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一 坠 楼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电梯,迟迟没有伸手按楼层按钮。
电梯里死一般的沉寂。他努力想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领导刚才那个笑意很怪,他觉得芷萱刚才的姿势很美。
想到芷萱,他突然又兴奋起来,胸膛发热,双手颤抖。
他把手伸向电梯按钮,想按下26层,可突然停住了。
他分明看见父亲用身体挡住了按钮,母亲泪水涟涟地站在一旁。这时,一匹骏马从父亲身边掠过,父亲身首异处。
你杀了我的父亲,哪里逃?他咆哮着,想冲出电梯,为父报仇,但左冲右突不得出去。
这时,电梯外似乎有敲击的声音。
恍惚间,一个浓眉倒竖的家伙走进来。
这家伙在哪见过。他努力在想。
电梯突然快速向上蹿升。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断翻动的红色数字,边看边念叨,24、25、26......到了26,电梯戛然而止。他暴怒地按动27,毫无反应。
突然,他的眼前一片光亮。儿子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提着一颗人头,赫然是儿子自己的。儿子后面还有一个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忽然幻化成妙曼的芷萱,芷萱正和另外一个男人荡笑着。这个男人好像很熟悉。而他们每人的手上,正握着一把尖刀,顶着儿子的腰部。
杀我儿子,血债血偿。他惊悚地尖叫道,奋力向前冲击。
这时,他听见一个诱人的声音在鼓励他: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像芷萱的声音。另一个阴森的声音也在空中回荡:自我了断,保护晚节。
他一拳下去,和芷萱一起的那个男人瞬间碎尸万段,芷萱则轻盈地飘然而去。
他的脚下腾起了一片白雾,耳边响起“猴哥猴哥,你又算什么”的歌声。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很厚,透明的,他轻轻一推,墙轰然倒下,不费吹灰之力。他觉得自己法力真的无边。
可那墙居然又缓缓地立起来,是父母手拉手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拨拉,父母不见了。他忽然想起,父母不是早就离开人世了么?
他看到自己站在天涯边上。
天涯边?突然间,他好像恢复了一点潜意识。这是干什么?怎么跑到这楼顶之上了?这是万丈深渊,再向前挪动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呀!
他想向后退缩一步,可是,忽然觉得后面好像有一只手将他向前狠狠推送了一下,很给力,很实在。
当他倒头朝下的时候,看到了如诗如画的风景。
人不在了,再好的风景与你何干?他瞬间清醒过来,叫道,救我。
只听得“嘭”的一声,很响。凭他曾经军人的直觉,这声音不亚于一当量丅N丅的爆炸声。
刚才还死一般沉寂的四周,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那么多人,围成一圈又一圈,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他的眼前春色满园。他觉得自己就卧伏在这红花白叶的春色中。
刚才的兴奋劲早就化为乌有。看着周围异样的恐惧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躺在这里实在尴尬。他多希望这些街坊邻居、同僚同事中能有人伸手拉他一把,让他立起身,快速逃离这尴尬之地。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眼前,一团白雾袭来,万紫千红化成白雪皑皑。妻儿好像飘然而至。
他的目光与一双情深似海的眼睛碰撞到一起。
“妈。”他扯直嗓子叫道。
母亲什么也没说,径直飘过来,牵上他的手,丢下一众错愕的看客。
听得越去越远的警车声,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他松了口气。“不是妈妈您拉我跑开,今天,我要丢多大面子啊!”
“面子?你真是死要面子啊,儿子。”妈妈凄凉地说,“看到你每年寄给我们的东西越来越高档,给我们奉送香火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我就晓得不好,我跟你爸说,你迟早肯定要出事。前年,见你家摆起了香炉,我就晓得你来见我们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母亲还保持生前的特性,一唠叨就没个完。
“咱爸呢?”他怯生生地问。
“你爸嫌丢人,刚才气着回家了,不肯来接你。”母亲牵着他的手迈进家门。
家还是原来那样,三间草房,土得掉渣。
他踏进屋,只见彩电、楼房、轿车、保险箱散落一屋,他知道,这些都是他和他的朋友们平时孝敬的,但父母压根就没动用。父亲还坐在那张屁股移动就吱呀吱呀响的木椅上,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视。
电视是黑白的,屏幕不时有雪花闪过。父亲正在看的是警示教育片。电视画面上,王宝森、成克杰他们正在被剥光衣服,大卸八块,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解说员说,每次煎熬都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他们每人要接受二六十二轮煎熬,现在轮数还没过半。
他正惊悚,画面突然切换,一个身着清朝官服的人也同样在接受油煎,声声哀号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他不由得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知道他是谁吗?”父亲突然转头问他。那双眼,全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白。
“不……不知道。”他颤栗道。
“和珅。”父亲阴森的声音如同炸雷,他的耳膜瞬间穿孔。
“和珅是大清的,怎么到现在……”他心中的疑问还未出口,播音员铿锵有力的解说就直入耳膜:“贪腐者将永远被绑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接受良心的审判和油锅的煎熬。”
他大汗淋漓,突然想起自己面临的厄运。
他无力地睁开眼,幽幽地问:“我还有救吗?”
生死之间二不想下油锅
父母已经不见,四周的人忙成一团,一忽这个,一忽那个,都是白大褂,像天使,又像魔鬼。
他的眼前还是沸腾的油锅,耳畔还是惨绝人寰的悲鸣。
“我不想下油锅。”他哀求道。
“放弃治疗。”他的耳边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周驰,这所医院的院长。
周驰,你这个混账。平时一口一个哥们,关键时刻见死不救,你还算个人吗?他抬脚踢向周驰,“我不想下油锅。”
周驰对他熟视无睹。
“放弃治疗。”周驰继续冷漠地说。
“唉,我托你的事情但愿没人知道,我不想受到牵连。”他觉得非常奇怪,周驰没有张嘴,但自己分明听到周驰在心里这样说。难道自己能听见人的心语?
事情泡汤了?什么事?他努力想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地记起,那天周驰到他的办公室,好像给了他一个什么文件袋。具体托的什么事,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不是不帮,是这阶段忙忘了。”他忙着对周驰解释,“兄弟架架势,马上出去就给你办。不管多难的事,只要自己安然无恙地出去,脱裤子翻跟头也给你办了。”他想拍着胸脯给周驰打包票。
周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领情,他车转身,拉开门。
门外进来两个人,穿着制服,像公安,又像检察。他猛地听到了一声警告,阴森森的,说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和大盖帽有关,是叫他不要被大盖帽逮着。逮着不要乱咬人,要自裁。他倏地冒出了冷汗,坐起来想跑。
“啊,他动了。”他旁边的两个小年轻医生尖叫起来。
他吓得立即停止挣扎,闭上眼。反正躲不过,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承受呢?他想。
“哪有动的?”周驰训斥道。
明明自己动的。他想笑又没敢,因为大盖帽就在身边,装死也许是一种躲避的办法。
看着两个小年轻医生一边偷偷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一边偷偷拿眼瞅着周驰,他不仅联想到,平时自己的手下可能也是这样,明明亲眼看到了某个东西,但他一摇头,说没有,就谁都不敢再说有了。权威这东西就是好。他想。
“放弃!”
