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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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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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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那些事儿

祖母病逝那年,我最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也宣告终结,七岁的我被送进了东坡村立小学的学前班。学校既让我恐惧又令我向往,恐惧的是上学以后,我会失去自由,还怕挨打。每天看着他们背着书包,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山梁上唱着儿歌,轻松愉快地走回家的时候,我又羡慕不已。

第一天,父亲带我去学校报到,母亲和姨母去给外祖母奔丧了。父亲把我带到学前班班主任跟前,交了学费,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回家去了。他回去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要团结其他同学,和他们和睦相处,不能惹是生非,我不以为然,自然听不进去。

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基本上都要上一学期或者一年学前班,然后再正式上一年级。当时的农村没有幼稚园,小孩子们都是直接上小学。有些孩子上学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了,就直接上了一年级,因为家里还有其他的弟弟妹妹需要他们帮忙照看;有些孩子是因为给家里干活,所以上学较晚,耽误了入学时间,他们只能读一年级。

父亲回去没多大一会,我就和一个叫张定国的学生打架了,好像是因为抢东西,具体原因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那天,我兜里正好揣着一个小铅笔刀,和他打架的时候,那个小刀在手里攥着,不知道何时,小刀就把他的脸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当时血滴从脸上流下来,我的脸都吓绿了。后来,老师罚我站在教室外面的房檐下面整整两小时,一直到中午放学,我才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回家。当时,我们村的小学生,从学前班到五年级,一共有四十多人。第二天,我就不敢再去学校了,怕那个学生家长找我麻烦,也怕其他同学的流言蜚语,更怕老师责罚。

我在家里一待就是一年,这一年时间,我很多时候都跟着父亲下地干活。那年,母亲去了外面打工,父亲留在家里种地。第二年夏天,我已经整整八岁,不能再在家里虚度光阴,那几天母亲刚好回来了,所以她又把我送到了学校。虽然我心里极不情愿,但我知道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大家都去学校,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像也不合情理,只能硬着头皮去上学。

到了学校,母亲给老师说我年龄大了,让直接上一年级,就这样,我的小学生涯正式开始。我还对一年前划破人家脸那件事耿耿于怀,惴惴不安,想不到他早就忘了,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同班同学还是一年前去学校报到时见过的那些人,他们都上了一年学前班,现在升到了一年级,我是在家里待了一年,直接跨越到了一年级。这样一来,我的学习有点跟不上,一直都在班级末尾,那些基础知识点对我来说陌生又吃力,对其他人来说却轻车熟路。

一年级刚开始的课程很简单,很多都是学前班学过的内容,老师大概讲一下就带过去了。像我这样直接上一年级的学生只是极少数人,老师自然不会再重复一遍。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三年时间,我在三年级的时候,还是班级中等以下水平,一直到了四年级,情况才开始有了好转,我的成绩也提高了很多,排名到班级前面了。

从班级末尾到前列的这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努力追赶。正如大孩子说的那样,老师确实很会打人,很会处罚学生。被罚站到教室的墙角或教室外面的房檐下面,都是最轻微的处罚,这些都是女老师的处罚方式。男老师则用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方式,他们直接用戒尺或者竹板柳条教导我们学习,教育我们做人。当然,这是一种很好很合理的教育方式,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自然也能出英才。这一点,到现在我都深信不疑,也深以为然,也理解了老师当初的良苦用心。

小学的老师,每人都有一把戒尺,有些是厚积木做的长方形戒尺,有些是竹板做的扁圆形戒尺。几乎每一把戒尺上面都钻有一个小孔,有些拴着一根细绳子,有些挂着一个彩色小穗子,打到手心很快会起一个水泡。尤其是竹板戒尺,看着老师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下,当感觉到疼的时候,手心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夏天还好一点,过不了几天水泡就结痂掉了,最难过的是冬天,如果手心被戒尺打起了水泡,很长时间都好不了,冬天,大地被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人的皮肤却像鸡蛋一样脆弱,经不起一点折腾。

