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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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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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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京华烟云》与《红楼梦》之二玉

这里所说的二玉是指《红楼梦》里面的黛玉以及《京华烟云》里面的红玉。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里面包罗万象、面面俱到,问世距今已有三百多年,仍长盛不衰,大受欢迎,已然成为不可逾越的经典。清朝中期,上至皇帝大臣、宫廷嫔妃,下至文人墨客、贩夫走卒都在争相偷看偷听《红楼梦》。这部鸿篇巨制详细描写了中国古典建筑、园林艺术、官场制度、政治、经济、民俗、诗词文学、服饰、礼仪、饮食、医药、养生之道、经商之道、陶瓷、玉器、古玩、儒学、佛学、道家老庄哲学、程朱理学、宗教、艺术、伦理道德、亲情、爱情、人情世故、处事哲学等诸多领域。《京华烟云》也几乎包涵了以上所有内容,林语堂先生酷爱《红楼梦》,毕生都在研究《红楼梦》,《京华烟云》在结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人名、排场、奢华程度等方方面面都在极力模仿《红楼梦》。只不过《京华烟云》里面林语堂把道家老庄哲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成了其主流思想,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面则把佛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隐世出尘的思想推向了高潮。林语堂曾经坦言《京华烟云》很大程度上借鉴了《红楼梦》。虽然在文笔和结构上面,《京华烟云》堪称一绝,在中国百年近现代小说史上也算是一枝独秀。但因为《京华烟云》处处追寻《红楼梦》的影子而导致其境界大跌,只能成为《红楼梦》第二,不能成为《京华烟云》第一,《京华烟云》充其量也不过是现代版的《红楼梦》。这只是我个人浅见,姑且不论,现在单说两部作品里面的两个特色女性代表——红玉和黛玉。

红玉算是林语堂在《京华烟云》里面塑造的比较成功的女性之一,她同时兼有《红楼梦》里面两个女性的影子。从身世背景和长相来看,她像《红楼梦》里面的红玉,而从脾气性格以及最终的结局来看,她完全接近《红楼梦》里面的林黛玉。《红楼梦》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的联诗“寒塘渡鹤影”为史湘云所作上句,“冷月葬花魂”是林黛玉所对下句。这两句诗不仅成了林黛玉的生死谶语,用在红玉身上更是恰如其分、精准无余。

《京华烟云》里面的红玉是三大家族之首的姚府当家人姚思安的夫人姚太太的内侄女,她叫冯红玉,是姚夫人哥哥冯舅爷的女儿。冯舅爷是姚府的大总管,掌管姚府的财政大权和所有生意,姚思安也完全信任他这位大舅子。冯舅爷夫妻二人在姚府低调又谦恭,事事谨慎小心、有礼有节,从不欺上瞒下、倚势压人,也不在账目上弄虚作假、中饱私囊,所以没有人不尊重他们,他们的女儿红玉自然也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在《京华烟云》里面,林语堂先生明显偏爱这个女子,但因为《京华烟云》里面的红玉影射的是《红楼梦》里面的黛玉,最后也只能香消玉殒,充满悲剧色彩。据说林语堂先生在写完红玉身死之后,还滴了几滴怜悯而又伤感的泪水,足以说明他本人确实喜欢这个角色。

《红楼梦》里面的红玉姓林,叫林红玉,是荣国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林之孝是当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给王熙凤陪嫁过来的,是王熙凤和贾琏的左膀右臂。因为红玉的玉字冲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玉,为了避讳,她父亲林之孝才给她改名叫小红,也叫红儿。