“不能,求求你,周院长,求求你救救居家欢。求求你了。”周驰话音刚落,他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是妻子的。妻子什么时候来的?大盖帽呢?
居家欢?妻子这一叫,他才猛地想起,自己是叫居家欢。他的耳边好像又响起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你居家,我欢乐。
他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不想居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想按时回家,可好友的、同学的邀约,还有领导的指示,美女的撩拨,哪一样是你想回就能回掉的?
父母倒是总直呼其名,特别是老父亲,总是训诫他,居家欢,你要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不光要自己“居家欢”,更要让“家家欢”。
父母在世,他一直循规蹈矩。可现在......他看着妻子,妻子已经成个泪人。
“求求你不要放弃。求你了。”听着妻子声嘶力竭的呼嚎,居家欢真想坐起来,一把抱住妻子,可他试了几下,没有成功。
“求你们救救他。我不相信他会跳楼。”妻子继续呼嚎不已,声音有点瘆人。
跳楼?对,跳楼。居家欢突然想起自己坠楼的瞬间。他觉得不对,当时后面好像有谁助了一把劲,很得力的。
“这么说,我真的在医院?”居家欢摸了摸头皮,“这是要放弃治疗?”居家欢突然觉得脊梁发麻,“周院长,请你用最好的方案最好的药,请你好好给我治疗,”居家欢想帮着妻子一起求周驰院长,“我不想下油锅。”
生死之间三毁灭证据
“放弃。”随着周驰的命令,医护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妻子的哀嚎撕心裂肺。
居家欢想抬起手狠狠地搧向周驰,没有成功。
“怎么这样睚眦必报的?我又没有说不给你办,都已经打了几次招呼了。”愤怒归愤怒,居家欢力不从心。
“准备一下吧!节哀顺变。”听得周驰的吩咐,妻子嚎啕大哭,还有儿子和岳丈在一旁啜泣。
我靠,难道我真的死了?居家欢掐着自己的虎口。我还知道疼呢!怎么说我死了?不是杀人灭口么?居家欢想挣扎起来,但两个手劲很大的担架工头尾各一个,抓着他。
“快来帮帮我。”居家欢朝着旁边求援。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居家欢十分生气。要知道,放在平常,居家欢就是打个喷嚏,旁边都有一帮人围着。可是,现在身边除了啜泣的妻儿和哀叹的岳丈外,单位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连芷萱都没来。
一想起芷萱,居家欢显得特别激动。他的抽屉里,现在还藏着他和芷萱的很多私密照呢!而且,好像就在刚才吧,芷萱好像还喂了他咖啡哩!
特妈的,女人真是翻脸无情。居家欢愤愤的,有点像阿Q。
居家欢和妻子很恩爱,是真的。本来,他以为出轨对他来说,以为是天方夜谭。后来嘛,一想到后来,他就想到那个老局长苟郄安,恨死他了。
居家欢原来是分管后勤的副局长。局长的司机小张每年光是撞死人家猪、狗的事故就有10多起,单位每年为此支出超万元。
居家欢很纳闷,也很担心,就询问苟郄安。结果,老苟脸色就极不好看,说他有越俎代庖之嫌。
一次,居家欢的司机被抽调,老苟特地让小张陪他公出。那晚入住,小张和居家欢畅饮,居家欢几次想道歉,都被小张打断。
后来,晕晕乎乎的,居家欢半推半就地刚被推进包间,小张便“嗵”的一声从外面拉上门,一位衣着暴露的小姐随即如同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
事后,就在居家欢尴尬、焦灼、紧张、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张敲开了门。他熟门熟路在小姐胸部捏了一把,然后将三张百元钞票塞进了小姐的胸罩里。
出差回来,老局长召见居家欢,询问小张“撞猪发票”的事,他羞愧难当。
此后,老局长和居家欢“与时俱进”,都在外面有了固定的“旗帜”。不过他包装得很好,一直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晓”的。他不想颠覆自己的人设。
居家欢觉得实在对不起妻子。他更恨这个翻眼无情的芷萱。他想,立即去把那些私密照拿出来,慢慢慢慢地撕得粉碎才好。
这么一想,居家欢竟然真的到了办公室。
二十二楼的办公室里居然有人,两个蟊贼一高一矮。居家欢很是气愤,这门卫是干什么吃的?我的办公室进了蟊贼居然一无所知。
见两个蟊贼已经快速打开他的抽屉、书柜,正在翻看着他最担心的照片。居家欢本想大喊,转念一想,被他们盗去更好,省得自己烦心。
“哈哈,瞌睡遇到个送枕头的。正愁找不到什么理由呢!这下可为他居家欢跳楼找到充足的理由了:不堪情人逼婚。”妈的,不是蟊贼。听得这番言语,居家欢怒道。
他赶紧近前两步,想上去奋力夺下照片,可又怕自己不是面前这两个人的对手。尽管自己军人出身,还是军事技术骨干,但毕竟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他又不敢叫保安,毕竟是件丑事,不好见光。
两个人收好照片,又走向他的保险柜。见两个家伙拿出钥匙快速地打开了保险柜,居家欢惊讶莫名。钥匙自己可是随身带的呀!
居家欢伸手一摸,腰间的钥匙没有了。钥匙什么时候到了他们手里?居家欢紧张地冲向保险柜。可还是慢了一步,那本深藏在保险柜的灰色笔记本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居家欢要将这本灰色笔记本抢回来。
“给我。”见这两个蟊贼锁好保险柜,瞅都没愁他一眼就向门口走去,居家欢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本子上有着许多可以保命的信息,不能让他们带出这个房门。
居家欢决定殊死一搏。
生死之间四 搜集证据
香案上,硕大而精致的香炉里,一如往常一样紫烟袅袅。
卧室里,妻子正对着婚纱照发呆。那是她和居家欢结婚十周年补拍的。朋友们开玩笑说,怎么看怎么像个二婚的。
照片上的居家欢笑得开心、实诚。这本来是一个温馨殷实的家庭。居家欢父母识字不多,但是老革命,家规正统。居家欢的老岳丈也是八十大几的老革命,耳聪目明,思维清晰。
“哭啥子嘛?人死还能复生?”他命令女儿,“莫哭,想想家欢会不会跳楼?有没有什么反常?”
妻子止住哭,儿子也强忍着啜泣。
“家欢肯定不会自己跳楼的。”妻子肯定地说。
居家欢坐上部门一把手后,各种约请应酬海了去了。整日整夜就说加班加班,有时夜不归宿成了常态。妻子有怨言,提醒他注意点,收敛点。他笑妻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妻子记得,有一次,丈夫怒气冲冲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人敲门,声音挺响、挺急促。妻子一边应着,一边穿过庭院去开门。门开了,不见人影,只有一个方方正正、严严实实的包裹摆在地上。
妻子从来不看居家欢的私件。她吆喝居家欢来到门庭外。见了包裹,居家欢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催促道:“快,和我一起搬进院子里再说。”
那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整整三百扎。上面摆着一张字条。妻子刚要看,居家欢一把拿过去,冲着她低声说道:“今后,我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插手,不要过问。知道么?”
