头衔已经向他挥手致意了。除了教学,冯丙仁的其他时间全部用在了高级职称的材料准备上,务实的,务虚的,曾经的,现在的,忙得冯丙仁晕头转向,他觉得那里面好多东西准备得叫人恶心。
“冯老师,我了解了,职称评定真正的决战在考试和评审。考试,校长说不替你担心,不过,我看招呼还是要打的。因为有一定淘汰比例,但考试成绩不公布,考试卷子不允许查阅,不打招呼,弄不好就会被挤出门槛。关键是评审,必须疏通关系。”学生家长对冯丙仁说,“你这性格不适合与人沟通,我请校长负责帮助冯老师照应打点了,请冯老师放心。”听着家长的话,冯老师的脸瞬间从额头红到脖颈。
后来从职称名额分配到考试到评审,一路顺风顺水。冯丙仁如愿获评高级职称,赶在退休前跻身中学高级教师行列。校长的儿子也得到了重用,校长儿子顶头上司的孩子考进省重点高中。一切似乎都很圆满,但冯丙仁总感觉这像是一笔交易,像是他从教生涯中的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后来,学校想高薪返聘退休的冯丙仁,冯丙仁谢绝了,他申请担任留守儿童义务辅导站辅导员。他的工作牌上写的是:冯丙仁,中学一级教师,义务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