两部作品里面的两个人都叫红玉,她们俩的父亲也都是府里的管家,并且都非常谦逊沉稳。林之孝身为荣国府的总管,已经位高权重,随便给她女儿安排个差事,最起码也能混个二等丫鬟,就算混个一等丫鬟也是轻而易举,因为小红聪明伶俐,机警灵活,没有主子不喜欢她。然而小红不过是荣国府一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只在怡红院的外院打打杂,连内院房间里面都没资格进去,还要受到其他二等丫鬟的排挤。林之孝并没有靠他的关系而给女儿走后门,甚至连王熙凤都不知道小红是谁,还是李纨告诉她小红的身份,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发亮,这话一点不错。小红靠她自己的乖巧机敏和随机应变,最后被王熙凤发掘出来提拔成二等丫鬟并委以重任。在《红楼梦》所有女子的命运里面,小红算是为数不多而结局完美的人之一,在贾府这座大厦倾覆以后,几经辗转,小红终于和心仪之人贾芸喜结连理。毋庸置疑,曹雪芹也非常喜爱这个角色。

《京华烟云》里面的红玉从脾气性格以及结局等方面看,完全就是另一个林黛玉。红玉也喜欢耍小性,动不动不理人,她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心思敏感,她也有肺痨。红玉和黛玉一样都是病美人,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吃的药比饭还多,简直就是用药养着。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抱着《红楼梦》爱不释手,她也喜欢古诗词,喜欢填词作对,虽才情高雅,但性格孤僻。她看到她的意中人阿非和其他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就会无端猜疑,想入非非,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阴翳,让人摸不着头脑,还得阿非想方设法哄她开心才行。她认为她就是林黛玉,而阿非就是她的贾宝玉,阿非只能对她一个人好,只能和她一个人说话。当红玉看到阿非和他所仰慕的新来姚家的女下人宝芬在僻静无人的巷子站着说话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她们曾经游杭州月下老人祠的时候自己抽签的签文:

点画蛾眉闺阁中

牡丹阶上乐融融

莫将真幻来相混

芬芳香过总成空

红玉老是想着这个空和芬,她想芬应该就是宝芬,而空应该指的就是她自己或者说她和阿非的婚姻大事。宝芬的出现让红玉开始疑神疑鬼,更加相信月下老人祠的签文,她认为自己已经顿悟,是应当做了结的时候了,所以在夜里跳进荷塘自尽了。真是一签误终身啊!可悲可叹可怜!宝芬出身没落的旗人家庭,第一次出场是来应聘姚家王府花园的丫鬟,然而容貌气度令人大为震惊,原著形容她是“一个美丽惊人的少女”。莫愁说:“我不敢带这样儿的丫鬟出去,人家会把她看做女主人。不管做太太的什么样子,也会叫她比下去的。”阿非更是看呆了:“阿非瞪着眼看,好像上下牙粘上了漆,一动也不能动了。”从此以后对宝芬心生仰慕之情,不能自已,希望时刻能见到她,能和她说话。而姚思安甚至心里起了一些涟漪:“姚先生一看见她,不由得有几分畏缩,觉得有点忧虑不安,仿佛宝芬是天降魔女,在他的老年前来诱惑”。姚先生对带宝芬前来的华太太说:“她当女用人太——太娇贵了。我们不敢——不敢用。”

姚思安崇尚道家老庄哲学,主张清心寡欲,无为而治,能把他的心里搅起波澜的女子自然不同凡响,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宝芬虽然不是杀死红玉的直接凶手,红玉却也是因为宝芬的出现而瘗玉埋香,可以说宝芬是红玉跳塘自杀的催化剂。红玉死了以后,木兰一直在想杭州月下老人祠的神签签文“芬芳香过总成空”指的是谁。她想不是暗香就是宝芬,极有可能是指宝芬,因为暗香年龄要比阿非大好几岁,她和阿非结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不禁感慨红玉是死在了这支签上面,签文到底应验了。命运鬼神之事,木兰不置可否,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最后红玉临死嘱咐的‘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然成了一个谜。