那个包裹密封好后,埋在庭院鱼池边的皂角树下一直没有动过。打那以后的不两天,居家欢就在客厅摆上了香案,每晚必归,净手、焚香。妻子在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因为她明显感到,居家欢心事重重,睡眠质量严重不好。
不过,妻子不敢坦诚,怕老父亲一时转不过弯来。她在老父亲面前,可一直把丈夫说得是循规蹈矩,正经作派的。
“现在,如果你坚持认为家欢不会自己跳楼,就要向组织提出,一是家欢尸体暂时不要火化;二是成立调查组查清事情真相。”老父亲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儿子补充道,“但现在的关键是,先要找到证据,让公安撤销对爸爸的自杀认定。”
儿子就读某政法大学,面临毕业。这种情况下,居家欢会去跳楼自杀,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
“外公您休息,”儿子说,“妈,走,我们去太平间看看父亲,也许在他身上会有什么发现。”
出了门,妻子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向疑窦重重的儿子托出。
儿子气愤地拉着她的手,几乎吼道:“妈,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对别人不能说,对您儿子也有必要隐瞒吗?快,先回家看看那个包裹还在不在。”
包裹还在那安详地躺着,由于密封到位,两年了,一点没有湿气和霉变。
“字条呢?”儿子问。
“被你爸收去了。”
“写的什么您知道?”
“你爸没给我看。”
“这样,”儿子说,“我们先去太平间看看父亲,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再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明天再把家里认真收拾一下,也许这样,会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
妻子问:“明天去不行么?”
儿子答:“不行,就怕夜长梦多。”
母子俩来到太平间,阴森森的。看到丈夫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妻子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妈,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儿子催促道,”先看看爸爸身上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母子俩忍着悲痛,仔细搜索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白天已经被警察搜得一干二净的,现在自然不会再有斩获。
“这样,我们我们现在去爸爸的办公室,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发现。”儿子毫不迟疑地说。
生死之间五 不约而同
就在两个家伙接近门口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门按钮旋转的声音。
两个家伙吓得止住脚步,侧耳静听,确实是开门声。
见他们手忙脚乱地往卫生间钻,慌张之间,将刚拿得的照片散落在地上时,居家欢赶紧上前,一把抓起,迅速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定定地站在那儿,怒目对着门口,暗暗说道,老子今天就不回避,看看今天究竟还有多少人对我居家欢感兴趣。
门一打开,借着微弱的手机光,居家欢大吃一惊。“这个女人来干什么?”
来人是芷萱,是居家欢红颜知己中最贴心的一个,属外秀内慧型。对她,居家欢也是最欣赏的。芷萱有过一段短暂婚姻,不幸福。离了后再没有从人。
居家欢看中她,因为作为秘书,很多时候,他居家欢没考虑到的细节,芷萱都能给他考虑到。居家欢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芷萱为什么看中自己,芷萱回道,说不出,反正不是你的职位。也许就是天注定吧!这一点,居家欢是相信的。因为作为红颜知己,芷萱从来没向居家欢提出任何要求,对居家欢工作上的事情也从不掺和。
居家欢觉得除了妻子,最对不起的女人就是芷萱了。那天芷萱生日,居家欢陪她去了几个景点逛逛,自拍了好些照片。有一张很唯美,堪称艺术品。居家欢就印了两张。芷萱见了,也很喜欢。芷萱说,现在手机收藏不安全了,用照片既传统,放好了也安全。她嘱咐居家欢“照片藏在抽屉,喜欢埋在心底”。
居家欢现在很矛盾,虽说有点迁怒芷萱,认为她关键时刻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但他真的不想让这个曾经心爱的女人陷入这种危险境地。要知道,卫生间两双贼眼正盯着她呢!
不等芷萱开始翻找,居家欢就赶忙将照片撒到地上,他以为,芷萱能拿着照片就会赶快走人的。
哪知,就在芷萱刚刚拾起照片的瞬间,门外又闪进一个人来。“找到了?”听声音,居家欢知道是院长周驰无疑。周驰和芷萱是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的?
“没有呢,正在找。”芷萱一边回答,一边将照片偷偷掖进口袋里。
“其实,我这个事情问题倒没有什么多大问题。你不晓得,其实,今天抢救居局长,只是走个形式,但已经有人害怕了,给我指示和威胁,让我赶快放弃抢救。”周驰说,“所以,今天请你无论如何帮我找出来。我可不想因为这东西找到我,惹上一身麻烦。”
哼,周驰这家伙,遇到这种事情,只想着自己解脱,不想着出手相帮,平时还一口一个什么兄弟兄弟的,屁。
周驰的文件袋就在桌面上,十分显眼,刚才那两个人反倒没有在意。当然,也许他们本身就不是冲着这个东西来的。
居家欢记得,那天周驰来找他,恭敬有加。他告诉周驰,这件事不是违规,是违法。“你是知道的,当解决困难的成本大于实际收益的时候,或者是完全没有收益,只有责任的时候,大家就会扯皮、推诿,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居家欢信誓旦旦地说。当时,周驰激动得抱着他的肩膀,“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兄弟万死不辞。”
想到这,居家欢气从脚底生。“特妈的,平时兄弟长兄弟短的,一遇到个事,就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见死不救,以为老子死定了。你怎么会想到,我就躲在你的背后,看你丑恶的表演呢!原本打算想尽一切手段帮你办理的,现在你特妈的找谁都不好使了。“居家欢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将文件袋拎起来,扔到院长脸上。
“在这。找到了。”芷萱的叫声吓得他止住了脚步。
“谁说办公室没有人的?”只听得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不是有人正在里面说话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儿子,一旁啜泣的是孩子他妈,自己的妻子。
妻儿来了,居家欢很是激动,他很想伸出双手拥抱自己的儿子。可院长与芷萱横亘在面前,他感到窒息。
居家欢很希望儿子进来,他要告诉儿子,两个凶手,两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就躲在卫生间。这个时候,亲人才是最为可靠的。可他们母子俩进来,与芷萱面对面怎么办?
“不好,我准备将我今天夹带让局长签阅的东西也找出来的,现在怎么办?”突然间听得芷萱的心语,居家欢惊出一身冷汗。天啊,他对芷萱可是从来不设防的。人心真的这么险恶?
“躲着肯定不是办法,万一他们报警就被动了。现在只有先打开门,你毕竟是局长办公室秘书,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周驰到底毕竟是老甲鱼。
居家欢放弃阻拦。任由办公室大门打开。居家欢看得出,妻子对着芷萱显得有点惊讶,但那只是一瞬,因为在芷萱旁边还有着肥硕的院长。居家欢松了一口气。
“她是局长办公室秘书。”陪同上楼的保安指着芷萱介绍。
“秘书?秘书深更半夜的到我爸办公室干嘛?”儿子质问道。
“我......我是来办公室收拾一下的,事情出得太突然了。我......我白天没有来得及......”芷萱显得结结巴巴。
“你收拾东西,他又是谁?他手里拿的什么?是不是要毁灭证据?”儿子盯着院长手里的文件袋。居家欢那个急呀,儿子,平时你那个聪明劲哪儿去了,真正的凶手躲在卫生间呢!
