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九十年代的一名老炊工。其实,那时老张并不老,五十来岁的他只因满头白多黑少的头发而得到了人们的尊称。
老张手脚很快,做事麻利,但男子汉的粗心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只要他做的饭,每次总有人牙被碜着。每次老张都忙不迭的过来打招呼,可过不了两天,又一复如故。但老张这个人,总是一脸笑。不管是谁,说什么样的话,好听的、难听的,他都是笑脸相迎,所以整个单位就餐人员没有谁会真和他计较。
老张好酒、好烟。与他共事多年的人说,谁要是喊老张喝杯酒,他比娶媳妇还高兴。老张喝酒不问菜,更不问酒。只要是酒,哪怕是酒精直接兑水的,他也喝得津津有味。老张酒量不大,一喝醉就用浓重的苏南口音唱那些谁也不懂的地方小调。有时兴致来了,也会缠着人来纸牌,还要带彩头。大家不太乐意与他玩,因为他赢了还好说,输了个三五元后,会天天盯着你复仇,直到全部扳本为止。但大家乐意看到老张输钱着急的样子,所以,每每几个人说好了,联手与他耍,然后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开怀大笑。老张有时候看出来他们联手耍自己,争论几句,看他们扔下牌不来了,连忙服软。
老张背着个双手在单位转悠的时候,人们就知道老张是在找烟头了。老张嗜烟如命。他的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品牌的烟头,有长有短。有一次,烟头没有掐灭,将衣服口袋生生烧了个对过通。见老张找烟头,有些抽好烟的人故意将香烟壳在老张面前亮一亮,然后抽出一支点燃,看着老张咽喉有节奏地随着烟圈一动一动的,再然后抽出来递给他一支。老张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双手接过来,一边忙不迭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将香烟从头到尾捋一遍,放在鼻下闻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庄重地将香烟夹在耳廓上。香烟凑到一定数量,老张会找来一个自己认为比较适合的旧烟盒,一支一支地装进去。但人们看到老张手里,总是哪些或长或短的烟头。
老张这人是非常守时的,做炊工几十年从来没有耽搁过职工一餐。一次积雪没膝,沿途被堵,但大家赶到单位食堂的时候,门口没有一丝雪影,早饭已经热气腾腾地盛在保温饭桶里,一旁的餐桌边,老张累得像狗一样趴着,昏昏欲睡。
不知什么时间,人们发现再喊老张喝酒的时候,老张没有多少兴致了,偶尔喝也只是点到为止。也不再四处寻找烟头了,但谁递给老张整枝烟,无论好丑,他还是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双手接过来,一边忙不迭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将香烟从头到尾捋一遍,放在鼻下闻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庄重地将香烟夹在耳廓上。
再后来,老张不再上班,说是得了绝症,看医生时,已经不能手术了。
老张死了,据说当时眼睛没有闭合。老张的灵床旁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嚎啕大哭,一个呵呵傻笑。从哭诉中人们才知道,那个呵呵傻笑的女人是流浪智障女,被老张捡来做了妻子。那个嚎啕大哭的是老张的母亲,她手里捏着一支烟,拼命往老张的嘴角塞,边塞边说:“儿啊,你平时一支都舍不得抽,都带给妈妈抽。现在,妈妈为你点上一支,送你平安上路。你——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