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太好,穿的都是打了补丁的旧衣服,有些是亲戚朋友送的,有些是大人穿剩下的衣服,改小以后给我们穿。冬天的棉衣棉裤棉鞋,都是母亲亲手缝制,她从破旧的棉被里面撕出一点可以缝制一件棉衣的棉花,再把被子重新缝好,然后再找一些破布烂衫,用不了多长时间,母亲就能制成一件有模有样的棉衣。

冬天,很多孩子的手脚都会得冻疮,走路一颠一跛,手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不小心擦破了,脓水就会流出来,写字的时候无法握笔,需要呵气暖手来写字。有些孩子还有母亲做的棉鞋穿,虽然保暖效果不是很好,但也比没有强。还有很多孩子没有棉鞋穿,大冬天还是穿一双单薄的布鞋,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这一双鞋,要想脚上不得冻疮都难。

每个空旷的教室里面,都安放了一个很小的火炉,火炉是班主任自己和泥做的,后来集市上有卖的生铁三角拐炉子,火炉一般都放在教室最中央。炉子周围两米之内,多少还有点热气,其他地方就冷冰冰的,和教室外面没有太大区别,尤其是靠窗户边上坐着的几个同学,完全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小学教室是土坯砖垒起来的框架,房顶上面是白杨木或者柳木椽和檩子,在椽檩上面铺一层芦苇杆或小麦秸秆,抹上一层稀泥,最上面盖一层灰瓦。教室的墙面用黄泥抹得很光滑,教室里面总能闻到一股干泥土的刺鼻味道。教室两边的墙面上,各有两个很大的玻璃窗,窗户外面的防护栏是几根生锈的银色铁丝。

冬天,我们的日子很难过,感觉整个大地都被冻僵了,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万物都静静地蛰伏着,等待春暖花开。那一排排土坯房都被冻透了,窗户的玻璃上常常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花,有时候风会从破碎的玻璃窗口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本来是班里同学每天早上轮流给炉子生火,但这个任务经常会被离学校最近的同学抢走。这是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使命,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去做,并以此为荣。生火需要的基本燃料需要大家从家里拿,一个同学负责一天的。木头柴火本来就少,自己家里都不够用,所以大人经常都不给我们这些东西。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都会顺手捡一些枯树枝,回到家,偷偷放在大门口的水歘眼里面,第二天早上带到学校。

学校坐落在东坡村的最中心位置,学校底下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有几户人家,我们班有个同学家就是其中之一,生火的任务自然经常被他抢去。那一排排灰土房,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个火柴盒,密密麻麻,小巧而紧凑,房屋周围种了很多杨树和槐树。

那时候,大家早上都起得很早,大概五点多就背上书包,装好早餐和水,出发去学校了。冬天的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弯弯的月亮像镰刀一样挂在天边,满天的星斗一闪一闪,像晶莹剔透的宝石。月亮和星斗陪伴我走过了无数个寒冷的黎明之夜,它们是我的指路明灯,也是我忠实的朋友。

学校距离我们村比较远,要翻越一座大山,虽然每天早上五点就出发,但到了学校,班里已经有很多学生在早读了,所以我给炉子生火的次数很少。当时,大家除了不爱学习以外,其他的事情都喜欢做,都很喜欢表现自己,希望得到老师的表扬,也希望得到同学的称赞和羡慕。

还有一件事,大家会争先恐后抢着去做,那就是打下课铃。学校一座废弃的房檐下面,挂着一个很大的长方形铁铃铛,铃铛旁边挂着一根细铁棒,那是整个学校的指挥棒。一般都由老师轮流打铃,一人负责一个星期,但有些老师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学生去完成。临下课的时候,老师会让学生去打铃,坐在前排的同学被指派的可能性自然大一些。老师在教室里面转悠的时候,偶尔也会让后面的学生去打铃,尤其是男生,都非常期待被老师安排去做这件事。

很多学生在课本上学习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后,也在自己的课桌左上角或者右上角,刻一个大大的“早”字,刻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有些学生用白色的粉笔灰撒满刻痕,有些学生用黑色的墨汁或深蓝色的墨水涂满刻痕。这既是激励自己,也是向鲁迅先生致敬。到了四年级,大多数学生都已经超过十岁,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