“我们不要进去,会破坏现场。我们现在打110。”儿子阻止保安和妻子进屋。他为儿子点赞,警察一到,两个躲在卫生间的混蛋插翅难逃。
警察来了。可是,警察太过混账,他们根本没有进屋,直接关了门,将四个人全部带往派出所了。
居家欢气急败坏,这叫什么办案?混账!
见得人们出门,一直憋在卫生间的两个家伙,探出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听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得意地一摆头,叫道:“走。”
走?背后的居家欢一声冷笑,哪里走?
生死之间六 跟踪追击
居家欢刚想挺身阻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这两个家伙充其量只是两个小马仔,为什么不顺藤摸瓜,看看背后究竟是只什么样的黑手呢?
这类小说,居家欢之前看过不少。当然,居家欢明白,有时候生活可能比小说更精彩。
居家欢悄悄地尾随着这两个家伙后面,一路跟到一幢风格独特的别墅旁。居家欢觉得这幢别墅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家的豪宅。
大门打开。开门的身影,居家欢太熟了。那是之前一直缠着他不放的开发商贾逸真。这家伙那时要上马一个市民广场项目,在城区中心。刚竞标成功,贾逸真就邀请居家欢去现场检查指导。
贾逸真怎么竞标成功的,居家欢不清楚,居家欢只知道凡是他贾逸真看中的项目,从来没有走过手的。居家欢更知道贾逸真所谓的指导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严词拒绝了。
那时候,居家欢刚刚任职一把手。居家欢清楚,这顶帽子落在他头上,实际上是让他坐在烧得旺旺的碳炉子上烤。因为他的三个前任,两个“上山”,一个“下乡”了。局长的官帽给谁谁不要,才幸运地落到他这个“千年老二”的头上。
刚上台的居家欢,本来不想步任何一个前任的后尘,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清清廉廉、本本分分地去干好一任,然后全身而退的。
可到了这个位置,他才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把控的。
中标后的贾逸真,将规划图纸私自篡改,不但不符合洁化、绿化、亮化、序化的总体要求,也没有任何“文化超市”的元素,更让人费解的是名曰广场,实际上瘦身成百米见方的小操场,其它绝大部分地方被开发成商住楼了。
就是那么屁股大的广场上,景观、绿化、灯光等配套设施,基本也是能省就省了。面对质疑,贾逸真笑问居家欢:“无锡可有锡?”
居家欢不接贾逸真的茬。县里几次会办市民广场开工建设事宜,居家欢都是坚决抵制。
那晚,一位领导出面请居家欢聚餐。居家欢不好推托,尽管他早知道,这位领导与开发商走得都很近,被戏称为“开发商代言人”。尽管他也料到晚上会是场鸿门宴,但他不得不去。
宴席在县城最豪华酒店最豪华包间举行。东家不出意料的是贾逸真。那顿酒,居家欢喝得小心翼翼,相当紧张。他生怕领导让他当场表态。
领导虽坐在主席位,却没端着主席的架子,而是频频向居家欢敬酒,自始至终只字没提让市民广场开工建设的事,只是会偶尔不经意地插上两句,什么“党委政府原则上同意更改方案”啦,什么“专业的事情由专业部门管理”啦,什么“具体情况用具体的措施”啦,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居家欢不傻,领导到场就是在表明态度。
酒过三巡,贾逸真突然宣布进入有奖竞猜游戏环节。那个游戏的内容真的叫人喷饭。什么“我比大王多一点”“天字非要强出头”,这些一二年级水平的字谜游戏。谜底简单,奖品都在红纸包里封着。说是竞猜,其实只是转动调羹,调羹指向谁谁作答。答对一题一个红包。
凑巧的是,那个调羹每次不是指向居家欢,就是指向“开发商代言人”。一个又一个红包,让居家欢既手酸,又心跳。居家欢不相信巧合,他知道,这是烫手的山芋。他不想接,但看“开发商代言人”十分开心,直收无辞,他怕扫了领导的兴,更怕领导骂他是在出领导的洋相,显得比领导清廉,也就只好也一一“笑纳”。
不过,贾逸真和司机送居家欢回家的时候,居家欢悄悄将红包全部塞进后排坐垫下面,下车后,立即告诉贾逸真。开出去几步路的贾逸真恼羞成怒,当即从后备箱取出捆扎好的备用现金,并塞进一张纸条:“居局长,不要太居。先行敬意,差价后补。不收心意,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然后“咚咚咚”敲击他家大门,扔下包裹,人影不照面就走,态度骄横到令居家欢胆战心惊的地步。谁敢保证他们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两年多来,市民广场还没建好,市民投诉却一直不断线。居家欢一直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的居家欢,每天无论多晚,他都要回家焚香祭拜,祈求工程平安,祈祷上天保佑妻儿平安。
但祸事还是来了。一幢刚到三层的在建楼突然墙体坍塌,造成人员伤亡。灾难发生后,来自上层的各种明示暗示,让居家欢明显感到危险在一步步向他逼近,他可能要遭受到比前三任更惨的厄运。
好在上次受到受贾逸真惊吓后,居家欢学会了用多种方式保护自己,包括记笔记。每天活动行程,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全都记在本子上。每次记完,都小心翼翼地放进保险柜。
现在,这帮家伙居然从保险柜里拿走了“护身符”,居家欢岂能善罢甘休?