红玉和黛玉的结局都一样是命中注定的,都算红颜薄命,或者就像林语堂在《京华烟云》里面说的聪明人短寿。因为聪明人想的太多,想法多了自然容易伤脑,岂能长久?正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或许也有道理。红玉和阿非在旁人眼里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红楼梦》里面的宝玉和黛玉,而在阿非的父母眼里恐怕未必如此。因为姚家就剩下阿非这一根独苗,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阿非大哥体仁早已死去,阿非的夫人以后自然是姚府的内掌柜,一定要精明能干、气势如虹。再看看红玉,脸色苍白,身形憔悴,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不喜欢运动,平时不是在闺阁读书写诗,就是在床上躺着。她心性要强,容易得罪人,在经营算计上从来不上心,也不会讨人欢心,尤其是不会讨未来公婆的欢心。她这样以后如何能执掌姚府这么大的内庭,所以姚先生和姚太太一直都没有表态她和阿非的婚事,这也是红玉后来抑郁寡欢的重要原因。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姑舅表兄妹,而阿非和红玉也是姑舅表兄妹。在人物身份设定上,林语堂先生稍微做出了一些调整,红玉的父母都健在,并且还是小姐的身份,过着舒适自由的生活。不像林黛玉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完全是寄人篱下、孤苦无依。

不光红玉是林黛玉的影子,就连红玉的丫鬟甜妹也完全是林黛玉的丫鬟紫鹃的影子。紫鹃原名鹦哥,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鬟,林黛玉进贾府以后,贾母看见林黛玉身边就一老一小两个仆人伺候,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恐不中用,就把自己的丫鬟鹦哥赐给了黛玉,改名紫鹃。紫鹃从此以后一心一意服侍黛玉,倒比黛玉从苏州带过来的贴身丫鬟雪雁强上百倍。紫鹃对黛玉忠心不二,伺候贾母的时候心里眼里只有贾母,伺候黛玉的时候心里眼里就只有黛玉,紫鹃算是黛玉真正的知己。

《京华烟云》里面红玉的丫鬟甜妹也是一样,对主人红玉全心全意、披肝沥胆。甜妹也是红玉的知己,当宝芬来到姚府,红玉病情渐重,而阿非来看红玉的次数越来越少的时候,甜妹就已经猜想到了大概和新来的宝芬有关,还对木兰说了这件事,甜妹的内心对宝芬充满了敌意和排斥。后来红玉吐血,大家都来看她,包括姚思安夫妇,姚思安夫妇刚要走的时候,甜妹鼓起勇气发出了惊人之语:“老爷,太太,谢谢您来……”她还要说别的话,但喉头梗塞,两眼发亮,大哭起来。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说秋天已至,然后停住,套用了一句谚语说:“家财万贯,不如诸事遂心。”她的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已经引起了姚思安的敏感和警惕,他当然明白甜妹此话的言外之意,但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其含义,因为在阿非和红玉的婚姻大事上,他不想那么草率从事,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甜妹每次出场都与红玉有关,不是为红玉抱不平,就是劝红玉想开一点,不要钻牛角尖,再就是找木兰或莫愁开导红玉,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甜妹几乎就是紫鹃的影子。

《京华烟云》的时代背景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清朝末年开始,到民国,再到军阀混战,最后到抗日战争。几乎涵盖了近五十年空前绝后的历史巨变。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的残余还没有彻底被清除,而新社会、新思想还处于萌芽状态的半殖民半封建时代,甜妹作为底层低贱的下人而越级向最高层的掌权人进言,实在需要莫大的魄力和勇气。幸亏姚思安的思想深处主张老庄哲学,他又接受了民国部分新思想的洗礼,所以不会计较。如果放在同样是三大家族之一的曾府或是牛府,甜妹这种行为可能早就受到了惩罚。当然,放在三百年前的清朝中前期,一个低等丫鬟绝对不可能也不敢去这样做,随着时代更迭,林语堂在《京华烟云》里面的人物话语权上面也做出了让步或者说改变。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文化的进步,如果一直墨守成规、止步不前,最终只能被时代的潮流所淘汰,就像多愁多病、风雨飘摇、积贫积弱的晚清一样被动挨打、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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