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彬
街面上,锦衣卫如狼似虎,一批又一批人员被抓,被绑。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团。哑巴也在其中。
哑巴大骇,拼命嘶叫挣扎。一车瓷器稀里哗啦。
挣扎的哑巴还是和同行的两个伙计一起被带到县衙大牢。
哑巴其实不是天生聋哑。哑巴小时候非常聪慧,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哑巴的父亲是深得当地瓷窑老板信任的管事。父亲非常喜欢哑巴。打小,父亲就将哑巴带进瓷窑。
父亲知道,儿子将来是无法拼爹,更无法拼钱的,唯有让他学点真才实学,将来才能凭自己的手艺安身立命。
父亲教导儿子,只学习,多做事,不说话,这叫闷声发大财。
可儿子不知哪根筋上出了问题,学了一段时间后,又说东家制作瓷器掺杂掺假,又说东家对伙计太过刻薄。这明显触动了东家老板的痛点。要知道,哪个暴发户老板不拥有原罪,哪个有名望商贾不玩假弄劣?
父亲向老板赔罪,孩子小,不懂事,我多加管教。
可儿子依然我行我素。老板震怒,父亲也是暴跳如雷。结果,哑巴被逐出瓷窑。
出了瓷窑的哑巴仍然不安分,嚷嚷着要去读书。父亲咳声叹气,笑话儿子真够傻的,以为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自古以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是天条。更何况,读书培养钱从何来?所以,任儿子怎么闹腾,父亲就是不松口。
本来,如果就这样下去,哑巴也不会成为哑巴。
有一天,父亲无意间听到哑巴在和几个愣头青小子居然在暗地里谈论什么朝野党昏庸腐败,东林党值得信赖的混账话,老子惊出一身冷汗。
老子虽然识字不多,但毕竟是在场子上混的,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还是懂的,拿鸡蛋碰石头的傻事他是从来不敢做的。
父亲那次是动了真怒,狠狠地狠狠地教训了哑巴一顿。哪知哑巴也是个犟种,居然狂叫着:“打死不从,坚决斗争。”
这样的事既不能让他人知晓,更不能向他人讨教。几经折腾,为不惹上灭门九族的祸事,忍无可忍的父亲给哑巴下了药。于是,哑巴就成为了哑巴,有时还有点傻傻的那种。
成了哑巴后,父亲搂着哑巴哭了很多场,有解释,有内疚,有自责。哑巴从起初的愤恨,到后来的理解,再到后来变得非常乖巧。于是,在父亲再三哀求下,瓷窑老板再次接纳了哑巴。
傻傻的哑巴,糊涂的时候,只知道傻傻地做事。清醒的时候,会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在比划什么,不肯做事,也不肯吃饭。
不过,这样倒是让东家老板很是放心。一些机密的紧要的事都尽量让哑巴去做。
为县衙进贡这等重要的事,在哑巴成为哑巴之后,就成了不二人选。东家老板第一次带着哑巴一起进贡时,向县令介绍,哑巴是天生聋哑,天资聪慧。此后,每次进贡,哑巴带着伙计来到衙门,伙计在外等待,哑巴进门交接。哑巴,只要刷下脸,县衙内就通行无阻了。
可这次,哑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与权力抓他们呢?
哑巴一直在挣扎嘶叫。他多次送贡品从没有失过手。可这次栽了。哑巴清楚,那一车瓷器毁了,自己的工钱不谈了,父亲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望着一个个过堂的人,奄奄一息地从自己面前拖回,哑巴挣扎得更厉害了。
轮到哑巴和伙计过堂时,哑巴已经无力挣扎了。他知道,接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你们可是东林党?”一声惊堂木响,哑巴来了精神。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哑巴抬起头。面对惊堂木的喝问,哑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们不是...我......我们是瓷行伙计,是......到县衙给县令进贡瓷器的。”两个伙计抢着说,“他是聋哑人,也是我们瓷行的伙计。我们是一起来县衙送瓷器的。”
“胡扯,县令要你们进贡瓷器?你们俩分明是东林党人,栽赃陷害县令。”惊堂木脸色骤变,怒不可遏。
当晚,哑巴完好无损地回到瓷行,两个伙计却被当着东林余党格杀勿论。
父亲搂着哑巴,泪流满面,说,这次锦衣卫突击抓捕东林党,县令奉命配合。幸好你是哑巴,县令开恩。否则,今天我们父子也不会见面了。记住,祸从口出。父亲也是逼不得已才下这样做的。
哑巴这次真切感受到父亲很有远见,实打实地觉得自己很是幸福。
要是我将来的后代也都是哑巴,那该多好啊!想到这儿,哑巴突然裂开嘴,像哭,又像笑,有点傻,又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