课堂上的时间,有时过得很快,尤其是自己喜欢的课程或者喜欢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遇到不喜欢的课程和老师,则完全提不起兴趣,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总是三心二意,坐立不安。很多时候,因为不喜欢这一门课程,也就不喜欢那个老师,或因不喜欢这个老师,就不喜欢学那门课程。

很多人都有偏科现象,我也不例外,不喜欢语文,非常喜欢数学,语文成绩只能勉强及格,而数学成绩可以达到优秀。上语文课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眼睛盯着窗外看,看着教室外面光秃秃黑魆魆的一排排白杨树。偶尔会飞过几只乌鸦,落在树梢俯视周围的一切,时不时发出“哇…哇”的哀鸣,让人心里不免产生一丝伤感。当飞过来几只麻雀或黄莺的时候,一下子又会开心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的一举一动,看它们啄枯树枝,看它们用嘴叮自己的羽毛,看它们互相撕咬鸣叫,都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喜悦。一直看着它们扇着翅膀噗呲呲飞走,才回过神来,继续听老师讲课。

那时,学生们已经学会了思考问题,有时候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思索着生活,思索着未来,思索着一切自己能够想象的人和事。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会飘到很远的地方,抓不住,够不着。

冬天的校园一片萧条景象,北风呼啸而过,一切好像都静止不动,如果下一场雪,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小时候,冬天经常下雪,有时候连续下两三天,雪会积得很厚,甚至能淹没膝盖。早上去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雪,老师会组织所有的学生,找来一些铁锹和扫帚到院子里扫雪。把院子里面的雪都扫起来推到花园里面,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就迫不及待去堆雪人,打雪仗。有时候手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冷,还一个劲往别人身上打雪球,一直到上课铃响了才跑回教室,结束雪中游戏。

我的小学是在两个学校读完的,五年级的时候,和同村的学生一起转了学,从东坡小学转到了田河小学。五年级是小学最后一年,读完就要升到乡立初级中学。东坡小学上面的那个初级中学距离我们家很远,要翻越两座大山,走接近二十里山路。田河小学上面的初级中学相对来说要近很多,大概只有不到十里地,而且道路平坦,大人可以少操点心,我们也可以少走点山路。转学的时候,心中虽有一丝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在一起陪伴了四五年的同学,多少还是有点感情。

到田河小学以后,对我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是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滑。在东坡小学,我在班里面名列前茅,到田河小学后,第一次考试,成绩就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包括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只是班里面的中下水平,班里面有五六十人,中下水平已经算是很差了。可能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我不适应,加上又贪玩,所以没把学习当回事。对我个人来说,倒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对母亲和老师来说,就感觉很不寻常,他们觉得一定是我太贪玩而耽误了学习。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批评了我,言语之间还透露着一丝讥讽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激将法。下课之后,他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面,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

老师的办公室也是他们的宿舍,就是一个小单间,所有的宿舍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宿舍就在我们教室对面。我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给我说了什么,但这次谈话对我的启发很大,让我受益终生。

本来,五年级毕业就升入初中,结果这一年,国家对农村教育体制改革,所有的小学生都要上六年级,我们是第一批。六年级的课本和我们五年级学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再复习一遍,可能是因为第一年,所以给我们时间缓冲,第二年开始,五年级和六年级课本内容就完全不一样了。

六年级毕业,我不负老师和家里人的期望,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初中,小考科目只有语文数学,两科满分都是100,我的语文考了83分,数学考了91分。这让我很高兴,兴奋之余,还有一点惊讶。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从没得过第一名,我自己也知道班里面有两个同学的学习要比我好。