这时,豪宅内突然传出来一阵犬吠声,居家欢熟悉,是藏獒的声音。现在有钱的和有权的,都喜欢养狗。两种狗,一种是媚力派的,会摇尾乞怜,讨主人开心的,譬如哈巴狗等。一种实力派的,会看家护院,为主人尽职尽责的,譬如藏獒等。
居家欢不敢再向前迈步,他了解藏獒这东西,是绝对忠于主人的。主人好坏,它不问,有点愚忠。居家欢不敢招惹它们。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居家欢想,等藏獒不叫的时候,自己再进去也不迟。
“出去看看,应该是他来了。”是贾逸真的声音。
“好的。”一声应答,有颗脑袋探出门外。居家欢赶忙闪到一旁。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居家欢扭头一看,是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生死之间七 秘密会商
来人正是那个“开发商代言人”。这是居家欢意料之中的。
这一次,汽车是“开发商代言人”自己开的,车门也是他自己开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居家欢直接怀疑这位“开发商代言人”会不会开车门。
之前,居家欢见过很多次,车到了,缓缓地停下来,副驾驶上的人立马跑下车,过去,一手帮“开发商代言人”打开车门,一手掌心朝下,放在车门口他头顶上方,等他缓缓探出身子,那个人便立即将举着的手收回,搭到他伸出的手臂上,轻挽着,看着他一只脚快要落地时,赶紧将自己的一只脚伸出去,作为肉垫过渡一下,然后双手扶着他,等他的脚与地面接触了才长嘘一口气。有两次,副驾驶座上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下来迟了点,这位“开发商代言人”就端坐在后排位置,静静地等着,双脚落地的时候,面露愠色,唬得副驾驶座上的人战战兢兢。
看着这位“开发商代言人”亲自将双脚落定在地上,居家欢预料,他们一定是要会商私密大事。只有遇到一些特别重大的私密时,才会不带司机。这一点,居家欢心里是门清的。
“你看着点,防止有什么人冒冒失失闯过来。”“开发商代言人”慢慢扭动脖子,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一圈后,对开门的家伙说。居家欢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贾逸真金钱包裹的时候,也是这么不放心地紧张地探头探脑过的。
后来,看到贾逸真给他看的那张他们夫妻俩抬着包裹进家门的水印照片时,居家欢这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懊悔得一个劲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藏獒的叫声让居家欢心烦意乱,他静静地等着它停止吼叫。他紧张地将身体贴着围墙,躲着看守。居家欢与围墙越贴越紧,越贴越深。突然,居家欢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穿过围墙,身在别墅之中了。
别墅门口,月牙形鱼塘让居家欢一下明白,这是来到老局长苟郄安的别墅里了。记得当年,为老苟恭喜乔迁的时候,有位喜欢易经八卦的同事酒多了,居然当众对苟郄安说,局长啊,您这门口的鱼塘弄成圆形的不好啊,这叫做“血盆照镜”啊!众人以为苟郄安会大不快,没想到,老苟竟深信不疑,按照指点,将鱼塘改造成月牙形。
这座别墅是贾逸真送给苟郄安的,好多人知道。但后来,苟郄安进去了,这幢别墅被封了,不过贾逸真毫发无损。今天,居家欢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三任局长都“前赴后继”了,而贾逸真却“风雨不动安如山”了,也终于明白市民广场为什么要耗资数十亿元,而且建筑规划贾逸真为什么可以随心所欲篡改了。
一二层没有声音,居家欢悄无声息地上了三楼。
三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居家欢毫不费力地来到三楼窗外。面前的光线微弱,背后的黑暗黢黢,居家欢感到后面一股阴气,头皮有点发炸。
“现在死无对证,我们必须高度统一口径,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因为耽搁,房间里之前说了些什么,居家欢没有听见,所以“开发商代言人”这句话,令居家欢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贾,你现在赶快按照他笔记本上的记录,逐一归类建档,逐一排查销号,坚决不漏一人。”“开发商代言人”很为老练,丝毫没有“战时状态”的慌乱,更像是平常在礼堂宣读报告,“要一页一页一字一字地读,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手机爆响,几声“嗯嗯”后,“开发商代言人”再度开言,“居家欢的儿子申请公安撤销对他父亲跳楼自杀死亡认定。这会带来麻烦,大麻烦。更麻烦的是,县院那个周驰院长也被居家欢的儿子纠缠在公安局了,我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两个问题。”
居家欢惊出一身冷汗。
寂静片刻,“开发商代言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样,老贾,你抓紧列出急需处理的证据清单,立即交代人去处理。现在马上四点,这些必须在上班前,也就是八点半前整理完毕,能什么时候处理的,一秒钟都不能耽误。”毕竟前面有三任练手了,“开发商代言人”处理起这类事驾轻就熟。
居家欢这时明白了,前面说的那个“他”就是指他居家欢。这帮王八羔子,“推功”真够老道的。前面哪个“助人为乐”推老子一把的,还没有来得及理出个头绪来,现在居然又开始合计推老子了。居家欢义愤填膺。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张纸条。我曾经让芷萱帮我查过,老居可能没有把纸条藏在办公室里,或者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有保留。”这是贾逸真的声音。
“你太愚蠢,你就没动脑子想,你写那条子会有多大隐患。现在扫黑除恶雷霆万钧,那张纸条足以将你送进监狱,净惹麻烦。”“开发商代言人”突然抬高声音,显得较为烦躁。
“趁现在天没亮,你们去一下太平间,将钥匙放回,再认真查看居家欢身上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特别是那张纸条,摸仔细了。”“开发商代言人”布置道。居家欢这才明白那两个家伙怎么那么顺溜地进他办公室翻箱倒柜的。
“贾逸真你记着,万一真有什么人顺着纸条找到你,你历练这么多次了,你应该了解你的坚强后盾。怎么做,你自己应该十分清楚。”“开发商代言人”提醒贾逸真。
“领导放心,再大的风浪我扛住,坚决不给领导添麻烦。”贾逸真立即回应。
“还有,刚才得到报告,居家欢有些电话录音。我马上赶紧让人再查一下,他的那些电话录音会藏在哪里。”“开发商代言人”的话让居家欢如雷轰顶。
“现在,你们两个再去一趟太平间。”“开发商代言人”的声音在居家欢耳朵里已经变得模糊。
生死之间八 不太平的太平间
四周静谧得有点瘆人,白床单更是渲染了几份恐怖的气氛。
居家欢摸了一下,旁边是凉的。他眯缝起眼睛。妻子哪去了?这么早就出去晨练了?居家欢挠了挠头。
门外,有响动,很轻微。
居家欢看了看表,快五点了。外面还是黑黢黢的。谁会这么早过来呢?是妻子晨练回来了?居家欢突然觉得不对劲,妻子可从来没有过这么早出去锻炼。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侧身挤了进来。
这两个家伙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居家欢纳闷,他们哪来我家的钥匙?
可恨的是,这两个家伙进了门,对他视而不见,径直向床铺走去。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嘴歪鼻斜,丑陋无比。居家欢差点晕厥过去。
我的天,我可不是基友啊!安榻之下岂容他人?好在妻子不在身边,要不还真的没法跟她解释清楚。
见那两个男子走到床边,居家欢大声呵斥,你们到我家要干什么?
尽管床上的男人居家欢并不熟识,但居家欢觉得,自然在自己的家里,就绝不容许这两个强盗侵犯。
那两个强盗根本不理会居家欢,他们走到床上那个男人身边,上下里外地摸来捏去,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钥匙?摸摸腰间,居家欢似梦似幻地想起来,这两个家伙就是昨天闯进他办公室,想毁灭罪证的家伙。
千刀万剐的家伙。居家欢立即怒火中烧,你们昨天偷了我的重要证据,今天居然还敢送上门。
嗨嗨嗨,居家欢一时恶向胆边生,他决定突然袭击,各个击破。于是,居家欢走上前,一巴掌狠狠拍在弯腰作业的高个子后背上。高个子惊得停下了动作。“刮风了,你感觉到的?阴嗖嗖的,太可怕了。”高个子侧转身,对矮个子说。
“没有啊?有吗?”矮个子一脸紧张。
居家欢笑了。一阵风就吓得这熊样,就这胆量,还好意思在强盗行业里混?