女生名叫明月,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很有意境,应该是个文化人起的名字。明月象征纯洁无瑕,象征高贵品质,象征清雅脱俗,象征冰魂素魄,象征思念和团圆……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都对月亮特别偏爱和垂青,写月亮的古诗词数不胜数。果不其然,人如其名,明月文静娴雅,她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身材苗条匀称。白皙的皮肤,饱满的额头,乌黑的头发,圆圆的脸蛋下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两只清澈透明的黑眼睛,就像漂亮的鹅卵石一样好看,眼角总是洋溢着似笑非笑的自信,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滴溜溜地转动,让人有一种被捉弄的错觉。

明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勤奋刻苦,是实至名归的山之女儿,也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后代。她杰出的品质和高尚的人格,大概是继承了家族优良的血统,她的父亲在我还没有上学之前,就是我们村里的文书。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是一个正直无私,善良淳朴,器宇不凡,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生名叫士奇,他长相清俊,走路缓慢而有力,目光如炬,嘴角上扬,给人一种傲慢但又真实的感觉。小学的时候,我们俩关系就很好,我中午经常去他家吃饭,因为他家离学校很近,周末他也会到我家来。他家里还有父亲和哥哥,母亲已经去世,一直都是老祖母给他们做饭。

小考能取得一个好成绩,我想除了运气之外,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老师对我的鼓励和教导。班主任也成了我印象最深刻的小学老师,多年以后,听说他因病去世了,走的时候年仅六十,这让我感慨万千,为此而难过了好久。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十三岁,我的童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就像秋天的晨雾一样,太阳出来,一下就不见了,又像是门前流淌的溪水,永远都不会回头。

小学毕业那年夏天,舅父带着他小儿子,也就是我的二舅表哥,从河西走廊的祁连山来老家探亲。

这一年,表哥刚刚高考结束,他以全市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中国地质大学,市里还资助他大学四年学费,也算是光宗耀祖,风光无限。他和姨表哥两个人同年出生,他上学比较早,虽只比我大四岁,却比我高整整六个年级,我小学毕业,他已经高中毕业。

表哥仅上了一学期大学,就休学回来了,原因很简单,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学校是北大。所以,他想回来复读一年,再继续报考北大,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后面又参加了三次高考,还是没能考上北大,并且高考成绩都不如第一年,虽然每次都能考上重点大学,但与自己的期望相差太远。

表哥气质不凡,才华出众。舅父带着表哥来,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和舅父表哥他们见面,虽然小时候见过,但那个时候,我还只有两三岁大,一点记忆都没有。

舅父很慈祥,说话有条不紊,铿锵有力,虽已年近五十,但全身散发出来的军人气质还是让他精神抖擞,与众不同。舅父是高中生,有文化,有才华,通情达理,仪表堂堂,英俊不凡。他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圆圆的大眼睛焕发着睿智的光芒,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他和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辩论对错,但他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让人信服。他当了多年村支书,是大家公认的好干部。

舅父这次回来,一方面是探亲,最主要的还是给表哥找复读学校。静宁一中是甘肃省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虽然只是小县城的一个普通高中,但是高考的本科升学率远远超过很多大城市。

舅父打算让表哥去静宁一中复读一年,当时静宁一中的一个副校长叫王斌,是历史教师,他是舅父的同乡。舅父去学校找到了副校长王斌,想通过老乡的关系,让表哥顺利进入静宁一中复读,静宁一中和表哥之前就读的学校分属两个不同的城市,不好跨越。王斌说需要缴纳五千元的押金,才能在本校复读,当时,舅父实在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供给两个表哥读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舅父这个村支书本来也没有多少工资。最后实在没办法就作罢了,舅父带表哥去了会宁一中复读。

虽然表哥不能在静宁一中复读,但是暑假这两个月时间,他都呆在我家,这让我有了和他接近的机会,并学到了很多东西。表哥的两个手提箱里面大部分都是书,还有几件夏天穿的衣服。

表哥平时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他最爱看的是长篇小说《红楼梦》等中国古典名著,当时他也在看《说文解字》、《资治通鉴》、《史记》等等。他时不时会给我讲一些小说里面的人物和故事,这让我逐渐对小说产生了好奇,当时电视台正好在播放四大名著电视连续剧。我就决定先看书,然后再看电视连续剧,结果,一看就入了迷。

这是我第一次看长篇小说,没想到《红楼梦》居然会给我带来这么强烈的心灵震撼,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形象都刻画得饱满圆润,人物心理描写也是入木三分,让我记忆深刻。我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母亲她们去下地干活我也不去,一头扎进《红楼梦》不出来。林黛玉的多愁善感让我唏嘘感慨,贾宝玉的怜香惜玉和至情至性让我悲喜交加,丫鬟晴雯的叛逆和倔强让我心生敬佩……总而言之,曹公把每一个人物都刻画得惟妙惟肖。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小说的无穷魅力,《红楼梦》也是我的启蒙小说,从此以后,我的心灵之窗打开了。

很多人都说《红楼梦》读不懂,里面的人物太多,人名太多,背景太复杂。这可能和每个人的性格有关,有些人喜欢读《水浒传》这种快意恩仇又带点江湖义气的小说,有些人喜欢读《三国演义》这种侠肝义胆又带点历史背景的小说,有些人喜欢读《西游记》这种充满神话色彩的仙佛小说。

后来我发现《红楼梦》对我的性格和价值观也有了深刻的影响,我为人处世的方式以及面对人生百态的心境都异于常人,说不上是好是坏,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表哥不仅读书很多,还写得一手好字,钢笔字端正大方,毛笔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上大学期间,他曾在夜市摆过卖字撰文的小摊。我和父母之前去他家过年的时候,见他临摹过伟人的一首《长征》诗,真可谓大气磅礴,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我非常喜欢那幅字,临走的时候,表哥意欲赠送给我,只可惜,当时舅母给我们装的东西太多,那幅裱好的书法无法带走。

可能是表哥看过的书实在太多,所以,这些书对他的性格以及价值观都造成了很大影响。他天生就有悲天悯人的佛心,以及超越常人的慧根,他来我家的那个暑假,地里的农活很忙,母亲叫了村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来帮忙干点杂活。

那个姑娘叫引娣,兄弟姐妹五人,父母都是残疾人,家里的生活条件非常艰难。她的两个兄弟年龄尚小,大姐早已出嫁,二姐和她母亲经常给村里其他人家帮忙去干活,报酬是管吃管住,却没有一分钱工钱。当时,大家的生活都比较艰难,只不过其他人家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也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而已,而她们家却还要挨饿。有些人家没地方住,晚上干完活,吃完饭,就让她们回家去了,第二天继续来干活。表哥看引娣非常可怜,就私下给她十块钱,让她买点好吃的东西,表哥是偷着给她的,怕母亲知道了念叨,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现在看来,表哥,引娣,还有我们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其实都一样,都是可怜可悲之人。

多年以后,表哥又读了研究生,毕业以后,去农村当了一名普通教师,去教书育人,去为人师表,去传道授业解惑。

祖母辞世那年夏天,我从小学毕业,正式升入田堡初级中学。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和学习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我来说,初中既是一所学校,也是一个充满神奇的小社会。不管是生活学习,还是人际关系,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比较困难,一时半会难以适应,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小事一桩。

学校坐落在谭河街道西侧,背靠地势陡峭的野狐屲,东临涓涓细流的甜河。我们学校下面这一段,是甜河中游,一年四季都有潺潺流水经过,河面比较狭窄,再往下走,河岸就会变得宽阔平坦。

野狐屲上面是一块块梯田,以前一直种粮食,后来,国家实行退耕还林政策,就在梯田里面植树造林,一绺绺梯田全部变成了一片片山林。野狐屲半山腰以下种的是杏树,山顶种的全是桃树。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都盛开的时候,就是野狐屲最迷人的时候,一眼望去,野狐屲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野狐屲山名的由来,历来争论不休,传说以前有一次突发泥石流,前一天晚上,山脚下的一户村民家门口,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开门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头银发,走路时身体微微向前倾,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状态很好,双目之中透露出一种机智和警惕。

“你们赶紧搬家吧,要大祸临头了!”妇人急切地说。

“为什么?”老人疑惑地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赶紧告诉大家,现在就搬到远离这座山的地方!”妇人声音有点颤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老人还是难以置信。