居家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照着矮个子脑门也狠狠地一巴掌拍下去。
“真的有风,我也感觉到了,阴冷。”矮个子吓得瞪大双眼。
“不会是闹鬼吧?”高个子惊得张大了嘴巴。
两个人立即停止了手中的搜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慢慢向门口退去,快到门口时,突然车转身,夺门而逃。
见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居家欢开心至极,手舞足蹈。转念又想,特妈的,眼瞎呀?老子站在面前,居然视而不见。还说什么阴风嗖嗖?也就是说我居家欢是空气?而居家欢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将他当空气一样。居家欢喜欢将那些没用的人、可有可无的人比作空气,随处都有,随时可以像个屁一样将你放掉。
居家欢知道自己有些事,是见不得人。他不能跟儿子讲,怕儿子瞧不起。可再怎么着,也不能将自己当空气呀!社会上的一个屁,家庭中的推进器。何况,他居家欢是儿子眼里的骄傲和偶像。
居家欢叹口气,是时候了,必须向儿子老实交底了,必须向儿子坦白真相了。他要告诫儿子,今后真想做个人,就绝不要在官场上混。官场上的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只有你想不到的,绝对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很多人,看上去很像个人,但做出来的都不是人事。可以说,很多时候,是你的地位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居家欢模糊记起,那天,领导约他去喝咖啡,表情和蔼,气定神闲。领导从没有过如此零距离地与他接触过,而且还这么平易近人。领导对居家欢赞誉有加,什么敢闯敢干,勇于创新,什么业绩辉煌,有目共睹,总之,什么词汇好就用什么词汇,很多溢美之词在悼词中都不一定能够找到。
居家欢对领导有点感激涕零,肃然起敬。居家欢想等领导夸赞过后,要立即接上话头,谦虚一番,致谢一番,再表下忠心。
没想到,这些都是铺垫,表扬刚一结束,领导就将话锋一转,开始为他居家欢写“悼词”了。老居啊,虽然你的工作我们充分肯定,你的敢作为、会作为我们十分欣赏。但功归功,过归过,这次事故,你是职能部门主要负责人,怎么说责任都是推不脱的。假使纪监部门请你喝咖啡的话,组织上希望你要勇于独立担当责任。
我个去,绕了半天是居然还是想让他居家欢主动担责的,而且是独立的。
居家欢知道这次事件不同以往,弄不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个背锅侠他担不起。居家欢自然拒绝承诺。
领导也没有再说什么,慢慢地打开包,取出了一叠叠照片和纸质文字,摊开来,自顾自地看起来。
居家欢眼睛一瞟,头脑“嗡”的一下就大了。
这些东西,前几天那个眉毛倒竖的家伙刚给居家欢看过。怎么会到了眼前领导的手里?领导在我的面前展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我,如果不从,轻轻一抖,就可以将我搞得身败名裂?看来他们决心将我作为垫背,置之死地而后快了。
见居家欢还站在一边发愣,领导抬起头,微微一笑,没什么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到工作岗位上吧!那笑意,很是吊诡。
回到办公室,居家欢心情沮丧。芷萱给他泡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本来居家欢是不想喝的,没心情。芷萱媚笑着说,喝了对你肯定有好处,是巴西咖啡。
巴西咖啡,是他们约定的说法。居家欢立即明白了,这是在咖啡里添了料的。尽管没有心情,看着芷萱偎依在自己身边那种千娇百媚的样子,居家欢还是没有拒绝。
喝下不久,居家欢就觉得很亢奋,只是这种兴奋和以往的大不一样。后来究竟怎么样,居家欢有点记不清了。难道是芷萱做了手脚?
不会吧?居家欢摇摇头。居家欢觉得自己和芷萱之间的爱,应该就是张学良和蔡四小姐凄美爱情的翻版。只不过时事不允许公之于世人罢了。平时,他习惯让芷萱叫他六哥,他则喜欢称芷萱为蜜四。
居家欢正在努力做着回忆,门再度被打开。
进来的正是芷萱。
居家欢赶紧跑到床边,躺到床上,眯上眼,故作睡眠状态。他已经顾不得身边那个令他作呕的男人了。
“家欢啊,我是来向你赎罪的。”站在床铺前,芷萱的哭腔令他心疼。
“我对不起你,那天,他们送给我一包东西,说是领导关心你,看你情绪波动,说你这阶段压力太大了,让我哄你喝下,服点下去,暂时抑制神经。他们说,怕你知道是他们送的,你会拒绝,就让我骗你是春药,哄你喝下去。呜呜,现在,我怎么也洗不清了。”芷萱已经哭出声,“他们说,公安已经查清,你喝咖啡的杯子、瓶子上都只有我的指纹。现在,让我指证你来洗脱自己,我该怎么办啊?”
“居然真的是你做了手脚?”居家欢一阵心痛。可看着芷萱梨花带雨的样子,听着芷萱的哭诉,居家欢觉得,芷萱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芷萱也是受骗被逼的,他有必要为他的蜜四讨要说法。
“走,我和你现在就去公安局。”居家欢不假思索地坐起身,快步走向芷萱。
一股冷风大作,吹得芷萱面色大变。她好像见到居家欢正坐起身,向她伸出那只令她心悸的手。芷萱大声尖叫起来:“闹鬼啦!闹鬼啦!”边叫边没命地向外奔逃,声嘶力竭,精神崩溃。
居家欢一阵凄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怎么都说见鬼了?难道我真的是鬼了?
居家欢不敢相信。难道转眼间,自己真的就这么和无论是自己爱的人还是恨的人都阴阳两隔了?
居家欢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妈妈,你看,”儿子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居家欢的耳朵里,“爸爸流眼泪了。”
生死之间九 祸起图纸
“流泪,是我流泪了?”居家欢摸了一下眼角,湿湿的。
我真的在流泪。我还活着。居家欢激动不已。
只是,不知道刚才妻儿有没有与芷萱照面?自己和芷萱的秘密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居家欢偷偷拿余光扫视着妻儿,遗憾的是,从他们目前的表情上,居家欢无法作出精准判断。
不管怎么说,从今后,自己肯定要悬崖勒马,改邪归正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居家欢暗下决心。
市民广场规模不大但投入资金庞大,是一块大蛋糕,关注的人自然特别多。居家欢自然也显得特别小心。
“这怎么可以?会出大问题的。”尽管居家欢知道自己手短,但他还是想坚持底线,保持良心。
多少次了,居家欢向上级汇报,和领导争辩,再三声明市民广场建筑图纸不能这样随便更改,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这些场景好像都好像就在昨天。
可每次汇报,对面那张脸都会对他说,怕什么,这是经过专家论证过的。出了问题,不会让你担责。
鬼才信呢?居家欢在心底冷笑一声。前面三个就是鲜活的例子。我再信你,我就是在一块石头上第四次被绊倒的傻瓜。
汲取前车之鉴教训,居家欢每次都将会办、谈话、通话录了音,备了份,将每次书面汇报的签署意见都拍了照,存了档。
居家欢一直有预感,这个建筑迟早要出事。因为那个设计图纸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了。什么洁化、绿化、亮化、序化,在贾逸真眼里,这些统统都是废话。贾逸真直言不讳,我是商人,我唯一的追求,就是利益最大化。
居家欢很是懊恼,后悔自己怎么那么经不起威逼利诱的。
特别是发生坍塌事故,还死不止一个人的时候,居家欢就知道,这下大祸临头了。
居家欢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哪知“开发商代言人”竟轻描淡写地说,怕什么,哪家工程不死人?