“想一想三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吧!”妇人说完就走了。

老人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半信半疑,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大家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件奇事告诉街坊四邻,最后老人觉得应该听从妇人的劝告,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大家。老人动员自己的老伴以及两个儿子,挨家挨户去敲门,但是邻居们都认为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以为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就是中了魔怔。最后,只有老人的两个兄弟,还有他的两家邻居带着家人去了附近的亲戚家,其他人都无动于衷。

第二天一大早,伴随着暴雨滂沱,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惊动了所有人,很多人还没睡醒,就被坍塌的山体活埋了。老人这时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仔细回想那个妇人说过的话。

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一个秋天,他正在山上放牛,眼前跑过一只雪白的瘸腿狐狸。当白狐跑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倒下去一动不动了,时间正是秋天。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狐狸还在喘气,只是一条后腿被猎枪打断,鲜血淋漓,腿上还有几个火柴头大小的弹洞,小钢珠穿过腿骨,飞了出去。

白狐眼角噙满伤心的泪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狐狸这样死去,就撕下衬衫下摆的一块碎布,把白狐腿部包扎好,带回家了。回去以后,他给受伤的白狐腿上抹了一点跌打损伤的药膏,重新包扎了一下,给狐狸一点东西吃,过了七八天,白狐痊愈以后就不见了。老人想,莫非那个妇人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件事而特意跑来报恩的。从此以后,人们就叫这座山为野狐屲。

还有一种关于野狐屲的传说,更加充满神秘色彩。话说很久以前,山脚下搬来一位举人老爷,大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刘,所以村民都叫他刘举人或者刘官人。刘官人是一位武举,整天舞刀弄枪,习武成痴。这个刘官人也算是一方巨富,家里用的很多器皿,都是黄铜或者白银打造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还养了九十九头牛,九十九只羊,九十九匹马,鸡鸭各九十九只,就是养不满一百的整数,生下来的第一百个家禽家畜,都会无缘无故死掉,花钱买回来的也养不活。

这个事让刘官人愁眉不展,到处求签问卜,也于事无补,有人让他多做善事,有人让他迁居他处,认为宅子风水不好。刘官人一样也没听进去,他还是照样过他以前的洒脱生活,每天骑马射箭,上山打猎。

有一天下午吃完饭,刘官人又带着仆人上山去打猎,他骑在马背上正无精打采地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只五彩梅花鹿一隐一现地在草丛里乱蹿。他纵马扬鞭追了上去,但是,追了很远也没有追上,刘官人就“吁……吁”了几声想让马儿停下来,正好马也跑累了,听到主人的命令就停下脚步,刘官人一个“鹞子翻身”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突然,他发现就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蹲着一只赤红色的狐狸,他急忙弯弓搭箭,准备射向狐狸,就在这个时候,狐狸居然开口说话了:“刘官人,快搬家,不搬家,山要塌!”

“哪里来的妖孽,敢在我面前妖言蛊惑。”刘官人骂道。

“大祸将至,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狐狸愤怒说道。

“看箭!”

“嗷……嗷……”

刘官人不听狐狸的劝告,直接一箭穿心,射死了那只可怜的赤狐。狐狸发出几声惨叫就死了,刘官人心里还是狐疑不定,他在想一只狐狸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简直是怪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官人自言自语说道。

刘官人虽然射杀了赤狐,但还是打算听取狐狸的忠告——搬家。他回去以后,马上安排人,要求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盖一所宅子,尽快搬出去。可是,就在刘官人射杀狐狸的第三天,他自己连同整个院子都被埋在了黄土之中,背后的那座大山,在半夜时分坍塌了,刘官人的一切都归于尘土。

野狐屲的名字就这样流传开了,一直沿用至今。

伴随着小麦成熟,我的初中三年也结束了。

临近毕业,校园里乱哄哄一片,尤其是初三毕业班学生,很多人都心浮气躁,无心学习。少数不爱学习又很调皮的同学,他们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到了课间,他们就开始使劲对书桌板凳敲敲打打,有时候会放声唱歌,以此来宣泄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很多学生认为马上就要解脱了,即将成为无拘无束的自由人,再也没人管得了他们了。

有些同学也会偷偷摸摸地去完成他们三年以来留下的遗憾或心愿,那就是向他(她)们的暗恋对象去表白。平时在学校,大家都谨言慎行,不敢去想这些事,特别是学习成绩较好的同学,心思都在学习上面,只能尽量去克制内心的冲动。到了毕业的时候,他们会露出本相,大胆地去表白,不管有没有结果。有些平时就在偷偷交往的男女同学,毕业这一段时间,他们会一起去拍合影留念。

放假前一星期,学校组织每个班级拍了班级合影留念,关系较好的同学之间,同学和老师之间,都会合影留念。

当时,我的几个代课老师大多数都是男老师,比较严肃古板,很多同学都不敢去叫他们过来一起拍照。只有我的英语老师丽华是女老师,她说话干脆利落,性格率直,我们的关系很好,所以,我就叫她过来一起拍了一张合影。拍照的时候是中午,我去她宿舍叫她的时候,她正在炒菜做饭,我叫她去拍照,她二话不说,熄了火就跟着出来了,不知道那顿饭丽华老师做熟了没有。

毕业季的校园,总是充满丝丝伤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些遗憾离开。

我们的中考考场设在甘沟乡,后来改叫甘沟镇,田堡距离甘沟镇比较远,大概有二十多里路,所以,考试那三天需要在甘沟住宿。考试期间的食宿,都是学校统一安排的,不过费用要学生自己承担。临时住的宿舍,是街道居民自建的四合院砖瓦房,饭食一般都由房东太太来承包。

班主任文泰,和我们班同学在一起吃,也在一起住,他自始至终都陪伴着我们,鼓励着我们。他不仅负责照顾我们大家的生活,还给大家做心理辅导,考前考后他都会耐心安慰大家,稳定大家的情绪,文泰老师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

每个学校都会提前派遣专门的老师,去甘沟镇找好宿舍,安排好饭食。一般都是前一天,班主任会带着本班学生去甘沟镇熟悉环境。我们中考那三天都在下雨,宿舍去学校的那一条巷子又窄又长,雨后泥泞不堪,寸步难行。尤其是夜晚更加难走,每个人出去必须带一只手电筒,才能勉强摸索着前进。

中考第三天,太阳出来了,一扫前几天的阴霾,让人一下子精神振奋起来。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们就直接回家了,因为多住一天会有一天的费用。中考那一段时间也是农忙季节,考完试,大家得回去帮忙干点农活。每天除了干农活可以消磨一点时光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在焦心地等待中考成绩。

过了大概有半个月时间,听我们村去田堡街道赶集的人回来说,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很多人都围在学校门口看榜。我的心突然开始咚咚地跳起来,既激动又担心,既想尽快知道我的中考成绩,又怕成绩不理想而沮丧,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最后,我还是下定决心,给学校打电话问一下成绩,当时我们村里面只有一部有线电话。

我跑到别人家里,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建红,毕业的时候,留的是他的座机号码,我们班主任当时还没有电话,所以只能打到语文老师那里。

我忐忑不安地问了我的成绩,结果却也在意料之中。虽然分数不是很高,但还是超过了静宁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当时我们的中考满分是650分,语文,数学,英语单科各150分,物理和化学单科各100分。我的中考总成绩是537分,静宁一中的录取分数线是505分。静宁一中录取的学生,都是全县中考成绩最好的一批,是全县前几百名的学生。静宁一中是提前批,有优先选择权,成绩优秀的学生填报的第一志愿,一般都是静宁一中。令人欣慰的是,我的英语成绩还算不错,考了136分,应该是我们学校这一届中考毕业生里面最高的。这个分数我倒不觉得意外,成为最高,却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中考成绩出来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成绩好的同学,都上了高中,自然欢天喜地。成绩不好的同学,上不了高中,只能选择去读技校,或者直接迈入社会。

在我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年纪,曾经划过一份美好,留下太多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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