一帮指挥者要求居家欢按照吩咐,做好各种各样的材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目的就是事故尽量往小处说,将墙体坍塌改为脚手架坍塌,将质量问题定性为管理问题,将当场死亡人数从十人降为一人,将必须上报事故降格为内部处理事故。
居家欢心惊胆战,但也只能一一照办。只是,每次照办期间,居家欢始终坚持留档保存。居家欢一直说,前车之鉴在那,我居家欢绝不会傻到那个程度。
没出居家欢的意料,这件事还是被人向外捅了,快有点要包不住了。
居家欢想翻一下身子,他觉得自己身子有点板了。
那天,领导找居家欢,要他做接盘侠。居家欢记得,开始他是拒绝的。可看到那些领导拿出来的东西,居家欢觉得犹豫了。
领导找居家欢谈话前两天,那些东西已经有另一个人给他看过。这个人究竟是黑道,还是白道,到现在居家欢也没有搞清楚,但肯定的是,不管哪条道上的,对他居家欢是绝对了如指掌的。
居家欢突然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和身板一样僵硬起来。
居家欢想起,那天,芷萱说,有个客人都等他等了很长时间了,要和他私聊。他不想见,说没心情。可芷萱告诉他,这个人说,是从北京一所院校来的。这所院校是儿子就读的学校呀!居家欢有点懵懂。但不管怎么懵懂,是儿子学校来的哪敢不见?
居家欢觉得自己面部肌肉越来越僵硬。
来人浓眉毛,三角眉,倒立的。这一点居家欢印象深刻。
来人很神秘,坚持带他去一个私密会所。
下了车,居家欢才发现,原来所说的私密会所,其实就是苟郄安的别墅。这是被封存了的呀!这家伙怎么能进来的?
坊间一直传说,这别墅是贾逸真送给苟郄安的,送的还不是苟郄安一个人。当时居家欢还不相信。如果真是贾逸真送的,苟郄安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贾逸真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走进会客室,居家欢居然又看见了那张令他憎恶的脸。
贾逸真?居家欢清楚地记得,当时贾逸真的脸上满是笑意,只是这种笑有讥讽,也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样子。
居家欢想扭头就走的。没想到,贾逸真说,客人从你儿子学校来,就不想关心关心你儿子的情况?
一句话,让居家欢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会客室圆桌上,居家欢收受红包的视频、抬现金包裹的图片、左拥右抱妖艳女子的艳照,还有些应该是纸质材料铺了一片,更可怕的是,儿子在学校就读的详细信息也被展示在桌上,详细到儿子每分每秒在干些什么。
他们这是在逼着居家欢就范。
望着贾逸真驾驶车辆绝尘而去,居家欢伤心欲绝。
“畜生,无赖。我要和你们拼命。”居家欢拼尽全身力气。
儿子,我好像看到你爸爸在动。妻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还是自己的妻子么?她头发蓬乱,脸色灰白,眼睛深陷下去。居家欢爱怜地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妻子,可感到手有千钧重,他努力挣扎着。
妈,您稍微眯上一会吧。马上我还要到爸爸的班上再去一趟。昨晚没捞着找找看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儿子的声音里充满疲惫。
到爸爸班上看有用的东西?儿子,有用的东西不会在那里了,去也白去。爸爸的办公室昨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或公开或秘密地搜过了,已经不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了。居家欢对儿子说,不过,你要的东西被爸爸藏在十分安全的地方呢!爸爸一定会竭尽全力先保证你们的安全。一定不能让你们出事。
不,你爸爸真的在动的。妻子固执地说。
居家欢感觉到,儿子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紧紧攥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无声地流泪。过了一会儿,儿子放下手,轻轻地缓缓地抚摸着他,从头顶到脸颊到脖子到......
生死之间十 香炉里的秘密
儿子要去他的办公室,居家欢不放心,也挣扎着起身,悄悄跟着儿子下了楼,挤进了车里。
到了办公大楼,居家欢抬眼一望,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天。
那天,居家欢始终感觉到脚下像踩着海绵,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精神特别亢奋。眼前一会儿有人在向他招手,告诉他,向前一步是幸福,退后一步苦无边;一会儿几张熟悉不熟悉的脸交叠出现,面目狰狞阴森恐怖地警告他,退无可退,杀身成仁,福妻荫子。最恐怖的是,有人要杀自己的儿子,自己追凶一直追到天涯。
居家欢不知道,患有恐高症的他,平时连仰头望三层楼都头晕目眩的,那天是怎么一步一步登上楼顶的。他突然想起,自己那天乘电梯登楼顶的时候,那个倒三角眉毛的家伙好像也在电梯里。
还好,儿子现在很安全,看着在前面匆匆行走的儿子,居家欢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他要告诉儿子,办公室没有东西了,重要的东西在家里。
一如居家欢所料,办公室里一无所获。实际上,在路上,居家欢好几次想叫儿子回家去,伸了几次手,又都缩回了头。因为自己是偷偷跑上汽车的,儿子不晓得,他怕伸手吓着儿子,也怕儿子抱怨他,让他下车回家。他更了解儿子的个性,不到黄河心不死。
“一无所有。”回到家,儿子心灰意冷地叹息道。
妻子还是在卧室里,毫无反应,脸上不哭不笑不阴不阳,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照片,模样还是那么恐怖。她的嘴里还是在念念叨叨的,她怎么也不相信,居家欢会跳楼自杀。
她记得,那天出门上班,居家欢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如果哪天我有什么不测,你别忘了,叫儿子给香炉加把火,烧得旺旺的,为我消消灾。”
居家欢走后,妻子就很担心,也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追问居家欢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那天,她特地在香炉里加了把火,点了柱香,为居家欢消灾避难。
香炉是居家欢特地从外地请人定制的,还请一位老方丈开了光。可开过光的香炉同样不灵光。
年事已高的岳丈,有点力不从心地坐在椅子上,面对已经失去了往日火热的香炉,昏昏欲睡。
回到家的儿子不死心,又开始对家里犄角旮旯进行再次搜索。
看着这种状况,居家欢心酸不已,他冲着儿子叫:“儿子,别白费劲了,过来,到香炉这边来,秘密都在这呢!”一遍又一遍,可儿子一直无动于衷。居家欢急得直跺脚。
居家欢磕磕绊绊地跑到香案前,想搬下香炉。香案很高,直径一米左右的香炉很重。
居家欢推了推岳丈,一来想让岳丈挪个地方让他好上香案搬动香炉,二来生怕岳丈这么睡着引起感冒。这么大年纪了,小感冒可能带来大伤害的。
岳丈睁开眼,向旁边望了望,又眯了起来。
见岳丈又眯起眼,居家欢那个急呀,下手推动的力度不由得重了点。岳丈惊悸地站起来,环视了一下,闺女,我一辈子不信鬼神的人,怎么眼一眯就看到家欢在推我?
爸,您这是想家欢搞的。妻子吓得跑出卧室。
妻子总算开口说话了。居家欢松了一口气。
不可能。岳丈斩钉截铁地说,我清清楚楚记得,家欢刚刚说什么,让一让给他搬什么的。
见岳丈左一个什么,右一个什么,就是说不出“香炉”二字,居家欢急得直跳脚。一着急竟然跳上了香案。
居家欢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想撼动香炉是不可能的。他只好将手伸进炉内,抓起一把香灰,向外扬去。
“对,他说要什么搬香炉。”望着突然扬起的香灰,岳丈叫道,“看,这是不是家欢在撒灰?”
香炉?对,香炉。妻子突然想起,家欢所说的,“我有个什么不测,叫儿子给香炉加把火,烧得旺旺的,为他消消灾。”
此时,只见儿子已经一个箭步冲向香炉。
香炉很快被儿子移到地上,仔细观察起来。
香炉看上去,除了体量比普通香炉大和重了许多以外,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儿子从香炉上面的雕花、中间的把手,一直摸到最下面的底座,没有任何发现。
给香炉添把火?儿子反复琢磨,突然抱起香炉,倒扣在地下,香灰撒落一地。儿子一撮一撮地捏过去,当然不会有任何收获。
儿子不死心,探头向炉内看去。炉内也很清爽,除了几个与底座爪子的焊接点之外,炉内空空荡荡,一眼见底。
儿子伸手仔细摸索起来。突然,儿子停住手,抽回手,打开手机电筒,紧盯着一处焊接点,再次将手伸进去一次次地摸。
儿子问妈妈,香炉坏过?
妈妈摇摇头。
儿子盯着那个锡块焊接的脚爪,轻轻敲击,发出的声音与其它脚爪发出的不同。
儿子立即找来电焊枪,只一瞬,锡块焊接点裂开,一个白灿灿的戒指出现在眼前。
这个脚爪居然是镂空的。脚爪里藏的是一枚铂金钻戒,再往里掏,还有一张纸条:赠儿婚礼,按钻戒字模要求执行。
这是什么鬼?儿子捧着钻戒,仔细看起上面一排小字......
一旁的居家欢终于这时间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也许是心态过于放松,也许是兴奋有点过头,居家欢突然一下头脑模糊起来。
生死之间十一 没有人回答
居家欢眯着眼,头还是昏昏糊糊的,嗡嗡的耳鸣声更增加了昏昏糊糊的感觉。
这是第几天了?居家欢望望窗外。外面有阳光透进来了。
居家欢摸摸自己的手,有点温度,还比较柔软。
香炉里的东西好像被儿子取出了,有那些东西足够了。居家欢摸摸头,似梦非梦的,心满意足。
毕竟有三个前车之鉴了,居家欢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被抄家兜底、灭失证据的。
不过,那个时候,抓得还不紧,查得不实,判得不重,犯了事,牙咬咬,就挺过去了。进去了,家里自然有人照料;出来了,经济上肯定不吃亏,保不准还可以东山再起,所以,那时候,大多数人选择的是“坐牢一阵子,幸福一辈子”的好汉模式。
可现在抓得紧,挖得深,判得重,谁愿意背这口锅呢?按照惯例,自己这替罪羊是做定了的。这一点居家欢早有预判。居家欢知道,自己罪不至死,但这么大的事情出了,这口锅肯定是很沉重的。他不想背,他背不动。
在受到贾逸真的恐吓,接受那个金钱包裹后,居家欢就强烈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不敢在本地,而是特意跑到外地请人定制了一只特殊的香炉。他请制造者在香炉的脚爪上设了机关。他将各类语音的、书面的证据材料,全部整理拷贝在一张芯片之上,本来想连同那张恐吓纸条,一起藏在香炉脚爪的,后来觉得不安全。一旦香炉被抄家归公的话,这些秘密也许永远不会公之于世了。
居家欢就用儿子的身份信息在银行租了个保险柜。本来想适当时机,将笔记本也一同放进这保险柜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
除了要儿子本人拿上这个铂金戒指与银行预留戒指比对外,居家欢给取保险柜里的东西还设计了极为繁琐的手续,没有个三四天工夫办不下来。这样做,也是为了进一步增加保险系数。
本来,凭居家欢的预判,他是完全有时间,即便没时间也是肯定有办法跟儿子沟通好的。没想到,唉。
恍惚间,感觉儿子端坐在旁边。其实,拿到戒指后的 这些天,儿子就一处也没有再跑,整天静静地在旁边陪着居家欢。儿子知道,早两天晚两天去银行取证已经无所谓了,看护好父亲的身体,多尽一些时日的孝道,其实是做儿女最大的幸福。
这些天,居家欢仿佛听到身旁的儿子一直在问他,为什么院长和秘书都要到你办公室找东西?你为什么要收人家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早早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能辞职不干?你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秘密没留下?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唉,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儿子,社会复杂,人心险恶。你将来一定要以专业见长,靠技术吃饭。居家欢对儿子喟叹,其他的,你不用再问,多知道无益。
居家欢柔软的手突然触摸到了几样冰冷的硬物。
“爸爸,今天要做体检,要动手术,可能疼,也可能不疼,是我给您争取的,不管有没有用,您忍着点,多担待。”耳边传来的是儿子的声音。
“爸,我没有让妈妈和外公来,我要让你的形象在他们的心目中还是那么完美。”儿子哽咽道。
居家欢有点难受,突然感到眼角有点湿,想流泪,一揉,毛茸茸的。
居家欢又突然觉得脸颊摸开始起痒,摸一摸,也是毛茸茸的。儿子,拿个镜子给我照照。居家欢一梗脖子,法医的脸刚好凑到他的面前。眼镜片上,一张脸颊上全是绒毛,细密柔软,有点像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里的孙悟空。
这张脸是我的?我的脸上怎么长毛了?居家欢解开上衣,全身也是毛。居家欢狠狠抓了一把,生疼。
“什么情况?”居家欢突然尖叫着坐了起来。
一旁的医疗器械“哗哗哗”地响成一片,掉落一地。“诈尸了,诈尸了”,耳畔全是尖叫声。
突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不是诈尸,是毛人水怪出世,杀人狂魔。大乱了。”
只有儿子面无惧色地站在居家欢的身边。
“毛人水怪?儿子,什么是毛人水怪?他们为什么叫我毛人水怪?”居家欢十分诧异。
“你自己看吧!”儿子将手机递给他。
“毛人水怪,一种怪物,浑身是毛,挖人眼扒人心抖人肠子,特别是会伤害和割除人体的生殖器官。”居家欢一字一句读着儿子搜索给他的资料,抑扬顿挫地读着,稍顷,兴奋扯着额头上的绒毛,大叫道,“哈哈,我是毛人水怪了,多好!哈哈,我是毛人水怪了,多好!”一激动,手机滑落在地。
居家欢急忙低头捡拾,只觉一阵眩晕,面前不断地有白影在晃动,像天使,也像魔鬼。
居家欢紧紧闭上眼睛,头晕目眩,只听得旁边儿子的啜泣和妻子的悲嚎。居家欢悲悲切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是死是活?我的事情怎么处理?”
没有人给居家欢答案,只有急救床下的滚轮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吱嘎吱嘎地在孤寂阴冷的过道中回荡,不知通往天堂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